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雨有点害怕,躲进解千言衣襟中,只露出一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解千言没有从这股力量中察觉到恶意,犹豫片刻,还是随着它跌入了那团白光。
师兄妹二人被耀眼的光芒刺得同时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已经离开泉水,站在一间布置十分清雅的书房中。
日光透过窗扉,将约莫五丈见方的房间照得通透又敞亮,房中错落陈列的书架桌椅皆是清一色的黄梨木,书案上的鱼嘴铜炉中,淡淡的木香袅娜飘散。
青衫男子端坐在书案后,不慌不忙地写完最后几笔,这才抬头冲闯入此间的人轻笑道:“浮云朝露,流年似水,小生于此地静候有缘人,不知不觉竟已数千载,敢问足下,可是来取六界石的?”
解千言和舟雨没有立即回答,将这人仔细看了又看,见他不过二十来岁,容貌平凡,气质温文,打扮得也像个普通书生,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灵力,但若说他真是个凡人,恐怕连萧喇琥这种单纯虎都不会信。
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书生也不恼,反倒放下笔,饶有兴致地观察起面前这一人一狐来。
就这样互相打量了片刻,书生忽然又开口了:“让小生猜一猜,足下怀中之物,尖尖长长嘴,细细四条腿,几条大尾巴,最爱疑神疑鬼,唔,是狐狸!小生可猜中了?”
解千言和舟雨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也用得着猜?
再不说话就不礼貌了,解千言只好拱手行礼:“在下解千言,这是师妹舟雨,见过前辈。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为何会在鬼眼泉中,六界石又是怎么回事?”
青衫书生仍旧笑盈盈看着他们,语气温和:“足下还未回答小生的问题,怎么倒问起小生来了?这可不合礼数啊。”
解千言确实有点理亏,只好答道:“在下跟师妹的确是为取六界石而来,还望前辈不吝告知。”
青衫书生摇头:“小生的问题足下还没答完呢。”
解千言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还有什么问题,倒是舟雨灵机一动,赶紧答道:“前辈您猜对啦,我就是狐狸!”
书生闻言高兴极了,抚掌笑道:“好好好!看来小生才华不减当年,此心甚慰啊!现在轮到小生回答足下提问了,小生不过一普通读书人,在自家书房中等有缘人而已。不如这样,小生与足下各出三道谜语,猜中多者为胜,赌注就是这块六界石碎片,如何?”
舟雨和解千言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玩的哪一出,但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好直接就说不,二人遂齐齐点头应下。
书生见他们答应,高兴极了,从书案后站起,原地踱了几步,始终没离开那方寸之地,忽而拍掌道:“有了!两位请听好,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猜一物。”
舟雨抠抠头毛,有些无助地看着解千言,用眼神表示自己猜不出,解千言自认文化水平高于某个只会背歪诗的狐狸,但也不是高在猜谜语这种偏门地方,一时也没想出来。
书生见他们不吱声,温和带笑的脸上露出几丝得意,出声提醒道:“可不能没完没了地猜下去,再给二位五息时间,猜不出便算输了这局。”
解千言心中一紧,当即就要说出谜底,而书生见他嘴唇微动,却不顾自己刚定下的规则,抢先答道:“是‘日’,旭日东升的日!你们输啦!”
舟雨被他的无赖行径气到了,大声抗议:“前辈,您不是说还有五息时间吗?明明连一息都不到,您这是耍赖!”
书生笑道:“小生怎会耍赖,此地的五息就是这么短。”
舟雨还想再跟他争辩几句,却被解千言伸手按住了脑袋,示意她算了。
书生赢了一局,正在兴头上,当即又来:“二位别急,还有机会,听好了,偶因一语蒙抬举,反被多情又别离,送得郎君归去也,倚门独自泪淋漓,这回仍旧猜一物。”
舟雨一听他念诗,眼睛都亮了,生怕书生再耍赖,刚听完谜题便抢着答道:“是伞!是伞!”
书生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讪讪地摸摸鼻子,不情不愿地承认:“好吧,这回猜对了……还有最后一题,谜面是,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两头去中间,中间去两头,猜一字。”
师兄妹二人听得云里雾里,同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答案来,书生这回更是完全不讲武德了,刚说完谜面,立即笑嘻嘻公布答案:“是‘至’,纷至沓来的至,二位都猜错啦!”
