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燃静坐于地,垂着眼帘,鸦黑的羽睫投下一层青色的暗影。
他没有看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由于常年不见天日,他的肤色近乎惨白,长长的墨发垂落于肩,面容清疏柔和,像是完美无瑕的琉璃玉佛。
“没有求死。”季雪燃轻声道。
“那为何不喝药?”
赵时宁猛的攥住他的手腕,铁链相撞发出“哐当”一声,在这静谧的暗室里分外刺耳。
季雪燃痛的眉头蹙起,他从脊背到手臂遍布着深浅不一的鞭痕,新伤叠加旧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咬住苍白的唇,没有再答话。
入梦之前,季雪燃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种状况。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与赵时宁说明状况。
“赵时宁,你不能这样……”
他声音虚弱,鼻尖泛着冷汗,像是随时会晕倒。
“不能怎么样?”
赵时宁终是大发慈悲放开了他,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俯视着季雪燃。
季雪燃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所以……是不能这样吗?”
她平静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今日的季雪燃与往日有点不同。
最碍眼的就是他眼神中的怜悯,让她心生厌烦。
赵时宁毫不犹豫甩下鞭子。
季雪燃本有遍体鳞伤的身体又新添一道新鲜的鞭痕,皮开肉绽,鲜血溢出瞬间打湿了雪色衣衫。
他没有叫痛,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安静得像是个哑巴。
禁闭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这暗室之中,身形壮硕的侍卫端着碗药走进来。
季雪燃的眼睛被这光刺得有些痛,太长时间深陷在黑暗中,他已经不习惯见到阳光。
“陛下,药熬好了。”韩康恭恭敬敬道。
“放在那就好,你先出去。”赵时宁头也没回。
暗牢里没有桌案,韩康只好将药碗放到季雪燃身侧的地面,随后又退了出去,将门重新关好。
令人不适的光线再度消失,季雪燃才睁开双眸,看着同样在黑暗中的她。
“赵时宁,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他的话中之意是她还要继续是否还要留在梦中,赵时宁却以为季雪燃这是在赶她走。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赵时宁端起地上的青瓷碗,碗里黑乎乎的药汤早已变凉,冒着难闻的苦涩气味。
她将青瓷碗递到他唇边,笑着道:“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季雪燃刚欲接过碗,却被赵时宁挡住。
她似是在故意作弄他,慢条斯理道:“怎么今日这么乖,还是我喂你服药吧”
“不必。”
季雪燃侧过脸,他能看出她的不怀好意,也难以接受与她有任何亲密的行为。
赵时宁却显然没有现实中那么好说话,这里的一切都是她说的算,此时此刻她也无需在意他的想法。
“那怎么能行呢,要是没我看着,你又偷偷把药倒了怎么办。”
她与他一同坐在地面,柔软的身体几乎紧紧贴着他的身躯,每说一句话都让季雪燃无所适从。
赵时宁端着青瓷碗凑近他的唇,难得温柔,好像方才鞭笞他的人不是她,“快喝吧。”
季雪燃不愿与她这般亲昵,僵硬地侧过身子背对着她,完全是拒绝配合的姿态。
她对他的耐心即将宣布告罄,“这么讨厌我,那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季雪燃敛目低眉,静坐于地,像是浸血的玉佛。
“看来你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赵时宁蓦然掐住他的下颔,强硬地逼迫他面对她,她的力道极重,季雪燃根本拗不过她,只能被迫仰首被她喂药。
与其说的喂药,不如说是灌药。
季雪燃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在赵时宁的梦境中,他毫无抵抗之力。
她冷眼掐着他的脖颈灌药,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乌黑的药汁顺着季雪燃的嘴唇流淌而下,因着呼吸不畅,他苍白的脸颊沾染了些潮红,眼眶里闪烁着生理性的泪光,完全不复清雅如玉的姿容,完全任她蹂躏的样子。
这么一碗黑漆漆的药灌完,赵时宁终于放过了他。
季雪燃被药汤呛到,不禁开始剧烈的咳嗽,衣服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玩够了吗?若是玩够了跟我回去可好?”他嗓子也哑了,原本温柔好听的嗓音也变得沙哑。
“没玩够,怎么会玩够呢。”
赵时宁坐在他身边,捏着帕子,贴心地替他擦拭嘴角的药汤。
季雪燃按住她的手,终是忍不住说出实情,“若是玩够了,就快些醒来,人不能总活在梦中。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得跟我离开。”
赵时宁闻言眨了眨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这里怎么就是假的了,再说了我又能跟你去哪。”
季雪燃像是对待不听话的稚子,苦口婆心劝道:“你就算不愿醒来,这里也终归是虚假的,我不信你感觉不出,你何必要在这里耗费生命,现实里你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
他正欲再劝赵时宁,唇上忽然一痛,又像是有羽毛刮过。
季雪燃身体顿时僵硬,连该说什么话都已然忘记,像是一块凝固的雕像。
赵时宁心满意足地看到他彻底安静,情不自禁眼眸弯起,“现实里我也可以这样亲你么?”
