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竟是拂袖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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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与神女殿遥遥相对的松风小苑中,一抹白色的人影正站在烛火摇晃的窗棂旁,目光萧条地望着那灯火通明的高楼殿宇。
曾经名震修真界的修炼奇才,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立誓要走遍天下除魔卫道,拯救苍生的沈盟主,如今却只能困在这神宫里,消磨意气,独饮愁思。
他温润的眼眸流淌出克制的哀意,银白的月色镀在他眉梢,眼角,清冷中透出一丝寂寥。
接着喉结滚动,缓缓开口:“阿音还不肯见我吗?”
身后传话的神宫使者保持缄默,不知如何开口,虽说这沈盟主并非他们玄鸟族人,但到底是心怀苍生的真君子,就算与神女貌合神离,也总该给他几分面子。
便斟酌说道:“神宫事务繁忙,兴许过几日神女便会召见盟主了。”
“过几日……”年轻的仙君嘴角流露出苦涩,想着自从一年前他们发生龃龉大吵一架,之后便几个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他虽有心求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每每都牵扯到别的事情上,惹得两人最终都不欢而散,后来,他们更是如形同陌路,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了。
昨日好不容易见了面,就因他为那魔女说了几句,她便言语冷讽,对他彻底避而不见,误会如此之深,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表面夫妻都做不成了,又该如何挽回呢?
可怜沈仙君一剑破苍穹,口舌方面却实在笨拙,对夫妻和睦之道一窍不通甚是为难。
只不过过些日子……似乎是她的生辰。
想到此处,他眼前陡然亮了亮,下一刻便毫不犹豫破窗而出。
身后侍者吓了一跳,赶紧去追:“沈盟主!”
只可惜,那道飘逸的身影早已随着风声消失在了夜色里。
须臾之后,白衣翩翩的人影便重新出现在了险峻陡峭的万仞高崖之上,脚下是激荡的浪涛和滚滚雾气。
传说中的无尽海,处在魔族裂隙之地,终日受魔气侵蚀,海水都是漆黑一片,滚滚浪涛中还能听见魔兽的低吼。
只是在这死气沉沉生机全无的地方,却生长着传说中永不枯败的神花,名为幽离梦。
此花可吸纳天地之灵气,自行运转,不受魔气侵蚀,亦不受四季变换所扰,终年绽放,永不枯败,乃世间第一的奇花。
只是此花踪迹罕见,又生在陡峻峭壁,魔气侵蚀之地,即使是身为修真界第一剑君的沈逐也颇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它——
万丈高崖,一片雪色,无尽的霜寒侵入衣底,连锋利的剑身都结满了冰花,而在满目的苍茫中,一处不起眼的石缝里却亮起微微的灿芒。
当男子迎着凛冽的风霜,找到那散发神光的奇花时,眉梢和睫毛已经落满霜银。
他俊逸的面容微微沉凝,呼吸急促间缓缓蹲下身来。
只见那是朵粉嫩的颜色,花瓣细小而孱弱,单看外貌似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当手指微微靠近时,却能感受到纯澈的灵力——天地精华塑造,日月星辰供养,五百年的等待才开出这么一朵。
沈逐先是盯着那朵幽离梦看了一眼,接着才歉然道:“沈某无能,未得妻欢,愿舍十年精血以作供养,请君全我拳拳之意。”
话音落下,竟毫不犹豫刺破胸口,引气动念,冷汗淋漓地取了数滴精血,灌于花心之上。
霎时,花瓣节节伸展,长成更为饱满的形状,周围的灵气一下子暴涨数倍,颜色也鲜艳了许多。
而与之相反的,沈逐脸上的血色却眨眼间褪去,嘴唇也变得苍白一片,对于修士而言,一滴心头血便是十年修为,他连舍数滴,便不止十年了。
可当他看见漂浮在半空的幽离神花时,却由衷地露出了浅笑。
以此花作生辰礼,她总该不那么生气了吧。
沈逐擦掉胸襟上的血,小心翼翼地将幽离花捧在手里,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却陡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冷笑。
“哼,为了取一朵花舍那么多修为,沈仙君,你怕不是脑子吹傻了?糊涂了吧?”来人冷薄的嘴唇懒懒勾起,露出乖戾而又危险的笑容。
沈逐赫然回头,盯着从头到脚裹着黑雾中的人影,眼神逐渐变冷:“你是谁?”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翌日清晨, 身受重伤的沈仙君被神宫弟子一路惶恐地抬进了松风小苑。
他胸口染血,衣袍破碎,整个肩膀更是血肉模糊, 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不、不必……”受伤的剑君脸色苍白,可却挣扎着想说什么,一旁的神宫弟子见状立马追问, “仙君想说什么?可是要派人去追杀刺伤你的魔物?”
