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咬着嘴唇,端坐下方的冷楚音却泠泠道:“小姐说的可是那位姓程的姑娘?听闻她擅长医术,薛公子就是被她所救。”
“不错,她是救了我阿兄,可她不该痴心妄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薛宝珠胸口起伏,因为激动,罗衣轻晃着滑落,露出的半截腕骨竹竿一样儿,青绿色的佛珠串子险些都挂不住。
沈君遥惊了一下,却并不觉得哪里怪异,倒是歪在一旁百无聊赖的谢妄轻轻抬了抬眼梢儿。
那双幽黑的瞳仁儿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一眯,弯成月牙儿般的弧度,很是纯洁无害。
绵绵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厮,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下一刻,便听他用蛊惑的声音开口:“‘薛公子’如此反常,难道小姐就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薛宝珠怔怔地垂眼,对上那双旋涡般的幽深眼眸时,莫名恍惚了一下。
“怀疑他如何变成这般,起死回生,可不是普通凡人能够做到的,更别说是让人性情大变,除非……”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勾起唇角,一字一句说完,成功把人忽悠了。
“除非什么?”
“除非……她会妖术。”
*
“哎,你看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家主院内,两个穿着鲜亮的小丫鬟正趴在窗子上偷偷摸摸地往里瞧。
她们一高一矮,身形瘦削,躲在枝繁叶茂的树荫底下,很是不起眼。
正是二小姐薛宝珠派来监视的两个得力下属。
个头稍矮一些的垫着脚道:“不清楚哪,她自诩神医的徒弟,却从不叫我们瞧,怕不是想趁机占家主的便宜吧!”
“嘶,你看她是不是拿了什么东西!”
“什么?”稍稳重些的大丫鬟贴近了些。
透着窗子的缝隙,看到朦胧的门帘内一道纤细的影子在走动,她背对这边,从行医的布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而后走到床榻前弯腰,把男子的上衣给扒开了。
而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
“不好,她拿那么长的针,该不会要行刺家主吧!”
“什么行刺,那是用来行医的银针,你别一惊一乍的。”
轻声责怪完,下一刻就被惊恐抓住了袖子:“不是,你看哪!家主,家主他……他好像在乱扑腾呢!”
“什么?”凝神看去,果然榻上的人影在不断挣扎,只是一针下去,断气似的跌了回去,两人吓得脸色大变,“快,快去叫小姐!”
没过多久,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你这妖女,胆敢害我阿兄!”
及时赶来的薛宝珠呼吸发颤,面带盛怒。
她摇摇欲坠的身板绷得笔直,眼神落在微微惊慌的女人和被绑在榻上扎满银针的男子身上时,瞳孔瞬间缩紧。
“阿兄!”
受到刺激的薛二小姐大步喘息地走过去,直接把人搡开,只是当伸手去拔男子身上的银针时,却被冷不丁地拦住。
“你做什么?”薛宝珠浑身竖起了刺,眼神瞪过去仿佛要吃人。
程妙春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没有害薛公子,他突然狂躁,我只是帮他扎针镇定。”
“哼,我阿兄明明昨日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狂躁了!定然是你心怀不轨,想要谋害我阿兄!”
“我没有!”程妙春微微一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这时的沈君遥冷楚音也已紧随而至,他们在床榻前的几步外停住,往帘幔里看了一眼,也被那密密麻麻的银针给惊了一下。
“这是……”
“沈仙君,这就是那妖女!她果然要害我阿兄!你们赶紧将她捉拿伏诛!”
听到“妖女”两个字的程妙春明显愣了愣,待看到白衣翩翩犹如谪仙般的男子时更是紧张得退了退:“我、我不是妖女……”
她紧张到口吃,一张晒得黝黑的脸并不怎么秀气,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但那一双明眸却干净澄澈宛若天山湖水,一丝藏污纳垢的可能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是妖女哪!
虞绵绵挺身上前,正欲开口,床榻上的“薛珩”突然再次躁动起来,他眼里布满血丝,浑身抽搐似的抖动:“嗬……灵……”
好家伙,这冒牌货不但会诈尸,居然还会说人话!
被吓了一跳的绵绵赶紧躲到少年魔物后面,心想,拿他当挡箭牌,妖魔鬼怪肯定都不敢上前。
只是这举动却不可避免地招来一声冷笑:“小姐不是要去打抱不平吗,躲在我身后算怎么回事?”
少女仰脸:“我怕死,借你背后躲躲不行吗?干嘛这么小气。”
说完,伸着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胛骨,继续缩在那里装鹌鹑。
被她的厚脸皮噎到的谢妄:“……”
“阿兄!沈仙君,我阿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中了这妖女的邪术?”
