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砂已经已经收集够了吗?”
他顺势坐到舟雨身边,侧头一看,见她在发呆, 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舟雨回过神来,顺势挽住解千言胳膊,低声道:“嗯,大家一起帮忙, 很快就收集够了, 程泽说落月砂会自行生长, 青蛟前辈可以带沁澜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解千言轻轻嗯了一声, 问起别的事:“师父说你心头血大量流失的事跟狐族有关,你有什么头绪吗?狐族长老们,是不是伤害过你?”
舟雨嘴角绷紧, 眼前蒙上一层雾气, 顿了片刻后,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师兄,你的娘亲是什么样的呢?她对你很好对吗?”
这个问题让解千言也陷入伤感中,他伸手揽过舟雨,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 轻声道:“娘亲离世的时候我才九岁,后来又被他们洗过一次记忆, 虽然因为改修魔道重塑肉身恢复了记忆,那些小时候的细节却再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她很温柔, 或许是外祖父离世后她在商家过得不好,商明曜又是个负心薄幸的混蛋, 她不怎么爱笑,但跟我说话时总是轻言细语。后来,她为了保护我被金甲鳄所杀,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知禹,要活下去’,在我心里,她是天下最好的母亲……你是不是想多知道一些你父母的事?”
舟雨点头,解千言继续道:“我在妖冢中见过你父亲,他啊——”
想起那只黄豆般大小,将他从头嫌弃到脚的九尾狐,他不禁失笑,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道:“他跟所有疼爱女儿的父亲一样,不太看得上我这个毛脚女婿,他说你是世上最漂亮、最厉害、最好的姑娘,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平安喜乐,我猜啊,你娘亲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你的爹娘,还有我的娘亲,他们都是最好的父母,虽然没办法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但他们很爱我们,我们好好活着,才不会辜负他们。”
被父亲抛弃,母亲不认,是舟雨一直不敢说出口的伤疤,如今终于知道,她不是什么没人要的野狐狸,她也是爹娘心尖上的珍宝,掌中的明珠,是他们舍命也要保护的女儿。
有这样的父母可真好啊。
可惜当她知道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舟雨将脸埋进解千言怀中,泪水汹涌,湿透了衣襟,他轻轻拍她的背,低声安慰:“清微前辈方才说,岳父是带着妖界石镇守妖冢的,他应该跟师父一样成了界灵,只要妖界不灭,他迟早会再醒来的,师父也说他们还有一线生机,总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他们。”
舟雨闷闷点头,许久之后,她勉强收拾了情绪,继续先前的话题:“师兄,你还记得在金甲鳄的洞穴中,我用秘法帮你找娘亲的尸骨吗?”
“嗯,记得,怎么了?”
“其实我是用心头血融合了你的血,在我跟你娘亲之间建立起亲缘上的联系,这样才能分辨出她的尸骨。”
解千言蹙眉,将舟雨从怀中拎起,想数落她不该拿自身安危冒险,但最终获益的是自己,这种话难免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又心疼她付出太多,明明已经失了不少心头血,竟还敢如此乱来,更多的是自责,为何自己当时没去深究她所谓的秘法,为何没有对她的身体情况再多上心一点,各种情绪交织,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舟雨见他表情几番变化,已经大概猜出他的想法,连忙找补:“只用了两滴而已,很少很少的,师兄你别担心。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这种认亲的秘法,融合心头血之后,能将两个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建立亲缘关系,这种方法是我小时候从大长老和二长老那里偷听到的,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大长老是我的母亲,因为我能从她身上感应到血脉中的联系。”
话题被扯开了,但解千言还是不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纠结一阵后,斟酌着用词叮嘱她:“我知道你为了帮我才不会在乎那两滴心头血,我也很感激你帮我寻回母亲的尸骨,但是舟雨,你不该瞒着我拿自己的身体安危去冒险,万一你有个什么不好,我该怎么办呢?你也不希望我悔恨痛苦对吧?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至少不能瞒着我胡来。”
舟雨乖乖点头,解千言这才勉强放下这个话题,继续说大长老的事:“所以,是大长老窃取了你的心头血?她用你的心头血来修炼,或者是改善自己的血脉?”
