等待是一个律师应有的职业素养,施良朋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那一个华丽的时钟,钟下面还有一个金色的方形匣子,突然之间,方匣子打开,里面跳出来一只鎏金的单足鸟,蓝金色的羽毛扑腾一下,秒针分针都归位到始点。
施良朋一个激灵。
他看向时针指向的方向。
晚上6点。
她看的时间太长了。
也许她是有什么阅读障碍。
同情心作祟,施良朋道:“魏小姐,需要我读给您听吗?”
章驰终于抬起头,目光淡漠地看了施良朋一眼。
“我知道了。”她把文件丢到了施良朋身前的桌边。
施良朋重新将所有文件整理一遍,转身拿起来藏在沙发里的公文包,一层层打开,从里面拿出来笔,将笔规规矩矩地放在文件页的最上层,接着手在上面一按,文件顺着光滑的茶几又回到了章驰的面前。
“请您签字。”
签完字,施良朋又说:“之后的手续都会由我为您办理,您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章驰:“没有。”
施良朋又转身从文件夹里面掏了掏,这一次他拿出来一个小盒子,盒子上了锁,锁中间的位置是一小块识别屏,他手不小心在拿去过程中碰到,屏幕右上角亮起了红灯,施良朋赶紧将手抬了起来,盒子放在桌前。
“还有这个东西,纪先生嘱咐我亲手交给您。”
***
律师离开了别墅庄园。
天暗了下来,最近气温骤降,一楼显得有些冷,除非所有的灯都开上,否则这样大面积的平层总有照不到的死角。
章驰拿着盒子来到了二楼,她叫了一声战刃的名字。
没有应答。
意料之中。
纪湛关闭了别墅附近的全部通信,那个机器人应该早就逃出了这里,才得以跟纪湛通风报信。
小一点的房间给人格外的安宁。
章驰走进二楼的书房,书房的灯打开,窗帘拉上,她坐下来,开始研究施良朋给她的这个玩意儿。
研究结束很快。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识别屏超过两秒之后,盒子打开了。
黑色的盒子里面铺着暗绿色的丝绒布,中间有一个凹槽的位置,里面卡着一把金色的钥匙。章驰将钥匙拿了出来,“咔哒”一声响,凹槽往上弹起。
底下原来还有一层空间。
还是暗绿色的丝绒布,上面有一张折叠过来的信纸。
章驰放下钥匙,将信纸从里面拿了出来,顺着折叠的痕迹,轻轻打开了那张纸。
纸上居然还有香气。
香味纸。价值不菲,现在写信的人很少,市场需求不足,低价是竞争的无底洞,信纸生产厂商反其道而行,带香味的、带金箔的、还有带着标本的——只有某些特定产地特定季节才出产的动植物标本,嵌入在信纸里面,种种手段当作提价的理由。
市场反应激烈。
一些不写信的人甚至也开始搜集这些信纸,限额版、限时发售版、全球限定……人们愿意为仪式感买单,胜过这个东西真的发挥什么作用。
伴随着脑子里升起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信在她的手里展开抻平,信纸的边缘翘了起来,章驰又随手拿了本书压住
信的右上角。
手写信。
纪湛的字——她认得。她见过很多次。
喧闹的想法安静下来。
她开始读信。
——“当你收到这封信,证明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章驰将信纸从桌上拿了起来,她停了一下,抬头看房间里从头顶打下来的花瓣水晶灯,灯光晃着她的眼睛,她的大脑开始寻找现实和幻觉之间的焦点。
眼睛被照得疼了,一切都不是梦。
她将信重新拿了出来,继续往下读。
天冷了,她咳嗽了一下,觉得肺有一点疼。警局就在拘留所的旁边,她被单独关押在离警局最近的一间单人间,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其他的嫌疑人,吃的饭菜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一点得到过警察的证实,他们生怕有人给她下毒。
所以给她一日三餐都发的干面包,水,偶尔有一点只放了盐的鱼糜和肉糜。
——他们甚至害怕她用骨头自杀。
这样的行为将近虐待,但她是一个没有资格投诉的人。也自然不会有人受理她的投诉。
施良朋的面包比拘留所里面供应的东西好点,不过也是那种简单的糖油混合物。
别墅里面也许还留着食材。
将信纸和钥匙收进柜子,章驰打开门,沿着楼梯走到一楼的厨房。
厨房里面还有一间专门的储藏柜,章驰拉开门——拉错了,进到了冷藏室,扑面而来都是冷气,三面顶到天花板的透明柜子里放着各种食材,有一格柜子里全是香草和咖啡味的冰淇淋。
这个搭配很熟悉,她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战刃就经常将这两样甜品拿给她。
章驰拿了一盒香草冰淇凌。
