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向另一旁,百里序、应韶光……唯独缺了一人。
波动的心绪很快被按下来,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端重笑容,回道:“众弟子请起。”
凌步非感觉自己冷静得仿佛套了个坚硬的外壳,依着繁复的礼节,一个一个步骤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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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阁内,凌步非站在栏杆前,眺望远处的山岚。
云山渺渺,湖水滔滔,他从来不知道云雾山这样美丽而空旷。
身后响起脚步声,随即一个嘲讽的声音传来:“凌宗主好威风啊!登临绝顶,万宗来贺,以后都高攀不起了。”
凌步非转过头,看到姬行歌走进来,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玄冰宫之战结束后,她回了栖凤谷。短短的时日,没想到就天翻地覆了。
“小姬,你的伤怎么样了?”凌步非问。
他平静的样子让姬行歌大为光火,拍桌子喝道:“凌步非,你要不要脸?你的绝脉是谁治好的?你的剑术是谁帮你练起来的?你现在神气了,就把人丢一边去了是吧?你还记不记得白师妹在黄泉受苦?没利用价值了过河拆桥?渣男!”
不等凌步非回嘴,应韶光已经急忙忙跟进来了:“我的姑奶奶,你脾气能不能别这么急?我才说两句,你就火急火燎来兴师问罪,能听我说完吗?”
“还说什么?”姬行歌气恼,“事情摆在面前,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应韶光刚要说话,凌步非已道:“是没什么好解释的。”
于是姬行歌更气了,指着他转头跟应韶光说:“你听听,你听听,还想给他开脱,人家不需要!”
却听凌步非接着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拒绝通缉令,跟仙盟杠到底?带着人冲过去,不计伤亡地打开黄泉的结界?还是丢下宗主之位,去黄泉跟她同生共死?”
姬行歌卡了一下:“呃……”
她想了想,说道:“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她煎熬受苦,你春风得意吧?”
“谁说他春风得意了?”应韶光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你看看他的样子,像是春风得意吗?”
姬行歌觑了一眼,凌步非今日自然是庄重得体的,但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沉重的氛围中。
见她低下头,应韶光叹了口气,说:“少宗主……哦,宗主不是不想救白师妹,而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形势已经到了这一步,他靠自己硬扛是不行的。丹霞宫已经摆明要报这个仇,各大仙门为了自己的利益都站在他们那边。无论是进黄泉结界,还是恢复白师妹的神智,必须靠宗门的力量。这主意是我出的,你要生气冲我发好了。”
姬行歌扁了扁嘴,低声道:“什么冲你发,说得我多不讲理似的。”
应韶光被她气笑了:“你讲理为什么不听我说,火急火燎跑过来骂人?”
姬行歌心虚且嘴硬:“还不是你说话不抓重点?”
应韶光无言以对:“是是是,我的错。”
他把两个人拉到茶桌旁坐下,说:“误会解释清楚了?现在好好说话。”
姬行歌便问:“你们想好怎么救白师妹了吗?她变成魔尊是怎么回事?淬玉之体不是不受魔气影响吗?能不能恢复啊?”
应韶光把情况大概讲了一下,道:“不久前,许师伯在藏书里找到了一本手札,里面记载了一件事。早年也有一位身怀淬玉之体的仙君,突然入了魔。我跟宗主仔细研究过了,加上温师伯等人的意见,我们认为白师妹不是真的入魔,而是被外来的魔种影响了神智。”
当时温如锦的看法是,那位仙君并非入魔,而是自己心中有一条路。身怀淬玉之体的人,并不认为魔气是有害的,他眼中的世界和常人不同。
“那,白师妹眼中的世界,是不是也和我们不一样?”姬行歌担心地问。
回答她的是凌步非:“她确实不太在意仙还是魔,但成为魔尊决非她的意愿。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回无极宗,而不是去丹霞宫吗?”
“为什么?”
想起凤凰山的种种,凌步非沉默良久,轻声道:“因为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白梦今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这些,但是朝夕相处几十年,他又怎么会毫无所觉。她心里有一股气支撑着她,绝不低头。
“……总之,根据许师伯找到的线索,我们认为,梦今的淬玉之体还是淬玉之体,是种进去的魔种强行侵占了她的丹田与识海,导致神智被蒙蔽。”
姬行歌琢磨这句话,眼睛越来越亮:“也就是说,白师妹的入魔是可逆的!”
“对。”应韶光接下去,“只要她的意识没有被抹掉,我们就有机会把她救回来。”
“太好了!”姬行歌喜不自胜,虚心求教,“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能破开黄泉的结界吗?”
凌步非跟应韶光对视一眼,一齐看向她:“这要看你。”
第517章 传言纷
入夜,摘星楼灯火通明,却比往日冷清了不少。
看到商少阳进来,掌柜急忙上前迎接:“老祖宗,老板有事出门了,还没回来。您有什么吩咐?”