“应该是的,而且不止她一个人这么做了,还有二长老,我也能在他身上感应到血脉联系,她一直严禁我在外人面前提及跟她的母女关系,还骗我说父亲厌恶我,抛弃了我,恐怕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窃取我心头血的事。先前在青丘王宫中,我忽然醒过来,就是因为被大长老夺舍,她不止偷取我的心头血,还想彻底占据我的身体。”
解千言吓了一跳,赶紧替她把脉,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数落了一句:“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舟雨讪讪:“我当时脑子里一团浆糊,还以为是别人冒充大长老呢。师兄你别担心,我可厉害了,把她打得屁滚尿流!”
确认过她身上没有暗伤隐患,解千言长舒一口气,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心有余悸地低喃:“幸好没出事,都怪我,不该放你一个人……”
听他自责,舟雨也有些无奈:“师兄,不要总是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又没长三头六臂,怎么可能时时处处都照顾周到,我现在很厉害了,可以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你,要对我有点信心啊。”
解千言失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毫不吝啬地夸道:“嗯,我的小舟雨现在厉害极了,确实能保护师兄了啊。”
舟雨嘴角翘起,神采飞扬,忽然又想到什么事,努力严肃了神色,挺直腰板认真道:“我发现一件事,我是几千年前出生的,那不是比你大很多很多?应该我当师姐,你当师弟!”
见她眉眼间净是憋不住的得意,解千言强忍着笑,故作为难地纠结一番,最后忍痛割爱让出师兄宝座:“好吧,长幼有序,既然你比我大好几千岁,别说当我师姐了,当我祖宗都可以啊。”
舟雨顿时乐开了花,缠着解千言非要他叫师姐,解千言故意逗她,什么师姐、舟雨姐姐、小祖宗信口胡叫,两人闹成一团,暂时将那些沉重的大事抛诸脑后。
笑闹一阵后,两人靠在一处看了会儿缥缈山的风景,话题又回到眼前的糟心事上:“我先前昏迷了,景惜时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出现的?”
提到景惜时,舟雨心中怅然,黄仙仙、玄黎、景惜时,曾经都是她真心以待的朋友,却一个接一个地背叛,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舟雨将遇到景惜时和锦年两人的经过详细告诉了解千言,最后叹息道:“师兄你说,景惜时是不是跟黄仙仙一样,也是蓄意接近我们,图谋不轨?他也被真灵寄生了对吗?”
“应该是,我们解决秋姑的事情后就被盯上了,能从神战中活下来的老家伙,果然厉害,我们得小心。”
舟雨又想到玄黎:“还有小黑,他说自己是从妖冢逃出去的,还什么一体双魂,魂魄分离,对我爹恨之入骨,莫非他跟景惜时、黄仙仙还有那什么宗长老他们也是一伙的?这些骗子真是可恨!”
解千言也无法断定玄黎究竟是何身份,总归不是跟他们同一立场的,他只是不想舟雨难过:“他们一开始接近我们就不怀好意,从未有过半点真心,不必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舟雨重感情讲义气,却向来拎得清,不是优柔寡断的糊涂蛋,她坚定点头:“嗯,是他们不怀好意背叛在先,还伤了你,破坏了师父和爹的计划,下次再对上,我肯定不会心慈手软的。”
解千言摸摸她的头,很是欣慰。
无论这些家伙是一个人还是一大帮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六界归位,所以最后放六界石这一步,背后那人定会跳出来搞破坏,那位宗长老实力远超过他们,墨阳也在他手上,需得仔细筹谋一番才行啊……
他这边脑子飞转,舟雨却忽然大叫一声,腾地站起,差点将他带了个趔趄。
“不好了师兄!蛋蛋被人偷了!”
解千言呼吸一窒,蛋蛋,那可是六界石啊!
“先别急,你将东西放在哪儿的,什么时候不见的?”
