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鱼尾从中间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原本漂亮的鱼尾像是剔了肉的鱼刺,只剩下一滩骨架,亦或者说扶云已经不能称之为鲛人。
扶云身体涌出的鲜血,将水池染成了一片通红。
五条颜色不同的小鱼游弋在水池之中。
这应该就是扶云的孩子。
凭什么扶云就能拥有一切?
司鹤南心底的嫉妒翻滚着,晦暗的视线落在扶云的心口,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可怖的想法。
扶云也是妖,还是百年的大妖。
若是能吃掉他的心脏,他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就可以生产健康的孩子。
司鹤南蹚过血红的池水,将一尾没逃掉的小鱼捧在掌心。
没关系,没关系,总之他也有鲛人的血脉。
等到扶云死后,生了五个孩子的人就会是他。
扶云只是生了个死胎,最终难产死掉的死鱼。
司鹤南死死咬住下唇,让自己不要因为过度的兴奋而颤抖。
他庆幸于他随时带匕首的习惯,以至于此刻就可以剜掉扶云的心脏。
扶云用去了大半条命才生产完五个孩子。
他生完最后一个孩子,身体完全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此刻对外界的危险更是无知无觉。
更不知道他视为己出的外甥,要抢夺他的孩子,吞食他的心脏。
司鹤南双手紧握着刀柄,手起刀落,只听见“噗”得一声,是鲜血喷出的声音。
他仔仔细细地将皮肉剥开,完完整整地将正在跳动的心脏剜出,这个时候他终于听见了扶云的声音。
濒死的,嘶哑的,痛苦的。
扶云无意识地睁开了眼,淡蓝色的卷发凌乱无比,浑身染着血污,这让他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司鹤南却浑然未觉,他病弱俊美的容颜溅上了血珠,手中还拿着跳动的心脏,但他神情冷静,眼底闪着诡异的兴奋,恍若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是灵力划破空气的声音。
司鹤南手中温热的心脏滚落入水底,染着血渍,发出“扑通”的声音,也像是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眼神死死盯着自己被灵力穿透的心口。鲜血如泉涌,顺着他的唇角流淌而下,让他漂亮的面容变得有几分诡异的艳色。
他仰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痴痴地笑了起来,“死了……要变成厉鬼……去找……赵时宁……”
他说完这句话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向后仰倒在了冰冷刺骨的血水之中。
这场雨越下越大,似是要清洗这世间不干净的一切。
百岁大妖早已结出了妖丹,只要妖丹不碎,就算失去心脏也不会死掉。
扶云眼神慢慢变得清明,随后他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胸口,以及血池里断了气的司鹤南。
大脑“嗡”得一声空白一片,扶云的理智都被恐惧攫取,仓惶地爬到司鹤南身边,却看到他心口被灵力贯穿的痕迹。
是他杀的司鹤南。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人。
天空骤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
阿姐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托孤给他。
他也跟阿姐保证,会照顾好司鹤南,把他视若亲子。
扶云看着司鹤南毫无生气的面容,他幼时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让扶云更加陷入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之中。
他杀了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这于最重亲情的鲛人而言,无异于诛心,让他生不如死。
“魂魄……对……魂魄……”
扶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完全顾及不上还在淌血的心口,双手结印默念法决。
他与司鹤南是血亲关系,只要以血使用招魂术,就可以招回司鹤南的魂魄。
司鹤南的魂魄却迟迟没有出现。
扶云骤然跌坐在雨地之中。
第159章 给姐姐磕头
“她历劫失败,已经死了。”
“忘禅,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尔之所执,皆为虚妄——”
智明的话犹在耳畔。
澄明堂中的浓郁的燃香味,让季雪燃有一种作呕之感。
季雪燃长跪于蒲团之上,仰望着供台上面目模糊的金佛,周身被死寂包围着,琉璃般眼瞳里慢慢浮起悲戚。
他那颗慈悲澄明之心,头一遭浮现种怨怼之情——怨这世道对她如此不公,让她受尽苦楚。
一滴一滴的鲜血。
这刺目的血浸湿了他灰色的僧袍,染红了他跪着的蒲团。
季雪燃却好像无知无觉,恍若没有感受到腹部传来的痛,双手缓缓合十。
如若神佛皆不愿渡她。
那么他来渡。
他愿以毕生修行,累世功德,渡她成仙成佛。
季雪燃愿意为此,永坠地狱,甘之如饴。
强行让自己早产的疼痛,远比寻常生产要痛苦百倍。
他此世不过凡人之躯,远不能承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堪比凌迟之刑。
尤其他腹中怀着六个孩子。
于凡人而言,这是个过于可怕的数字,甚至可能孩子还未满月就可以生生撑破人的肚皮。
季雪燃手中握着的银簪沾着血,这是赵时宁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也是他即将自绝于佛前的工具。
赵时宁成功复活后,智明自会把孩子送归到孩子娘亲身边。
至于他或生或死,并不重要了。
随着线香的燃尽,季雪燃眼前越发模糊,腹部的疼稍有减缓。
他刚松了口气,就头晕目眩起来,天地旋转间。
季雪燃孱弱笨重的身体骤然向前扑去,只差一点就栽倒在蒲团上。
他无力地依靠着供台,汗水洇湿了他的及肩的墨发,素色的衣袍紧紧贴着他消瘦的身躯,恍若破碎的琉璃玉佛。
但那刺目的血与庄严的佛堂,显出一种残酷来。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
原本被燃香模糊的佛像变得清晰,低眉慈悲。
季雪燃抱起产下的最后一个女儿,强打着精神着把六个女儿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再把嗷嗷待哺地孩子们喂饱,将她们放到床铺上。
这些事情做完,他已是身心俱疲,但心中却满是温情。
他与她是夫妻,自然要同生死,共患难。
季雪燃拿出放在袖中的银簪,最后看了眼……他的孩子们。
————
赵时宁知道自己死了。
只是她并没有成为游荡在世间的魂魄,也没有被黑白无常带去酆都城,灌一碗孟婆汤去投胎转世。
她如往常那般坐在一棵满树繁花的桃树下晒太阳,惬意又舒适地躺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任由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落了她满身。
野外鸟雀的啼鸣很好听,偶尔草丛里会窜出一只蹦蹦跳跳的野兔。
这里也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如金屑的阳光倾洒下来。
赵时宁周身暖洋洋的,她半阖着眼,有些倦意地计划着。
过几日就在竹屋前种几块地,把门前种满漂亮的花,再养几只野兔相陪。
如若不能复活,她能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至少在这里她不用被雷劈,也不用为了保命需要四处奔波。
她真的有点累了。
反正现在死了,她得休息个够。
约莫到晌午时,赵时宁掸干净衣服上的桃花瓣。
她不过是心念微动,原本躲在草丛里的兔子就出现在她手里。
赵时宁狠狠摸了毛茸茸的小兔子几下,就依依不舍把小兔子放走了。
她悠悠哉哉地起身,顺手摘了一簇路边的野花,用草缠绕住根茎捆起来,再慢慢走回林子间的竹屋。
往日在回去的路上,她已经会开始想今日该吃些什么。
她在这里虽然没有什么饥饿感,但有了闲暇的时日自然愿意去享受食物,或是去饮几杯甜甜的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