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齐整,没有躺过的痕迹。
蔺霜羿没有阻止他,待他看完,才淡声道:“看清楚了?”声音平淡,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冷沉的讽刺。
“不敬师长,这便是你学到的规矩吗?”他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季烆,是本君太过纵容你了。”
随意窥视师长的内寝,的确是大不敬,也是没有教养。
季烆立时垂首请罪:“是弟子冒犯,请师尊责罚。”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弟子只是太过思念袅袅,许是听错了,所以才做出这番不合时宜之举。弟子有错,任凭师尊处置。”
蔺霜羿此刻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也没心思罚他,闻言,冷冷说了一个:“滚。”
季烆双拳握得更紧,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只眉目间的恭谨似乎少了两分。他没有再朝屋内看,转身离开。
背过身的刹那,季烆脸色猛然冷了下去,仿若凝了一层浓厚的冰霜。
屋里的确没有人,榻上也无人接触的痕迹,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因为思念,所以才出现了幻听。
毕竟此时乘袅应在公众,又岂会深夜入外人屋中?
何况那个人,还是修无情道的无暇剑君。
可当真是错觉吗?
轻风柔柔拂过,吹起了地上的落叶,一股熟悉的馨香也随着风从他的鼻尖拂过。那香,独一无二,只有一人在用,他曾闻过无数回,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独属于乘袅的味道。
而这股香味,如今与檀香交融,在他的师尊身上最是浓郁。
身后,蔺霜羿平静地看着季烆绷紧的背影,漆黑的瞳眸在夜色中越发幽深暗沉,面上无甚表情却莫名令人心神颤栗。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后退,也没有前进。直到季烆终于回了自己的房间,听到关门声,他才收回了视线。
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抬起袖口,嗅了一下。
那股淡淡的馨香悠远淡雅,萦绕在上面,经久不散。便如体内那股乱窜的燥热,伴随着一直没有冷却的佛珠,牢牢地困住了他。
应该克制,却又难以忍耐。
明明才喝了一点酒,他似乎也跟着醉了。
但大乘修士,又岂会轻易喝醉?便是最烈的灵酒,也难让他醉去。
蔺霜羿烦闷的扯了扯衣襟,因着不久前被乘袅用力抓过,胸前的衣裳带着显而易见的皱痕。
良久,他转身回了屋。
方一踏进去,屋中情景便是一变。其他地方无什么变化,唯有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床榻上,多了一个睡得脸色红扑扑的姑娘。
蔺霜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径直去了后面的汤池。他脱下衣裳,闭着眼泡进了冰冷的水里,直到被冷气环绕侵蚀,那股几乎淹没了身心的躁动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可心神仍然未宁。
哪怕泡在冷水之中,哪怕看不到那人,可那道倩影早已深入心中,难以忘怀。
他内视丹田,看见了元婴上多了一道裂痕。正如那颗无情道心,裂痕已生,再难回转。
蔺霜羿蓦地睁开眼睛,本来黑深的眼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红色,瞳孔深处还带着一抹幽绿之色,仿若兽瞳。在黑暗的空间中,发出幽冷的凶光,像是急切地想要吞噬着什么。
榻上,又等了一会儿,乘袅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你故意的吧?”回天珠在脑海里不满地说,“你听到季烆的声音了,你刚才故意喊他的名字?”
计划只成功了一半,乘袅心情不怎么好,口气也不好:“是又怎样?”
回天珠不满又不解,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师徒反目成仇?!”
看来这颗珠子也不算太笨,偶尔也有灵光的时候。
没了私情,季烆便是能给她带来威胁的敌人。他出身季家,季家于皇位虎视眈眈,她当然要削弱敌人的力量。
季烆虽潜力巨大,但到底年轻,还需成长。在他没成长起来之前,无暇剑君无疑是他与季家如今最大的靠山。
不用蔺霜羿做什么,只凭师徒名分,季烆与季家便能得到数不尽的好处。
所以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时,季家绝不可能主动与剑君闹翻。而现在的季烆,还无法与家族抗衡。
哪怕愤怒不满,也违背不了家族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他心中不会有怨怼。
家族与爱情,孰轻孰重?
乘袅并不想去验证这个答案,也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她只会选择做有把握之事。
于季家,剑君至关重要,无可替代。可于剑君,季家和季烆又重要吗?没了剑君做靠山,季烆还能是无数人敬仰称羡的新一代第一人吗?季家还能如此猖狂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你不是想要蔺霜羿吗,怎么还要利用他?”回天珠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了,“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变得这么坏!”
