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屋里人说话, 沈君遥袖子底下的纸人公子却已经惊讶地冒出了头:“张嬷嬷, 怎么是她?”
沈君遥不动声色拍了拍,示意他静观其变。
“小姐, 就是她!前两日我就看见这老东西鬼鬼祟祟往我们院子里溜达, 本以为她又要来给我们脸色看,谁知道竟然藏了更毒的心思, 想要用那些邪门招数来诅咒小姐!”
看到那撇着脸跪在地上的妇人, 薛宝珠很是惊疑, 手腕上的佛珠子也颤颤地晃:“怎么会是张嬷嬷?倚翠,你不要胡说八道。”
“小姐, 我没有胡编乱造,你看她手里拿的什么!”
脾气暴躁的小丫鬟猛地把那老仆手里的东西给拽了出来。
摊手一看, 赫然是个扎满银针的小人还有用血水浸泡过的鲜红符纸。
证据确凿,冷楚音沈君遥脸色皆是一凝,薛宝珠更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她像是被完全吓住, 唇瓣惨白地抖着, 很是不敢置信:“……张嬷嬷,你是要谋害本小姐吗?”
房间内静得可怕, 鎏金香炉里燃着朦胧的药草香。
红粉纱帐轻晃,飞出一只灰色翅膀的呆蛾子, 蛾子扑扇翅膀落在墨绿色缠枝的花纹上,仿佛被那栩栩如生的鲜亮花色所吸引。
但紧随着一声颤动,便立马飞走了。
张嬷嬷仰头,冷笑起来:“小姐?你算哪门子的小姐?我家小姐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小姐薛灵儿!你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冒牌货,仗着公子的几分怜悯便真把自己当成金枝了?”
“我呸!你好大的脸,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丧气的玩意儿?十年前老爷夫人就因为你倒了大霉!如今连公子也差点被你克死!你就是个灾星!是个妖孽!”
张嬷嬷破口大骂,那刺耳的骂声如同苍老的兀鹫,嘲哳怪叫着啄人的胸口。
把本就孱弱苍白的少女啄得面如土色,浑身止不住地抖。
一旁的小丫鬟听不过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大胆!你敢辱骂二小姐!”
“二小姐?你们把她当小姐?难道你们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们带回府里的吗?大小姐心善,救你们于水火,结果换来你们这几个背主的东西!这才不过几年,你们就全都忘干净了?!”
撕心裂肺地质问完,方才气势汹汹的两个丫鬟便陡然有些心虚。
但很快她们便挺起胸膛:“大小姐的恩情我们自然没忘,只是也不能因此就对二小姐不敬,公子先前百般嘱咐过,让我们万不可怠慢,至于你说的什么灾星妖孽,纯粹是无稽之谈!二小姐身戴佛珠,乃是受上天庇佑之人,若非如此,当年又怎会和公子从邪祟手里逃脱?”
“就是!你不知道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妄图陷害?张嬷嬷,你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另一个小丫鬟同样掐腰怒视:“哼,还跟她啰嗦什么,小姐,您下命令吧,把这胆敢犯上的老奴拖下去杖责!让她再也不敢有歪心思!”
房间内的小丫鬟们个个红着眼睛义愤填膺,可气息虚弱的薛二小姐却似乎没有力气再追究了。
“算了,还是等阿兄醒来之后再说吧。”
薛宝珠有气无力地转过身。
她气息不定,肩膀不停颤抖,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掉眼泪,可她却极力地压制着,不让人看出她的脆弱。
“可是,小姐我们不能就这么……”
“不要说了!我累了……”薛宝珠说完,再没有力气开口说一句话,像紧绷的弦拉到极致,下一刻就要断掉。
看到这般伤心的薛二小姐,秉性温柔且悲悯的沈仙君心生不忍,但却不知如何安慰。
倒是一旁的冷楚音拨拢眼眸,率先转身:“我们走吧。”
房门打开又合上,直到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备受打击的薛二小姐才终于忍不住一头扎在床榻上,失声隐忍地痛哭起来。
“是我不好,我竟不知宝珠受了这么多委屈……”
庭院里,一抹幽魂飘荡的薛公子暗暗神伤。
他回忆起十年前的那场惨剧,当时的薛氏夫妇也就是他的双亲惨死在作乱的邪祟手里,那会儿他才不过弱冠的年纪,被身边唯一的老仆人拉着拼命奔逃,在神女祠外遇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女孩儿。
“灵儿……”
“公子,那不是小姐!”
老仆神色慌张,拖着半残的腿拉着他就往马车里躲。
可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猫儿一般微弱的叫声:“阿兄……”
昏迷中的女孩儿睁开了眼睛,乌黑的瞳仁弥漫着虚弱和死气,带血的嘴角翘起来,似乎想要对他笑。
他胸口大震,破碎的眸光竟淌出了眼泪,想也不想就跑回去将人抱在了怀里……
“所以说,张嬷嬷是怀疑薛二小姐与十年前妖邪作乱之事有关,所以才在二小姐的院子里埋驱邪的符咒。”
冷楚音面无表情说完,薛珩当即从回忆中抽神道:“驱邪?宝珠怎么可能是邪祟?她若是邪祟,又怎么会虚弱到困在府里寸步不出?还有张嬷嬷,她不可能害我……”
“真相未明,凡事皆有可能,薛公子还是好好想想,你昏迷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楚音寡淡冷然地拨拢唇瓣,身后的红色发带被风高高扬起,猝不及防地扎进人眼底,漫成一片血光。
薛珩瞳孔睁大,惊颤着往后倒退两步,仿佛被灼了眼睛,脑海中某个模糊的画面愈发清晰,最后拼凑成一个怪异的面孔。
他猛抽一口气:“我想起来了!那晚袭击我的是个浑身缠满红稠的鬼影,它的眼睛……是诡异的重瞳!”
