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雪哈哈笑了两声:“可不是,无暇这人最是手松。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了。”
乘袅维持面上淡笑。
梅望雪笑了一会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乘袅,问:“说起来,还要多谢帝女当年出手相助,救下我那小弟子。若非帝女,阿喜怕是已经命丧妖兽口中了。”
话音未落,他轻轻一挥手,一个储物袋便飘到了乘袅面前。
“本座知皇室不缺宝物,想来想去,干脆只备了这百万灵石,送予帝女花费吧。还请帝女收下这份谢礼。”
老狐狸!
乘袅没接,笑道:“前辈言重了。平民安康则江山稳固。我乘氏元祖曾有言,国以民为本。文姑娘是我九胥子民,我既是九胥帝女,便有保护九胥子民的责任。既然是责任,怎能收礼?”
她若是接了,岂不是白睡了十年?
区区百万灵石而已,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半条命才值这点钱。
乘袅笑着向梅望雪行了一礼,道:“前辈爱徒之心,我明了。但这份谢礼,还请前辈收回吧。”
话说到这里,梅望雪当然不可能再执意要乘袅收下。
他深深看了乘袅一眼,须臾,笑意更深:“帝女志向高远,品性高洁,倒是本座狭隘了。”
“前辈谬赞,这不过是每个乘氏子女都应承担的责任罢了。”
“帝女说的是。不过本座听说,阿喜又受了伤,如今在皇宫养伤,又给你们添了麻烦。”梅望雪收回了那个储物袋,叹息道,“我那小弟子性子执拗又好强,她心里一直念着帝女的救命之恩,想要报答这份恩情,我是怎么劝也不听。”
“文姑娘知恩图报,这般品性当是好事。”乘袅道,“我很是庆幸当初能救下她,没有埋没这样难得的奇才。能有文姑娘这样的人才,亦是我九胥之幸。”
说着,她笑着眨眨眼:“还望前辈不要对文姑娘太过苛责,我从未后悔当年救下她。”
听到这话,一旁一直沉默的季烆面色微冷。
“即便以命为代价?”梅望雪道,“殿下如今损了灵根,倘若治不好,仙途止步于此,当真不悔?”
乘袅轻笑一声,坦然道:“不悔。”
不后悔当然是不可能的。乘袅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伤得那么重。但救都救了,现在说后悔,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倒不如好好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多多争取好处。
“好好好!”
梅望雪大笑着说了三声好,看向乘袅的眼里充满了欣赏,“不愧是元祖之后,果真不同凡响。”
“不过是本分罢了,不值当前辈如此夸赞。”
少女微垂着头,姿态谦和,毫无骄矜。
殿中还有其他人,不拘是弟子还是杂役,闻言,皆是目露崇敬的看向那位看似纤弱的少女。
一声责任,一句本分,说起容易,做起难。若有人能做到,自令人肃然起敬!
*
梅望雪并未留两人多久。
只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乘袅和季烆便出了混元峰。两人也没昆仑停留多久,下午时,便通过传送阵回了帝都。
回去的路上,季烆一直没说话,脸色有些冷。
直到到了宫门口,季烆才终于开口:“你今日对师伯说不悔。所以如果当初知道会受那么重的伤,你还会救文喜?”
“你生气了?”
闻言,乘袅看向他。
她其实早便察觉了季烆的异样,心里有所猜测。本以为季烆不会说出来,不想,还是开口问了。
“我难道不该生气?”季烆面若寒霜,“乘袅,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愿意牺牲自己?”
当然不愿意。
但心口不一,不是人的专长么?
