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眼前人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枚葫芦荷包,看到荷包的那一刻,薛宝珠登时缩紧瞳孔,掐紧手心,竟险些站不稳。
绵绵观察着她的表情,慢吞吞地往前一步:“小姐,可认得此物?”
*
“这铃铛,怎么不响呢?”
薛府僻静的院落里,两个脸蛋稚嫩的小丫鬟提着裙摆挤过了月洞门。
她们身形瘦削,模样娇俏,绯红的脸蛋犹如天边的红霞。
而她们手里拿着的,正是仙门中人用来探查妖邪之气的浊音铃。
其中一个说完,另一个立马抬手拍在了她的手背上:“这是仙门之物,自然晃不响的……哎呀,你小心点,别弄坏了沈仙君的铃铛!”
圆眼睛的小丫鬟红着脸斥骂,接着立马宝贝地把铃铛夺过来护在手里,另一个则趁机调笑道:“哎呦,不就是一个铃铛嘛,看你这紧张的样子!知道你喜欢那个沈仙君,我不跟你抢行了吧!”
想起那抹白衣翩翩宛若谪仙般的人影,小丫鬟立马脸红,只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不由反问:“难道你不喜欢沈仙君?”
“喜欢啊,当然喜欢,只是比起沈仙君,我更喜欢他身边那位冷若冰霜的雪衣公子,他长得好生俊俏哪!”
圆脸丫鬟睨她:“就知道你喜欢那一款,可说起俊俏,还是那位穿黑衣服的公子长得惹眼,那长相……说句不好意思的话,连我们姑娘家都比不上。”
说着,两张娇俏的脸蛋同时一红,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冷白艳丽的脸。
那勾人的眉眼,惑人的容色,还有唇角缀着的红色小痣,实在是过于妖艳,像是洞窟里雕刻的邪神,有种雄雌莫辩的美。
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太过阴沉,总是似笑非笑的盯得人发毛,叫人不敢多看。
光是想想,就心中打颤,脚底发寒。
两人神游天外,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的差事:“哎呀!我们还是别说了,沈仙君交代我们,要把铃铛挂在每个院子里,不可耽搁。”
“好,那我们快些走!”
两人踮着脚,小心地将铃铛挂在了院中的隐蔽处,接着转身,提着裙摆一摇一晃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墙上银铃乍响,“叮铃铃”如同催命的符咒,瞬间打破静谧——
一墙之隔,诡异的残影闪电般窜过树梢儿,迅速往院外飞去,长满眼珠儿的小魔球呼啦一声张开翅膀,亮出獠牙紧追不舍。
它嘶嘶怪叫,在快要逼近那团东西的时候兴奋地张大嘴巴,准备一口咬下去。
谁知眼前的黑雾陡然涨大,漫出层层叠叠的血影,血影翻涌蠕动,转眼之间,变戏法似的幻化成一个面目可憎的阴邪模样。
血色重瞳,哀哀泣泪,一张酷似人的脸上布满道道裂痕,犹如被摔碎的泥瓦片重新黏在一起,极其扭曲怪异,明明该是痛苦的表情,嘴角却是弯着的。
“嘻嘻……魔气纯正,竟是从魔渊爬出来的,吞了你,定然修为大涨!”
森森说完,立马张开淋淋血口。
谁知下一刻,身后陡然袭来一道劲风,黑色衣袍掠过草叶,修长手指一翻,周围雾气瞬间凝实,化作无数利刃破空而至,眨眼功夫便将那团咧嘴怪笑的邪物扎穿在地。
面容苍白的少年缓缓从黑雾中走出,他居高临下,唇角凛冽,翻飞的衣袍勾勒出劲瘦腰身,眼眸深沉似裹着化不开的寒气。
正是一脸阴沉的谢妄。
“叽咕!”看到凭空出现的人,小魔球蔫哒哒的尾巴啪一声甩直,立马欢快地扑上去。
只是脑袋还没拱到人怀里,便被一巴掌拍了回去:“怕成这样,还有脸贪吃?”
