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燃因着她的贴近身体僵硬,但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终究心生怜悯没有将她推离。
他慢慢转过头,澄澈的琉璃眸中带着些安抚的情绪。
齐不眠冷眼瞧着赵时宁演了半天戏,终还是忍不住嘲讽出声:“呵,怎么又换了个男人?”
他抬手擦去从唇中溢出的血,表情似笑非笑,暗绿色的眸透着冷意。
更巧的是,她现下勾的这人还是他的老熟人。
赵时宁生怕齐不眠继续诋毁她,毁坏她在佛子心中的形象。
她连忙从季雪燃身后走出,凶巴巴地瞪了齐不眠一眼。
“你这人怎么尽胡说八道,能不能别胡言乱语,我与忘禅师父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
齐不眠冷嗤一声,“你脑子想的那些东西,可敢亲口告诉你身侧的忘禅师父,要不我帮你说?”
“你敢!”
齐不眠不过三言两语,赵时宁就被他气得跳脚。
要不是季雪燃在场,她只恨不得扑上去再咬他几口。
刚才就该把他舌头咬断。
赵时宁咬牙切齿地想道,在心中又把齐不眠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齐不眠微微蹙起眉,他自记事时起就是孤魂野鬼,根本没有父母。
她心中的那些咒骂于他而言不值一提,只是舌尖愈演愈烈的刺痛让他心堵。
季雪燃自始至终波澜不惊,若是寻常普通人见到这血雾环绕的可怖景象,早已骇得六神无主,跪地求饶。
他现在甚至只是个凡人,还不是从前那个修为高深的佛子。
齐不眠缓缓抬手——
方才已经被烧成灰烬的血鸦,迅速又从血雾中重塑身躯,再度发出难听嘶哑的叫声,迅速扇动着流淌着污血的翅膀,大群大群的环绕在竹林中。
赵时宁已经做好了防备的姿态,精神全部凝聚在血鸦身上,随时准备掏出弓射出一箭,将这群血鸦再给烧了。
这成群结队的血鸦突然袭向默然站在原地的季雪燃,这群血鸦比方才袭击她的速度快了许多,像是一阵迅猛的风,赵时宁甚至连抽剑都来不及。
随着一阵刺鼻的血雾,季雪燃就被这群血鸦团团围住,像是要将他完全淹没。
赵时宁心都快凉了,迅速后退,飘浮在半空掏出凌霜弓,凝聚起灵力。
“你想让他死,就尽管烧。”
齐不眠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衣袍上浓郁的夜昙香气,强势地钻入她的鼻尖,占据着她的感官。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这次来人间不就是想杀我的,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季雪燃又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赵时宁将手中灵力聚起的箭对准了他的心口。
“杀你?我若真的想杀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
齐不眠绿色的眸紧紧盯着她,华丽的衣袍随着风猎猎吹动,像是只漂亮但却恶毒的艳鬼。
赵时宁却不吃他这套。
“你就算没想杀我,也没安什么好心思,你不想杀我无非就想看着我倒霉!”
齐不眠对她这句话不置可否。
“你现在这是做什么,想让我亲眼目睹他死在我面前吗?他是无辜的!”
赵时宁将凌霜弓一收,准备直接飞到血鸦群中去救佛子。
“若是想死,你尽管去,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将我的恶鬼地狱清了个干净,又怎么会是无辜之人。”
万殊身上的噬心咒被解去,齐不眠立即便知晓,今日是特意来寻的赵时宁,遇见季雪燃也只不过是偶然。
赵时宁闻言却仍旧冷笑,想也不想讽刺道:“是啊,他将地狱的恶鬼全部渡化,让它们不用遭受永世折磨。佛子这么厉害,怎么没有渡化你这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呢?”
她慢慢凑近他一步,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他,“你也只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永生永世遭受折磨,不得超生。”
齐不眠在乎的却是另一件事。
“赵时宁,你怎么这么生气,该不会是爱上季雪燃了吧?”