舟雨:“……”
解千言:“……”
书生在原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挥袖一会儿跺脚,自己傻乐个没完,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的温文儒雅,看得舟雨跟解千言一阵无语。
等他高兴劲儿过了,终于想起这游戏还没结束,勉强收敛了几分狂态,彬彬有礼道:“接下来便请二位出题,由小生来猜。”
舟雨可被他气坏了,跳上解千言肩头便大声道:“我师兄有一宝,能变大又能变小,忽软忽硬还长毛,受了刺激水狂飙,猜一活物。”
书生呆呆地看着狐狸,解千言也呆呆地看着狐狸,都有点不敢说话。
这回轮到舟雨得意了,也学书生耍无赖:“猜不到吧?谜底就是——”
“等等!你师兄就是他对吧?”
被打断施法的舟雨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就是——”
“再等等!这东西不用时,能缠在腰间?”
舟雨不耐烦地再点点头,甚至好心地补充了一句:“不仅能缠腰间,还能缠脖子上,缠胳膊上,缠腿上!再给你五息时间——”
书生那张斯斯文文的脸憋得通红,解千言的俊脸也憋得通红,两人都抢在舟雨公布正确答案之前大声阻止她。
“是那个东西!”
“你们都给我闭嘴!”
书生颤抖着手指向解千言丹田下方某个不能言说之处,解千言则颤抖着手指着书生,又瞪着自家这口无遮拦的师妹。
舟雨却笑得前仰后合,从解千言肩上一头栽下,吊在他裤腿上直晃荡,嘲笑那书生:“笨蛋,你猜错啦!答案就是我呀!”
她指了指自己,然后蹿上解千言腰间,给他当场表演了一下“不用时缠在腰上、胳膊上、脖子上”,把那书生看得目瞪口呆。
待她爬回肩头,解千言脸上的涨红还未消退,咬牙切齿地警告:“不许再在外面胡说八道了!”
舟雨疑惑地看看自家师兄,不解地问他:“怎么是胡说八道呢?难道我不是你的宝了吗?”
解千言差点被她整出内伤,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憋屈地哼道:“是,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
看完一场精彩的狐戏,书生也不得不承认,舟雨说得还挺有道理,这谜底确实就是她,否则就是他龌龊下流无耻了。
书生笑不出来,再开口也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请足下出下一题。”
舟雨清清嗓子,继续出题:“我们家有一宝,能变大又能变小,忽软忽硬没有毛,黑咕隆咚一长条,猜一妖。”
解千言这次没再想歪了,只是有点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看书生那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心中不免也升起几分畅快。
书生一脸凝重地想了片刻,答道:“是蛇妖!”
舟雨大声道:“错!是青蛟大王,青蛟,长了四条腿的那种青蛟!好啦,还有最后一题,前辈可要好好猜哦!谜面是,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小脸雪白却不圆,无论男女都喜欢,摸一下就要翻脸,猜一人!”
书生赶紧追问:“这人可是很有名望?”
“嗯,还是挺有名望的,大家都知道他。”
“可还健在?”
“在呀!活蹦乱跳的呢!”
书生抓耳挠腮,脑海中闪过许多自己从书中看来的名字,却又觉得都不太像,舟雨可不会给他机会,几乎是补充完的瞬间,便笑嘻嘻公布答案:“是奚怀渊!奚家少主奚怀渊!前辈,您全猜错了,是我们赢啦!”
书生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你这狐狸,谜语净是瞎编的,这局不算,不算!”
舟雨反驳道:“我绝对没有瞎编,第一个谜底不是当场给您演示了吗,后面两个我也可以带您去亲眼看看,您看过就知道我绝对不是瞎编了!”
书生哪里听得进去,忽将手中毛笔蘸了墨,凌空书写下一个巨大的“杀”字,朝解千言和舟雨扑去。
第76章 .拿到六界石
解千言将舟雨塞进怀中, 拔剑斩向墨水凝聚的“杀”字。
这“杀”字来势汹汹,仿佛挟毁天灭地之势,实则外强中干, 几乎是在碰到剑刃的瞬间便化作一滩墨水,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解千言的剑势却不止,直直斩向书生面前的桌案,吓得书生跌坐在地, 用袖子捂住脑袋瑟瑟发抖。
桌案也软得如同那墨水凝聚的“杀”字一般, 刚沾上剑刃, 就化作一滩墨迹消失不见。
没了桌案的遮挡, 舟雨和解千言这才看清楚,书生竟没有脚,整个下半身都跟地面长在一起, 融为了一体, 像根人形萝卜一般,难怪他一直在书案后转圈,始终没有离开过半步。
解千言嗤笑一声:“原来是只地缚灵,这点道行,也敢对我们动手。”
书生哆嗦着,努力将自己往身后椅子地下藏, 却因为下半身被束缚住,再怎么挣扎也是在原地扑腾, 没奈何只好求饶:“尊驾请饶了小生吧,小生不过是长日寂寞, 与二位戏耍一番罢了, 哪里真敢跟二位动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千万别跟小生一般见识。”
舟雨从解千言衣襟内爬出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又立马缩了回去,颤声问:“师兄,这、这书生是鬼吗?”