小魔球摇摇晃晃地滚在草堆里,委屈地叽咕一声,却没再敢上前,只追在他脚边瞪着不远处那破碎支离的邪物,再次龇牙咧嘴,想要将它撕碎。
谢妄走过去,冰冷的眼梢儿笼罩上浓郁的阴影,一股深深的厌恶从心底升起。
“嗬……你身上,有熟悉的味道,那日玄天观,踩碎我分身的人是你!”躺在地上的支离血影认出了他,扭曲阴邪的面容浮现怒意。
谢妄勾唇:“是我又如何?身为魔物,却躲在神殿里叫人供奉,如今的魔界,已经沦落到这般境地了吗?”他幽幽眯着眼眸,碾出的话音带着浓浓的讽刺。
血魔被戳破了一只眼珠子,另一只重瞳轱辘转动:“你懂什么?本座受世人香火,自然替他们消灾解厄,让他们拜我,是理所应当!”
“哼,你蛊惑人心,害人性命,还妄想给自己塑一座金身不成?”
“那又如何?天下无神,我亦可为人主!你身为魔物,竟然还同那些正道修士一起来坏我的好事?你可要想清楚,与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谢妄不急不慢地走近,眼神渐冷:“哦,是吗……那且看你今日有没有命从我手里逃出去。”
话说完,掌中翻涌的魔气顷刻间暴涨,脚底杂草倒伏,飞沙石走,渐成刮骨之势,感受到这股恐怖的魔息,血魔残破的身体居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气息碾压,撕扯。
随即它身躯陡然一震,表情竟称得上是惊恐:“不,不可能,这股力量是……难道你是……”
谢妄眯着眼睛,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一掌轰去,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那摊东西化成血水。
小魔球瞪着眼珠子,叽叽咕咕跳上去,正要去捡那点“残羹”,谁知却被谢妄毫不留情踢了一脚:“不过是个傀儡分身而已,去,找到它的真身,再来禀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金陵城外, 废弃的神祠内满是荒凉,墙垣颓败不堪,腐朽的木门咯吱乱晃, 经年风吹日晒,其上漆色早已腿尽,掩映在层层叠叠的蛛网中, 很是不起眼。
没多久, 咯吱摇晃的木门被人一把推开, 白衣翩翩的年轻剑君拨开眼前杂草,率先踏了进来。
他深邃眼眸微沉, 谨慎地审视四周, 察觉到空气中并无妖邪之气后,握剑的手才松了些。
“这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冷楚音抿唇不言, 一脚踏入, 寡淡的瞳仁儿平静地扫视, 只见入目荒凉,空空荡荡, 确实没有一丝的妖邪之气。
只是她并没有放松警惕,魔物狡猾, 尤其还是十年前兴风作浪的血魔,只会更加狡诈。
她屏气凝神,仰头四顾, 清凌凌的眼底之下已有了疲惫的青痕。
这两日, 他们追着血魔踪迹四处奔波,在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寺观庙宇兜兜转转, 可还是连血魔的尾巴都没抓到,反而把自己弄得颇为狼狈。
就算再寡淡的心性, 也不禁有些急躁:“这里没有,我们就去别处看看。”
没走几步,手腕被温厚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握住,沾染了冷松香的衣角荡过来,属于男子清冽的气息萦绕鼻间:“贤弟且慢。”
贴近耳边的温柔嗓音,冷楚音一颤,接着问:“怎么了?”她绷紧神色,以为此间有异动。
谁知眼前男子却只是将手中长剑插回鞘中,接着抚正衣冠笑道:“且等我片刻。”
说罢,正直走到斑驳得看不出面目的神像面前,恭敬垂拜:“沈某鲁莽,追踪魔物至此,若有叨扰之处,还请神女莫怪。”
一番举动,令旁边清清冷冷的人儿看得有些呆愣,抬头,只见头顶神像金身早已脱落,斑驳的泥身布满丑陋的裂痕与缺口,说话间,被风卷起的土屑簌簌而落,如此“惨状”,早已没了神性与威严。
怕是乞丐到了这儿也只会口吐唾沫星子,呸上一句“晦气”。
冷楚音敛起眸光,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男子拜完之后,还笑吟吟地冲她望过来:“贤弟,你要不要也来拜拜?”
冷楚音不怎么自在地别过脸:“我为何要拜?泥塑而已,沈兄也信这个?”
男子转动英逸的面庞,坦然说道:“心有所求,自然会信,我亦不能免俗,难道在贤弟眼中,我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人吗?”