话音落地,二人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
“信女虞绾,愿与意中人长相厮守,求列位仙神保佑,若能如愿,信女愿立三千功德,所有身家悉数奉上!”
神光奕奕的大殿内,虞绵绵正垂着白皙的颈子,十二分虔诚地跪在地上叩拜。
她脸上是动人的绯色,娇憨的眸子一眨不眨,阳光透殿门而过,洒落在她肩头和发顶,将她满头的乌发镀成了温暖的金色,浑身上下散发出朦胧的神韵。
仿佛误落凡尘的小仙子,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是想到她方才求的什么,谢妄便格外阴冷地哼了一声:“你就这么喜欢沈君遥?用得着每个殿都拜一遍?”
他冷然昂首,目光不屑地扫过这些神像,仿佛只是在看一堆冷冰冰的死物。
谁知少女听完却开始哼唧:“我也不想拜呀……”她娇嫩的脸庞弥漫着愁苦,小脸都要皱成个包子了。
心中愤愤想道,都怪垃圾系统,突然给她发布这种脑残任务,跪了这么多殿,腿都快要废了,还要凭空遭人白眼。
要不要这么欺负人!
她在脑海里呼叫系统,把投诉键按得滴滴响。
可惜按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跳出一条红色警示:“任务进度不足半分之五十,没有投诉资格!请宿主端正态度,再接再厉!”
绵绵险些气炸。
这么些日子,她压着脾气,跟画皮妖斗智斗勇,软硬兼施,才好不容易将黑化值降到百分之七十。
忍辱负重到现在,金手指没有,奖励也没有,还要被鸡蛋里头挑骨头。
呜呜,她怎么那么倒霉……
少女兀自唉声叹气,像朵蔫哒哒的蘑菇。
不料下一秒某人靠近,冰冷惑人的眼尾流露狐疑:“你一个人在这儿自言自语说什么呢?难不成脑子也跟着跪傻了?”
熟悉的冷嘲热讽,绵绵也是没脾气了。
她扭头,眼神哀怨地瞪着他:“不是你说这观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我这可是在帮你。”
“帮我?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某人的冷笑都快要把空气都冻住了。
少女只得叹气,眨着卷翘的睫毛,煞有其事说道:“喂,你可别不信呐,进殿不拜不敬神明,可是要倒大霉的,咱们多拜一拜,沾沾仙气,指不定哪位神仙显灵,就帮我们把那作祟的妖物给收了呢?”
这话落在少年魔头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可笑而愚蠢。
“你让我一个魔物来拜这些神像,确定不是来给他们找晦气的?还有,不过是一尊死物,真以为拜它有用?”
他面露讥诮,说完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求来的几道保命符姻缘符统统夺了过来,接着毫不客气调动魔焰,当着满天神佛的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如此桀骜不驯嚣张姿态,妥妥的大反派无疑了。
只是,他烧的可是她的符!
虞绵绵颇为愤怒地瞪大眼睛:“喂!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诉你……”
“嘘。”话没说完,嘴唇便被没有温度的手指抵住。
披着艳丽皮囊的某人突然躬身,面容隐在暗处,只露出一双幽幽的深瞳,透出几分警惕和危险的气息。
大殿之内,空旷至极,一丝声音也无,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左右两边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绵绵瞬间哆嗦了一下,心脏噗通噗通的,脸上的怒意消散,变成了肉眼见的紧张。
她仰头,嘴唇无意中碰了下他的手指:“喂,你是不是……发现哪不对劲了?”
少女跪坐着扭头,因为姿势牵扯,衣襟不免松开了些,露出纤细的颈子和白皙漂亮的锁骨。
锁骨之下,是微微起伏的形状,粉嫩的抹胸包裹,格外引人遐想,若再稍稍低一寸,就能看到……
谢妄眼神蓦地变暗,他虽是天生魔物,冷血无情,不懂得男女之事,但对目光所及的东西却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比如现在,他就很想欺负她。
“别动,那邪物就在这殿里。”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意,立马将狐疑的少女吓愣在原地。
“什么?在哪?”虞绵绵惊疑着仰头,睫毛瑟瑟发抖,眼神澄澈紧张,犹如蹲伏在草丛里没胆气的兔子,半点风吹草动就能吓得缩回去。
不但膝盖往后缩,手还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衣摆,把那平滑昂贵的布料抓出几道难看的褶皱。
谢妄低头,却没有发作,任由她攥着。
此时,殿门外恰好吹过一缕穿堂风,身后烈日被阴云遮蔽,巨大的神像金身陡然黯淡下来。
慈悲眉眼隐在暗处,失去神光的加持,整个儿就如同一尊恐怖的骷髅石像,给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之感。
没一会儿,供桌上的香炉突然摇晃起来,烟雾缭绕,诡异地从上而下倒涨翻涌,迷得人眼睛疼。
更恐怖的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抓挠地板……
这不同寻常的恐怖氛围,怕不会是真有什么厉害的邪物吧?
绵绵吓得脊背发凉,她浑身绷起来,猫儿一样弓着身子,正要一寸寸往后挪呢,就听身后人淡淡说了句:“小心,那邪物就在供桌底下。”
话音落地,手指一勾,眼前的猩红布帘陡然被吹开。
下一秒,尖叫声响起:“啊啊啊!有鬼!!”
受到惊吓的少女立马从蒲团上跳起来,活像诈尸。
谢妄眼瞅着,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