没等乘袅回答,季烆再也压不住怒火,冷声道:“她算什么,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救?乘袅,我不允许!”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仿若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深处又似夹杂着一丝恐惧,在压抑了许久后,终于爆发了出来。
这是乘袅第一次看见季烆发这么大的火。
也是季烆第一次对她发火。
这份怒火是真实的。
那藏于怒火之下的恐惧也是真实的。
她对上那双带着烈焰的眼睛,心脏像是被尖锐的刺轻轻戳了一下,不怎么疼,却有些涩,有些苦。
男人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微微有些大,乘袅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阿烆,文喜是你的同门师妹。”
乘袅垂眸说。
“那又如何?”季烆下颌绷紧,冷若冰霜,“她害了你。袅袅,她差点害了你的命。”
他的厌恶犹如实质,毫不掩饰,没有半分虚假。
——所以,既然这般厌恶,阿烆,你为什么会把同命蛊用在她身上?
因为她救了你?
乘袅笑了笑,柔声安抚:“放心吧,我很珍惜自己的命。”一次失误已经足够她吸取教训了。
季烆眼里的怒火这才终于散去。
*
与季烆分别后,乘袅独自往扶凤殿走。
路上,方才目睹了全程的回天珠道:“看吧,季烆一点也不在乎文喜,只在乎你。在你们之间,他从来没有犹豫过,所以你……”
“闭嘴!”
不等回天珠说完,乘袅便已在脑里不耐烦开口,态度和声音都极冷硬。
“……我、我……不说了。”
回天珠冷不丁被凶了一下,整颗珠子都懵了。
在它眼里,乘袅平常温善待人,脾气极好,基本就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与书里的‘乘袅’很是不一样。
是以,这还是它第一次看见乘袅生气。
没想到,那张温良纯善秀美的脸忽然沉下来,竟是那般骇人,威势汹汹。那一刻,回天珠下意识听从了。
可这不是它第一次说这些话,以前乘袅也未发过火,这次为什么生气了?
难道是它哪里说错了?
方才她明明还是笑着与季烆告别的。
“……你为什么生气?”回天珠有些委屈,“我哪里说错了吗?我以前也这样说的,你都没凶我。”
是啊,她为何生气?
乘袅微微垂眸,拢在袖袍里的手缓缓收紧。
但凡付出了感情,无论多少,没有人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当然,也包括她。
季烆是她的未婚夫,是她曾想过携手一生的人。当这样一个人有一日与除她以外的女子同生共死,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
“袅袅。”
恰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
乘袅前行的脚步微顿,转头便看到了朝她走来的季烆。男人快步朝她而来,路过许多守卫、宫人,那双眼里却未曾朝一旁偏过半分,只独独看着她。
“这个给你。”
到了近前,季烆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食盒。
乘袅接过打开,发现里面竟装了满满一盒白玉糕。方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酸甜香气便飘了出来,极为诱人,让人不由口齿生津。
“今年的白玉果熟了,我请宋真人全部做了白玉糕,方才忘了给你。”季烆道,“这是之前答应你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十年前,乘袅上战场之前,曾对季烆说,待她回来,一定要尝尝宋真人做的白玉糕。
宋真人以食入道,乃九胥第一灵厨。那年,九胥新出了一种灵果子,便是白玉果。宋真人用其做了白玉糕。据说,这糕点不仅能增元补气,味道还极佳。
宋真人大方,直接公布了方子。
于是,那一年白玉糕火遍了九胥。
乘袅不缺增元补气的东西,但也想尝尝这白玉糕。只她要求高,只想吃宋真人亲手做的。不过对于她来说,这并不难,无非是付出一点代价罢了。
只不过没想到,她一睡十年,便错过了。
如今,白玉糕早就过时了。
醒来之后,要处理的事情又太多,乘袅自然早已忘了这点小事。
这十年,于乘袅而言,只是闭眼睁眼的一瞬间。于季烆而言,却是整整十年。
十年了,他还记得。
乘袅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绵软香甜,微带一点酸味,刚好能解了那层甜腻,全都是恰恰好,果真不负盛名。
“好吃么?”
见她不说话,也没笑,季烆便问道。
话音未落,一块白玉糕便被一只柔白的手送到了嘴边,他习惯的张嘴,吃了进去。
“很好吃。”他垂眸,看见少女终于笑了,仰着头,轻声说,“我很喜欢。”
笑靥如花,一如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