他绿色的眸中泛起暗潮,有讽刺也有嘲弄,“从前你的那些男人,可没有让你这么愤怒过。”
赵时宁陡然愣住,又像是因为他的话,明白过来自己的心意。
齐不眠会读心术,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季雪燃。
在她还是个瘦弱如枯草的小乞丐时,就已经在偷偷喜欢着他。
他是这世上第一个给予她善意的人,这份善意干干净净,没有欺骗算计。
她为何不能爱他。
从前赵时宁不知道谢临濯真正目的时,她想她也曾同样偷偷爱着谢临濯,将爱着季雪燃那份连同爱着谢临濯。
然后幻梦破碎。
赵时宁心中所想,心之所感,尽数传递给了齐不眠。
夜风吹动他束起的长发,齐不眠孤身站在雾中,神情茫然地捂住心口。
她如春雀振翅的心跳,急促又鲜活,以至于让他忘记了。
他是个孤魂野鬼。
根本没有心跳。
赵时宁想清楚了这一切,义无反顾飞向了季雪燃的方向,徒手用剑,一剑剑劈开了围绕在一起的血鸦。
黑压压的血鸦群里,除了嘶哑凄厉的鸦声,季雪燃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赵时宁听多了他割肉饲虎的故事,几乎以为他又将自己肉身喂给血鸦,欣然赴死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心底着急。
若是季雪燃就这样死了,这世轮回结束,他是不是就该成佛了。
若是他真的成了佛,去了三生天,哪里还有她什么事情。
“季雪燃,你死没死啊?!”赵时宁忍不住喊道。
她话音刚刚落下。
周围被血雾笼罩的树无风自动,随即是扑鼻的莲香,慢慢驱散着周遭的血雾。
赵时宁神情一凛,紧盯着血鸦包围着的地方。
本来这金色光芒还很柔和,在鸦群中一圈圈如同涟漪般荡开,耳边犹如梵音阵阵,像是有佛在耳边低语。
齐不眠心绪凌乱,一时连躲避都忘记,被这金光击中,骤然吐出鲜血。
柔和的金光越来越耀眼,叫声凄厉的血鸦渐渐恢复平静,随着一声低低的轻叹声,浑身血污的鸦群轰然散开,变成了一只只黑色的鸟儿,飞往了四面八方。
季雪燃孤身站在原地,雪色僧袍滴血未沾,长身玉立,广袖蹁展。
天又渐渐恢复了明朗,好像刚才的血雾漫天只是一场幻觉。
齐不眠不知何时居然离开了。
赵时宁顿时松了口气,快步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季雪燃,你没有事情吧?刚才你可把我吓死了。”
她又注意到他还挎着个箱子,“你这是要去哪?背着个箱子做什么?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真真切切地关心着他。
季雪燃双手合十,目光澄净,丝毫没有受到方才被血鸦包围的影响。
“多谢施主关心,贫僧没有事情。”
赵时宁撇嘴,“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去哪呢……不过我都闻到里面的药味了,你是不是打算去山下卖药?”
季雪燃却没有否认,抬步往山下走。
赵时宁经历过这一遭惊险,连要去南风馆找小倌喝酒的事都忘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季雪燃身后。
季雪燃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两人一路来到山下,季雪燃没有进城,而是越走越远,直至周围越发荒凉。
赵时宁远远的看见有一座村落。
果不其然季雪燃往郊外的一处村庄走去。
赵时宁走得有些烦,若是寻常早就跑路了。
但又怕齐不眠回来寻仇,所以她还在继续跟着他。
“施主请止步。”季雪燃转过身,神情平静。
“为何?难不成你要做什么坏事,想要隐瞒着我?别想瞒着我。”
赵时宁不仅没有因他的话停下脚步,而是抬步走进了这郊外破败*的村庄。
村子门口时不时有乌鸦飞起,赵时宁才经历过被一群血鸦包围着,现在看见乌鸦都忍不住心中发怵。
“施主,此处村落有疫病,染病者浑身溃烂生脓,样貌可怖。我知施主并非凡人,无惧疫病,但村中饿殍遍野,触目惊心,并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季雪燃终是出声阻止,说出了他不忍提及的现状。
赵时宁也眼尖地瞥到不远处躺在门前的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是来给这些村民送药的?可你是**凡躯,你就不怕染上瘟疫吗?”
季雪燃没说话,用帕子遮掩住口鼻,而急步走至村民身前。
赵时宁只瞥一眼,差点将隔夜饭吐出。
那村民的手臂已经完全烂了,上面蠕动着白花花的蛆虫。
而季雪燃蹲在村民身前,神情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