温润男子轻轻挑唇,深邃狭长的眼眸倒映着灿然的暖光。
开阳宗备受敬仰的大师兄,修真界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光风霁月温柔悲悯,比起高坐云端冰冷默然的神女像,他似乎才是众人心中的谪仙人。
只是这样的人……竟说自己不能免俗,是因为那个与他有婚约的少女吗?
想到如同小太阳一般活泼明媚的少女,冷楚音不禁眼神微颤。
她缓缓仰头,望进那双温柔深邃的眼眸中,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道:“天色已晚,我们且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沈君遥点头,关于薛府之事,他确实也有话要问。
只是回到薛府,听到的第一句便是——
“薛宝珠又晕了。”
合欢树下,面容娇媚的少女很是郁闷地托腮,她额前的头发卷翘,先前被割断的那一截已经盖到眉梢儿,再长一点,就能戳进眼睛里了。
半个时辰前,她把作为证物的荷包拿到人跟前,想让她好好辨认,谁知薛宝珠只看了一眼,就立马脸色苍白地否认:“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拿走!”
这反应,不是才怪。
她弯着眼睛,挤出一抹笑来:“你都没仔细看,怎么就知道这不是自己呢,难不成是心虚了?”
阴阳怪气的语调,跟画皮妖讥讽人的时候一个样儿,直把这病秧子小姐气得浑身哆嗦。
“你、你大胆!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怎么敢怀疑二小姐,我是在担心你哪,小姐不知,昨日我们在玄天观发现藏匿于神殿供桌下的邪像,乃是当年祸乱世间的大祸害,它蛊惑人心,擅使歪门邪道,若是有人被它盯上,十有八九会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就如同现在这薛府……”
她话说得悚人,本意是想吓吓这个只知道发脾气的二小姐,谁知道她听完,竟然激动得瞳孔大缩,一阵惊悸气喘后,毫无预兆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这可把薛府的丫鬟吓了一跳,看她的眼神直接呲出了火。
“对不起啊薛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她耷拉着眉眼,颇为愧疚。
桌上的纸人公子连忙晃着身子摇头:“不是姑娘的错,宝珠心绪敏感容易激动,而且要怪也该怪我……是我一时不慎,着了邪物的道儿,惹来这么一桩祸事。”
多愁善感的薛公子忧伤叹气,薄薄的纸片身子立在那儿,像个缩小版的皮影人儿。
少女原本托着脸盘,听完之后立马眨着浑圆的杏眼安慰:“这怎么能怪薛公子!是那些邪物生性狡猾,作恶多端才对!若是捉到它们,定要把它们统统消灭,再也翻不了身!”
她义愤填膺,抚掌拍桌,涨红的小脸都透着艳艳的绯红,仿佛与邪魔杂碎势不两立的正道少女,浑身都散发着耀眼璀璨的神光,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旁端坐的冷楚音都忍不住掀起寡淡的眉眼看过去,平日里大大咧咧只会撒娇抱怨的娇小姐,有时候却又意外的语出惊人。
实在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说完主角台词的绵绵很是过瘾,感觉腰杆都直了不少,谁知下一秒,煞风景的话陡然响起:“哦,小姐如何让它们翻不了身?用你的大嗓门吗?”
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懒懒勾唇,冷白的面靥残留着尚未消散的杀气,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从他的衣角飘出。
他两条长腿交叠,黑色靴筒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兽,翘起的靴尖正好勾在她裙子底下,一下一下地晃。
这厮,不知从哪招来的一身腥,居然还敢碰她?
绵绵气哼哼伸脚给他蹬了回去,接着瞪起了眼珠子:“大嗓门?你说谁呢?”
“还能说谁?小姐这般有自知之明,怎么不知道是在说你呢?”
戏谑的嗓音,绵绵噎气,小脸一绷,眨动浑圆的水杏眸阴阳怪气:“你有本事,不还是什么都没抓到?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被戳到痛脚的谢妄一顿,接着冷冷讥讽:“哼,那是它跑得快,否则,定然逃不出我的手心。”
冷冽的眼神弥漫杀气,还有一丝被惹恼的不悦。
绵绵觉得这人心理有问题,要不然,怎么就专门见缝插针地逮着自己说风凉话呢?
哼,她才不去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