薛宝珠脸上挂满泪痕,本就苍白的脸颊此时更加难看,像个脾气古怪的病娇西施。
沈君遥盯着榻上挣扎的人,面色平静道:“并非如此,程姑娘封住他的周身穴道,正是为了防止他体内的东西窜出来。”
“体内的东西?什么东西?”
“被邪物冲撞,恐怕是有邪物在他体内作祟。”
“邪祟?可、可昨日的时候阿兄还好好的啊。”
养在闺中的薛二小姐面露疑惑和慌乱,方才的气势凌人一下子散了架,浑身的力气也被尽数抽走。
像朵经了霜后迅速枯萎衰败的荑草,满是黯淡的苍白。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想到薛珩之前的嘱托,并未将他魂魄离体之事告知,而是一本正经说道:“邪物向来狡猾,而且擅于伪装,小姐不可轻信。”
“那还请仙君为阿兄驱赶邪祟!”
“急什么,”谢妄轻声打断,他一脸慵懒地上前,不似真人的面孔扯出一抹生冷笑意,“还是先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将插在胸口处的一根银针拔了下来。
下一刻,邪物侵体的“薛珩”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他无神的瞳孔睁大,英俊的脸上布满扭曲和青黑,就连眼底都萦绕着丝丝戾气,一张嘴喉咙里就发出鬼魅一般嘶哑的怪叫。
吓得一旁的薛二小姐直接瘫软了双腿。
“不……这不是我阿兄!”
她跌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没过多久又一阵猛咳,活像要咳断气。
冷楚音上前一步,将她搀扶而起,手指触到她脉搏的时候眉头拧了拧,语气低沉道:“小姐勿要再激动。”
薛宝珠不知听没听见,捂着胸口喘息了会儿,才渐渐把呼吸平复下来。
而此时榻上的“薛公子”也停止了挣扎和摆动,恢复清明的眸子望过来,扯出了一抹和煦笑意,看得众人立马愣住。
几个小丫鬟激动地握着手:“家主醒了!家主醒了!小姐,您看哪!”
薛宝珠仰头,正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都怪我,吓着你了吧?”
床榻上的“薛珩”语气轻柔,微微带着宠溺,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兄长语气。
可目睹这一幕的虞绵绵却直接寒毛炸起,因为薛珩的魂魄还附在纸人身上,这壳子底下的根本不是他!
“阿兄,是你吗?”薛宝珠仰脸,挂着泪珠的睫毛抖了抖,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
冷楚音沈君遥浑身戒备,长剑滑出剑鞘,只要察觉一丝妄动,顷刻便可叫它魂飞魄散。
只是“薛珩”的语气却并无攻击性,反而十分的温柔。
“是阿兄的错,不该扔下你,这些年,灵儿过得好吗?”
灵儿?众人一时惊疑,以为是听错了。
薛宝珠的脸则一下子凝固,她浑身战战,糟了晴天霹雳一般哆嗦着:“阿兄,你在说什么?我、我是宝珠啊!”
“宝珠?”男子陡然顿了一下,像是突然卡了壳儿,一瞬间失去表情,但没一会儿脸上便重新挂上温柔宠溺之色,“宝珠是谁?灵儿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哗啦”一声,旁边的珠帘被扯落,薛宝珠倒退两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惨白得像个纸片人。
“不,我不是薛灵儿,我不是——”
嘶声的尖叫陡然断在了喉咙里,深受刺激的薛二小姐眼皮一翻,就这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金陵薛氏,乃江南首富,虽家财巨万,但故去的薛氏夫妇却从不仗势欺人,反而时时接济附近的穷苦人家,吃斋念佛,乐善好施,是整个金陵城有名的大善人。”
合欢树下,虞绵绵踱着步子将刚刚打听到的消息念了出来。
薛宝珠晕倒,薛大公子又突然“中邪”,他们自然顺理成章留下来调查。
只是两句话说完,翘着修长双腿的少年魔头便直接用脚踩住了她的裙角。
黑色的靴面踩在花团锦簇的艳丽裙衫上,莫名扎眼。
他语气慵懒而又低沉:“我们要查的是邪祟之事,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懂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少女扭头,冷不丁看到某人作恶的脚,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可是她的新裙子哪!
她气得脸蛋通红,鼓着腮攒着力气,使劲把裙子拽了出来,之后还没好气地上去狠狠踩了他一脚,直把人踩得脸都青了。
哼,叫你笑话我,活该!
她洋洋得意,像个啄完人还仰着肚皮啾啾嘲笑的金丝雀,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谢妄表情黑透,他不过是踩了她的裙子,她便这么报复他?
之前抱着他哭鼻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