“一直放在那只粉色的荷包里,来缥缈山之前都还在的!啊怎么办,早知道就给你或是青蛟前辈拿着了……”
舟雨急得团团转,将腰间挂的小零碎一一拆下来,根本没有那只粉色荷包的踪影。
“来缥缈山之前还在的话,那应该是景惜时偷走的,墨阳应该跟他在一起,我们现在就去找青蛟前辈拿墨阳寄身的金羽,肯定能找到他们。”
解千言的镇定让舟雨冷静下来,心下稍安,两人也不敢耽搁,立即去寻青蛟大王。
“对了,照师父的意思,天道有情,六界石也皆有界灵,那是不是蛋蛋其实也是活的,也有个界灵,就跟程泽、兰娘还有师父他们一样?”
舟雨这番话让解千言猛地顿住脚步,是啊,既然师父认为六界归位、天道重建的时机已到,那就意味着界灵都已诞生,而蛋蛋是除了师父之外,跟他们在一起最久的一颗界石,为何从未见过界灵?祭神节时,蛋蛋弄丢过一段时间,后来是师父将它拿回来,特地嘱咐让舟雨收着,莫非舟雨就是蛋蛋的界灵?
解千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舟雨出生于师父他们炼制六界石之前,后来又被岳父封印,何况以岳父对舟雨的疼爱,若师父敢将舟雨炼化成界灵,恐怕在妖冢时就被打得灰飞烟灭了,再则,师父一直说蛋蛋是他们师妹,莫非,里面还真有个师妹不成?
“师兄,怎么了?”
见解千言忽然停下,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沉思的,舟雨很是不解。
“舟雨,你试着感应一下,跟蛋蛋之间有没有类似于我们和师父订下的神魂契,或是血契,也或者是其他一些特殊的联系。”
舟雨点头,闭目凝神仔细感应。
忽然,脚下的山体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两人不由自主腾空而起,又猛地坠落,像是被缥缈山抛了起来。
解千言连忙抓住舟雨,将人护在怀中,两人皆是一头雾水,刚稳住身形,却立马又被一股巨力拉扯着落地。
落地后他们才发现,原本浮在山间的云雾正飞快朝上飘去,或者说,整座缥缈山都在疾速坠落。
第122章 .分头行动
“怎、怎么回事?山塌、塌了吗?”
高速坠落的失重感让舟雨心脏快要蹦出胸腔,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声音也跟着结巴起来,解千言还没来得及出声, 一道熟悉的光芒从两人头顶扫过,无形的力量顿时包裹住整座缥缈山,连带着托起了山中慌乱的众人。
解千言松了口气:“是清微前辈出手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起身,打算去找其他人, 然而刚站直, 又是一阵剧烈震动, 这次直接将两人紧紧扣在地上, 随着缥缈山一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下俯冲而去。
下一瞬间,腥咸的海水狠狠砸下, 巨大的冲击力碾碎了山上屋舍, 潮涌卷过,残垣断壁混杂着破碎的山石树木一起飘向深海,缥缈山就像被人扒掉一层皮,露出了内里的筋肉骨骼。
舟雨水性本就不好,毫无准备之下坠海,她接连呛了好几口海水, 一时慌了手脚,咕嘟咕嘟吐出一连串泡泡, 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幸好解千言及时稳住身形, 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挡住乱撞的杂物,又找出避水符给两人贴上, 总算让她缓过了这口气。
但也只缓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仍旧随着缥缈山一起疾速奔向深海。
舟雨有气无力地挂在解千言胳膊上,抬手指指上面,示意他们一起往上游脱离缥缈山再说。
解千言却神色凝重地蹙眉摇头:“我们走不了了。”
舟雨仰头看去,这才发现疯狂卷动的海水如同一只倒扣的碗,将整座缥缈山都罩住了,那些被卷起来的碎石树桩和杂物全都堵在头顶,根本飘不出去。
“冥界石在你们身上吗?”清微真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语气很是凝重:“妄思海底连着冥界。”
这话让舟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冥界石,冥界石可能是被景惜时偷走了,就是先前跟您打架的那个人。”
片刻后,清微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送你们离开,尽快把其他界石放到正确的位置,冥界石由我负责。解小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前辈,我们帮您!”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
师兄妹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却难得没有默契,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清微真人却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他们先前所在的高塔忽然光芒大盛,像根被拔起的萝卜一般脱离地面,光芒所到之处,将散落各地的程泽、青蛟大王、奚怀渊和锦年几人一一收了进去。
舟雨很是内疚,若不是她弄丢了冥界石,或许这场灾祸也不会发生,她很想帮忙,却被解千言拉着一起飞进了高塔。
“地图我已经画好,在先前的茶室中,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清微真人毫不拖泥带水,简单叮嘱了这一句后,整座塔连同塔中一脸懵逼的几人全都被抛了起来。
高塔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一往无前地撞上海水罩子,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立时响起,最后伴随着刺啦一声巨响,塔顶整个被碾碎,而塔身终于脱离了缥缈山,径直冲向海面。
程泽跌跌撞撞奔到窗口,绝望大喊:“师父!师父——”
青蛟大王怕他冲动行事,赶紧扣住肩膀将人按住,想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奚怀渊扶着锦年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茫然问道:“怎么了这是?”