乘袅挑眉:“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相处这么久,她早发现,在回天珠心里,她是个‘好人’。从一而终,重情重义,无怨无悔,以德报怨,像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她很好奇,上一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回天珠有这种认知。
回天珠抽泣了一声,扔下一句‘我不会被你骗了’,背过身,便不理她了。当然乘袅现在也没心思理会它,她大半心神都放在了蔺霜羿身上。
又等了半个时辰,乘袅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或是高估自己,亦或是刺激不够?也对,蔺霜羿到底修得是无情道,道心坚固如石,在那本书中,直到飞升,他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般想着,乘袅便不着急了。
若是不够,再加便是。
对于这么个大宝贝,反正她有的是耐心。正想着时,蔺霜羿终于出来了。他用灵力烘干了身上的水汽,看不出才刚泡了半个时辰的澡。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如夜色般深浓的颜色衬得他身姿越发修长,少了几分飘渺,多了几分冷厉,虽瞧着更冷了些许,却也添了一点人气。
他的衣襟比平常高了一点,显得有些过于工整了些。除了脸和手,其他地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剑君。”乘袅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坐起身,环顾了一圈屋子,揉了揉眼睛,疑惑,“我怎么在这里?”
“你醉了,我便先把你带了回来。”蔺霜羿神色和声音都已经恢复了平常,表面看不出什么不对,“要回宫吗?我送你回去。”
蔺霜羿没有靠近,与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乘袅眼角余光比了比,觉得有点远。莫名有一种这男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感觉。她心里微妙的生起了一点不爽。
想避开她,那她偏要靠近。
“不要。”她一口回绝,瞧着面前冷冷清清的男人,拖长了音调,“我想与剑君一起。”
她总是这么直白,令人无法招架。
蔺霜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有些不受控制。但他的理性和骄傲让他无法在此刻做出那些事——便是要做也要光明正大。
在名分未定之前,他需要与她保持距离,也不会再有亲密行为。
所以只克制的看了一眼,蔺霜羿便移开了视线,平淡地说:“那你便留下吧。”
蔺霜羿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
它已经不烫了。
可能再也不会烫了。
乘袅还以为他要拒绝,不想他一口应下,准备的话便被堵回了喉咙里。她想了想,下床想要朝蔺霜羿靠近。
结果刚走了两步,便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蔺霜羿伸手一挥,竟在他们之间设了一层结界。
“明日不是还要比试吗?你喝了酒,今晚便早些休息吧。”说着,蔺霜羿盘腿坐在了另一张软榻上,面色淡淡地闭上了眼睛,一颗一颗拨弄着佛珠,仿若老僧一般入定了。
那冷情寡欲的模样,仿若之前的一切全是错觉。
乘袅:“……”
这夜月色清美,风平浪静。
梅望雪看着立在面前的文喜,沉声道:“此回若非季烆及时汇报,为师怕是还要被蒙在鼓里多时。阿喜,你受了欺负,为何不说?”
原来是文喜今日被几个同门奚落为难之事传到了梅望雪耳中。
上报的人,正是季烆。
闻言,文喜愣了一下,心里不受控制的生了一丝甜意,原是季师兄禀报了师尊。她垂首,轻声道:“只是小事而已,师尊事务繁忙,弟子不想劳累您。”
梅望雪看了她一眼问:“是为师的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他轻叹着,面上带着一层薄怒:“待大比结束,回了昆仑,本座定会好好管一管此事。我昆仑立宗万年,向来以公正严明立世,门中弟子岂能恃强凌弱,欺负同门。”
瞧见他气得面色发红,文喜愧疚,自责道:“是弟子令师尊蒙羞了。如今还要令师尊操心,是弟子之错。”
“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事情已过去,你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梅望雪道,“回去好好修炼吧。”
话虽如此,可事情又怎会真的过去?
作为杂役弟子的这些日子,文喜体会更加深刻。她明白,即便师尊和季师兄帮了她,这事也不会断。
那些人或许明面上不敢再嘲弄她,但私下里,便是掌门也管不了。
但文喜不欲再把这些烦心事说出来让师尊操心,她瞧着梅望雪眉间的疲倦,心中更愧,只应了一声好,便悄声退了出去。
“阿喜,你知道的,为师最看重你。以为师的资质,飞升难望,但你不同。”身后,梅望雪语重心长的声音幽幽传来,“阿喜,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为师等你登上顶峰。”
听得这话,那一刻,文喜越发的想要提升修为,想要快一点变得强大。她不想辜负师恩,负了师尊一腔慈爱和心血,可是心魔缠身,修为也不是一夕之间可以提起来的,便是有上进之心,也不知前路。
她该如何做?文喜心头沉甸甸的,一时有些迷茫。
待她离开,屋里便只剩下了梅望雪一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喜的背影消失,神色无喜无悲,冷幽的烛光下,他轻轻勾起了唇角。须臾,一道黑影忽然出现在了屋中,浑身上下都罩了黑袍,面容隐没在面具之下。
梅望雪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说了两个字:“继续。”
第69章
有结界挡着, 乘袅自然什么也做不了。她倒是没有气馁,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压下心里微妙的不满, 到底还是闭上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