退回去,她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这扇门里面储存着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常温保存的零食,罐头,应急用而已。狭窄的储物间内有三面开放的柜子,柜子非常高,伸手无法碰到柜顶,中间有容两人站下的位置,右手边有一个直立在地面的竖屏,章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装着食物的柜子开始滚动。
章驰从里面挑选了鱼肉罐头,牛肉脯,然后一些芒果干和草莓干。
拿完所有的东西,她突然又不想吃这些干冷的玩意儿,走到之前的冷藏室门口,开始盘算要不要自己下厨。
脑子里出现各种食材的组合。
她没有打开那扇门。
理智见缝插针地在乱成一团的思考中找上门来,逼着她对自己坦诚。
她就是想要拖延。
好像她面对的是一部演到高潮的戏,突然之间,她离开座位,这部戏的高潮就永远停留,她于是永远保留这一份自己给自己准备的期待。
因为这份期待结束之后,她就什么都不剩下。
人生没有那么多机会,能够很快寻找到替代。
一部可以替代的喜剧,一份可以替代的美食,一段可以替代的经历。
她的大脑在哄骗自己上颇有所成,她缓慢地读文件,无可抑制地走神,打断自己去做任何别的事情,以控制自己不要这么快让所有的期待结束。
告诉自己现在就是剧终。
章驰拆开鱼肉罐头。
罐头有经过腌制,一股很浓郁的海腥味,被褐色的调味料淹没,辛辣味比海腥味还要刺鼻,章驰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来叉子,猛扎下去,将几段鱼肉都串在一起。
她塞进嘴里。
接下来是牛肉脯。
很甜的调味,不太好吃,太干燥了,她用力地咀嚼,接了一杯温水,辅助自己下咽。
最后是冰淇凌和果脯。
很甜,很腻,其实她不太吃得习惯太甜的东西,刚才的饥饿欺骗了她。
高热量,及时满足。
解决完所有没有滋味的食物,她的力气渐渐回来一些,
在厨房吃完了零食,章驰给自己再接了一杯温水,拿着玻璃杯,她重新走上了楼。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面回响。
她加快脚步。
也不过如此,不过是看一封死人写的信。早一点结束,也是一个好事。
打开门,房间的灯还亮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令她恍惚之间想起来当初冒昧闯进过纪湛的房间——打住。
章驰回到座位坐下,拿出来那一封信。
展开。
“你问过我是不是骗子,这个问题我回去想了很久,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相信在什么程度。至少在我这里,我不是骗子。”
“如果我做过的事让你感到失望,我很抱歉。”
“见到你的时候,我很诧异。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观察你,我把你绑在身边,尝试更了解你一点点。毕竟过去很多年,我们都不怎么了解彼此。”
“你跟从前还是那样像。”
“从来不主动开口自己想要什么,你总是沉默,你不习惯对事情加以评价,于是别人便无法发现你的立场。我很高兴,你拥有了朋友。我真害怕你成为一个孤独的人。”
话断断续续,没有主题,不像是他的风格。
他明明很会组织流畅工整的语言。
“我希望你站在我这一边。希望你可以为我动摇。事实证明,我还没有到能够让你动摇的分量。”
“当然,我也是个混账。”
章驰深呼吸了一下。
“我让你做这样艰难的选择。”
“我想象过你倒向我的时刻,我们成为这个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存在,我们永不背叛彼此。抱歉,我这样啰嗦。”
“人类很会撒谎。他们口口声声呐喊自由,但从来只爱能够征服他们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站台,还要自称公平正义。他们恨的不是这个社会的规则,而是被规则偏爱的人不是他们自己。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统治者,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有成为奴隶的愿望。”
“我认为你低估了人类成为奴隶的愿望。”
“只要你赢,杀千万人,也会有人试图从你的残暴中找出正义和必要,擅自给你贴上伟大的标签。一旦你被人发现是一个善良的人,一旦你不够那样强大,只要你做错了一件事,你就会得到世上最残忍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