商少阳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我知道,他奉我之命去办事的,短期内可能回不来,这里的事你多费心。”
掌柜连声答应:“是,小的一定用心。”
商少阳随意在挑了个位置坐下,摆手:“去吧。”
“是。”
掌柜见他只是闲坐,料想是出来散散心,叫了个婢子过来奉茶,便不打扰了。
楼下,有人热热闹闹地说着修仙界最近发生的事。
最受人关注的,自然是黄泉之战,仙君们一番苦战,险之又险将魔宗堵回黄泉,又辛辛苦苦修补封魔大阵。还有已故岑掌门如何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只差一步便能将魔尊灭杀。
最后则是那位白仙子,先前立了那么多大功,竟然入了魔——或许,她一直都是魔,只是伪装得好。
商少阳眉头紧皱,招手叫来婢子。
“楼里不是有说书人吗?等会儿让他过来。”
婢子应了声是,出去传话了。
楼下继续闲聊,话题转到无极宗。
“……无极宗宗主空缺了这么多年,总算继位了。”
“不过,凌少宗主……呸!现在是凌宗主了,白仙子可是他的未婚妻,这不会出事吧?”
“你想说他会不会徇私是不是?”
“呵呵,别说得太明白……”
“我觉得不会,你们没听说吗?魔尊发威的时候,凌宗主挡住了最后一击,要不然死伤一大片。”
“要我说,凌宗主才是真的惨。身边人竟然是魔宗奸细,被玩弄了几十年……”
“呵呵,这可说不好,别忘了,他父亲可是凌云舟啊!听说无面人老大子鼠用的魔躯就是凌云舟的,到底他父亲清不清白,现在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你这话说的,凌云舟出事的时候他才刚出生,就算真有问题跟他也没关系。”
“是吗?别忘了他生来就被魔气灌了体,据说经脉都魔化了……还有,为什么总是他身边的人出事?父亲是这样,未婚妻也是这样。”
“你怎么不说他母亲为了抵御魔物入侵而死?还有他外祖,都是英烈啊!”
……
说什么的都有,两拨人甚至吵了起来。
最后吵得太大声,被掌柜制止,才起了另一个话题。
“听说丹霞宫也要换掌门了,他们不举办继任大典,直接在岑掌门的丧仪上即位。”
“是吗?继任的是谁啊?”
“当然是宁仙君,他已经化神了。”
“别人上位也是过渡。宁仙君天纵之姿,又人品端方,众望所归啊!”
“无极宗换宗主,丹霞宫换掌门,两大上宗几乎同时,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应该没有吧?一代主事往往执掌宗门几百年,哪那么巧?”
“说起来,两位话事人都很年轻啊!好像还不过百吧?”
“是。无极宗是断了代,本该江老宗主之女江仙子继位的,提前死在了溟河之战。”
“岑掌门其实正当壮年,本该再主事两三百年的。”
“所以他们两位提前了一代啊!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又遇到两位年轻的仙门领袖,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是啊,前线打得那么激烈,摘星楼都没往日热闹了。希望两位新任上宗领袖,能够扛得住未来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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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霞宫死牢内,霍冲霄盘膝静坐。
这里感受不到灵气,一切术法都被禁止,他这么做调动不了任何法力,也无法修炼,但他还是每日和往常一样做着早晚课。
漫长的时间没有意义,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绪平静,忍受住阵法折磨神魂的煎熬。
有时候他也会想一想,师父什么时候能醒来,师妹是不是安全,真相何时能大白。
连掌门都被算计,这个阴谋非常严密,可能他们师徒还要被关很久。希望师妹现在是安全的——这么久没消息,她应该安全吧?
当时情况紧急,宁师兄又闭关,他思来想去,能信任的人只有白姑娘了。希望她能护住师妹……
外头忽然响起铁索拉动的声音,然后“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了。
霍冲霄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回头。
当他看到站在面前的宁衍之时,愣住了:“宁、宁师兄……”
太久没有说话,他声音发涩,甚至连喜悦的情绪也延迟了,慢慢才泛上心头。
“宁师兄!”他终于激动起来,想要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铁链被拉动踉跄了一下。
宁衍之轻轻扶住他,转头吩咐:“打开。”
“是。”看守弟子上前,解开锁链。
霍冲霄不敢相信自己自由了,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宁衍之点点头:“当然,我就是来带你走的。”
霍冲霄露出喜悦的笑容,问道:“是查清真相了吗?我师父……”
“没有。”宁衍之平静地答道,“长陵师叔还得在这里留一阵子。”
霍冲霄的情绪稍稍冷却,明白了,他是被宁衍之保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