地缚灵的确有可能是鬼,也有可能是被困住的妖物,解千言不想吓她,便拍拍她的头小声道:“你怕他做甚,他走不出这方寸之地,伤不到你的。”
舟雨半信半疑,伸出半个脑袋,见那书生确实动弹不了,这才钻出来,问道:“书生你到底是谁呀,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个地方?六界石在哪儿呢?能不能给我们呀?”
或许书生天然就更亲近狐狸,也或许是谁都抗拒不了毛绒绒的魅力,听了舟雨的话,地上的书生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恭谨答道:“小生本是一蠹虫,无名无姓,自有意识起便在此地,与书为伴,不知岁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书中所描述的人和狐妖,一时高兴,忘了礼数,还请二位见谅。至于六界石,小生也是从书中得知,二位若有疑问,不妨看看此书。”
他说完,轻轻招了招手,远处书架上飞来一本薄薄的书册,落在了书生手中。
这书看上去就跟书生一般平平奇奇,书生却似捧着心肝宝贝,爱怜地抚了又抚,掸去封皮上本就不存在的尘埃,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书递给解千言,示意他自行翻看。
解千言接过,发现这书被人从中间撕开了,竟只有半本,再看封面,深蓝色的书皮上写着几个看不懂的文字,翻开书页,里面密密麻麻也是这种古怪的文字。
舟雨跟他一起看这本书,时不时发出轻轻的一声“啧”,解千言疑惑问她:“你认识这些字?”
舟雨摇头:“不认识呀。但觉得有点眼熟,也许它们认识我?”
解千言懒得理会她的胡说八道,想问书生这些是什么字,但转念一想,这书生其实并不怎么老实,这地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古怪,还是先将书收起来,以后问问迦昙吧。
书生畏畏缩缩蜷在椅子下,见解千言将书收了起来,面上流露出割肉般痛苦不舍的神情,却又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提剑斩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用袖子遮住脸,一抖一抖的,不知是不是在哭。
解千言将书收好,扫视了一圈房中,没有发现其他古怪的地方,便问书生:“你说的六界石在哪儿?”
书生一边说一边比划:“就在这里,压着小生的就是六界石。”
他双手高举,在半空划了个偌大一个圈,似是担心他们听不懂,又补充道:“这个房间就是六界石。”
解千言想到自己和程泽被困在满是源魔之力的小空间里,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窗边摸了摸墙壁窗扉,略一沉吟,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截干枯的树枝,轻轻一点,树枝便燃了起来。
这干树枝正是当初金坷山上的迷谷树所赠,万年迷谷树枝有破除幻境迷障的功效,刚一点燃,清新淡雅的木香顿时蔓延开来,而随着烟雾的弥散,房间中的书架、桌椅、摆件都如冰雪消融般化开,消失在墨色般深浓的黑暗中。
幻境消失后,滴滴答答的水流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舟雨有些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却因为骤然陷入黑暗而看不清东西,解千言拿出引火符抛到空中,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处溶洞中。
溶洞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看上去颇有些渗人,舟雨忍不住有点炸毛,拽过解千言的头发遮住自己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警惕地转个不停。
“师兄,快看那边,长得像青蛟前辈的那块石头上,有个东西在发光。”
舟雨指着一块扭来扭去的长条状钟乳石,示意解千言过去看看。
解千言拍拍她的头表示知道了,带着她一起走到那块石头跟前,发现大石头上有一块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黑得发亮的小石头,跟他从无相石盒子里拿到的那块六界石碎片非常相似。
舟雨也认出了这东西正是他们要找的六界石,兴奋地跳到钟乳石上,用爪子拨了拨这块小石头。
“咦,这底下还有条虫子!”
刚一拨开石头,舟雨就发现底下压着一条胖乎乎圆滚滚的肉虫子,用爪子抓不起来,她一激动就想伸嘴去叼,刚一动作就被解千言拎着后颈皮给提了起来。
解千言满是嫌弃地数落她:“这么丑的虫子你也吃?你是狐妖不是鸡妖啊!”
舟雨不服气地反驳:“我没想吃,就是捡起来看下而已!”
话音刚落,她就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她真想吃虫子,而是听不得“鸡”这个字。
天可怜见的,自从来了魔界,除了在梦里时,她就再也没吃过鸡了,甚至因为担心刺激到可怜的黑蛮人,连“鸡”这个字都尽量不提,若非解千言会炼辟谷丹,她就要沦落到吃土了,这日子怎是一个惨字了得啊!
这样一想就更不开心了,都怪师兄,有事没事提什么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