解千言和舟雨也趴到窗边朝海底看去,只见缥缈山很快被深海的黑暗吞没,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拉入了冥界,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完全没有心情解释。
舟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冥界石,冥界石,对了,得想办法联系上冥界石。”
她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迦昙从未说过蛋蛋跟她之间有什么特殊联系,蛋蛋也一直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除了祭神节那次莫名失踪过一段时间,或许就是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脑子里一片乱麻,舟雨无法一一理顺,只好平心静气,开始检视己身。
自从得到晏曦的半颗妖丹,她修为暴涨,先前一直没有时间仔细感受自身的变化,如今静下心来引导灵力游走过全身经脉穴位,这才真正明白,那半颗妖丹带来的改变绝不仅仅是修为的提升。
清微真人说她在娘胎里受了伤,生下来便体弱,被封印的几千年中,晏曦当初替她寻来滋养经脉的天材地宝或许早被狐族瓜分,心头血也大量流失,因此她苏醒后的这二十来年,修为进境一直十分缓慢,再加上长老们也从不指导她修炼,原本那点修为,几乎都是被师父和师兄提溜着赶出来的。
但她的身体和脑子好像都跟修行这件事不怎么契合,一打坐就犯困,看功法如看天书,但此时却大不相同了,稍一动念,那些从前搞不懂的功法术法便自动浮现在脑海中,其意自明,通透无阻,经脉肉身极其强健,丹田中更是蕴藏着浩如山海般的能量,仿佛抡起一座大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重要的是,原本只能隐约感应到的神魂契,如今简直清晰无比,跟解千言的道侣契在额间灵府正中,是温柔又和煦的感觉,跟迦昙的古怪魂契在太阳穴的位置,目前处于沉睡状态,而除了这两道灵府之中的神魂契外,她还在手腕处发现一道藏得极深的血契。
她尝试着用灵力包裹住手腕,不断刺激那道沉睡中的血契,可惜努力了许久也没有半分动静。
“你们知道怎么通过血契联系对方吗?”
情急之下,舟雨只好求助其他几人。
解千言离她最近,见她一直跟自己手腕较劲,又问起血契,立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怒火瞬间直冲脑门:“他竟敢在你身上订立血契?!”
他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杀人,舟雨不明所以:“对啊,血契怎么了?”
“灵兽跟主人之间才会立血契!一旦立下血契,灵兽必须无条件听从主人命令。”
舟雨的脸也垮了下来:“呃,那个,师父不至于这么坑我吧……”
奚怀渊弱弱插嘴:“我,我知道血契的用法……”
他从储物袋中翻找了一阵,找出一张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羊皮卷,递到舟雨手中:“如今严禁豢养灵兽,血契之法近乎失传,这东西是我以前外出历练时从一邪修处所得,你看看能不能用。”
舟雨接过羊皮卷,朝奚怀渊道了声谢,正要细看时,高塔忽然一下冲出海面,飞上半空又啪地落下,最后像条破船一样漂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