季雪燃完全失去了声音,口腔里除了药汤的苦涩,也感受不到其余的滋味,好像方才只是一场幻觉,可唇上的痛提醒着他方才的荒唐事真真切切发生过。
平日里赵时宁对他态度再过轻浮,却也未曾做过任何冒犯于他的事情。
而他刚入她的梦中,就已经被她冒犯了个遍,甚至还被她……
季雪燃难得有些生气,可又不知该愤怒些什么。
毕竟赵时宁是无辜的,她只是被魇兽蛊惑,什么也不记得,并不是有意要轻薄于他。
反倒是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仅没有保护好她,入了梦也不能将她唤醒,甚至还要对无辜之人产生恼怒。
季雪燃暗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心中默默念了好一会经文,才终是将方才怪异的情绪给压制下去,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六根清净。
赵时宁却不愿轻易放过他,将头枕在他肩上,“其实除了吻你,我还想与你做更亲密的事情。”
“你有别人,可以同别人去做。”
季雪燃藏在袖子里的手越攥越紧,他从未与女子接触过,对她的亲密姿态更是无比抗拒。
若是不是手脚被铁链拴住,他只怕早就躲得远远的,将自己藏起来。
“比如方才那个侍卫,想必他会很乐意。”
季雪燃没有错过方才那侍卫投向他的嫉恨眼神,也没有错过那侍卫看向赵时宁爱慕又不甘的眼神。
韩康的确曾经是她的面首,但这不是季雪燃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赵时宁冷哼道:“同别人做?在你心里我对你的心意就这么不值一提?还是你根本一点都不在乎我?”
季雪燃沉默以对。
赵时宁还是不死心。
“你不是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吗?只要你满足我的要求,我就跟你离开。反正这里只是梦境,还是你是骗我的,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吗?”
季雪燃只是低着头,盯着缠在手腕上的铁链,“如果不离开,你会死掉,你千方百计修成元婴修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死在梦里吗?”
赵时宁毫不犹豫道:“所以你就打算这么看我去死?”
季雪燃曾经做过很多次以身饲虎之事,身体投入恶鬼地狱,肉身被万千恶鬼撕咬吞食尚且没有犹豫过。
良久。
他哑声道:“你走吧。”
“行,那我就去找韩康。”
赵时宁咬牙留下这么一句。
随后摔门而去。
季雪燃安静地坐在黑暗中,默默闭上双眸,念起念过无数遍的经文。
他不会献身于她,也不会抛下她不管。
可只要想到方才的那个吻,季雪燃的心还是变得不平静。
他枯坐了不知多久,也他为她找好理由。
她会在梦中变成这样,只是因为魇兽的蛊惑,梦境之外她是个好孩子。
他死了,还会下一世。
赵时宁若是死了,连魂魄有一部分都是别人的,只怕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能放弃她。
等下次赵时宁再来寻他,他定要与她说清楚利害关系。
季雪燃这样想着。
可等着等着,赵时宁却一直没有再来。
她好像将他彻底遗忘在了这片狭窄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