男子无力的手拽住他, 费劲喘息道:“我受伤的事……哈, 先不必告诉神女……”
“你说不告诉便不告诉?”清凌凌的话音陡然砸下,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冷冽的身影, 几乎是卷着风进来的。
一看到她,沈逐的脸色便有些无措, 他挣扎地坐起来:“阿音, 你怎么来了?”
疾步而来的洛音面色极为难看, 甫一进来便看到他满身的血色,火焰般的瞳仁瞬间翻涌出怒意:“是谁伤的你?是魔族还是妖族?”
沈逐虚弱张唇:“是我一时大意, 着了魔物的道儿。”
“神宫有诛魔大阵,不可能有魔物闯入, 你是出去了?你去哪了?”
“我……”面色苍白的男子苦笑,接着竟不受控制地猛咳起来,咳到一半骤然脱力昏了过去。
“沈逐!”洛音瞳孔颤了颤, 立刻攥住他的手, 可却被那冰凉的体温骇得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受了这点伤, 他怎么会这般虚弱!”
一旁的侍者赶紧道:“沈盟主不光受了外伤,主要还失了一半精血, 又遭魔气侵蚀这才支撑不住……”
一半精血?
洛音的目光落在了那染血的胸膛上,扒开一看,果不其然看到用剑刃划开的伤口,崭新的伤口还未曾结痂,看伤口的形状分明是持剑之人亲手刺的。
洛音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阴沉来形容了,她抚着那道伤口,眼神不断变幻,最后阖紧眼眸:“你们先出去,我来为他疗伤。”
精血亏损,自然要用另一个人的精血来弥补,可万万不该是他们的神女大人。
这话一出,几个神宫弟子当即上前:“神女,还是让我们来吧……”
“不必。”垂坐的人影端坐榻前,抬手不容置疑地屏退了他们。
没一会儿,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阻挡了众人的视线。
殿内洛音盘腿而坐,掌心灵流运起的瞬间,额间的朱砂猝然发出灼灼的光芒,火红的赤羽哗啦一声尽数张开,宛若凤凰的羽翼,流动着奕奕神光。
她屏气凝神,将体内霸道醇厚的阳气缓缓注入男子冰冷的身体,而没过一会儿,那双温润的眼眸便颤巍巍地睁开了。
他周身如水的灵力被火热的力量炙烤,没一会儿,平静如渊的眼眸便好似雾气蒸腾,声音也变得迷离沙哑:“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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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得知消息的虞绵绵直接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罪魁祸首的衣领:“是你是不是?是你把君遥哥哥打伤的!”
咬牙切齿的模样,像个被拔了毛的金丝雀,要跳起来啄人。
谢妄任她扯着,半眯着眼睛拿幽冷的瞳仁对着她,毫不在意道:“是我又怎样,小姐用得着那么大动干戈?沈君遥如今都不记得你,你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
说到最后,语气冷得都要结成冰碴儿了。
可绵绵却抓着他不撒手,气势汹汹道:“这跟君遥哥哥有什么关系?是谁都不行!你这是故意伤人……你明明答应我,不会滥用魔力的!你想说话不算话吗?!”
她胸口起伏,一双杏子眸固执地看着他,仿佛他胆敢再乱说一个字,便要一头撞过来,把他给活活撞死。
听完这话的谢妄眼皮莫名抖了抖,忽的想起曾经因为误会被她冷落一路还白白甩了一个巴掌的事,散发戾气的眼珠儿一瞬间泄了气。
他不再拿恶劣的语气刺激她,而是一本正经道:“他身上的伤不全是我弄的,我只不过轻轻拍了他一掌,是他自己捅了自己胸口取了心头血,所以才会晕倒。”
“自己捅自己?为什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少女的表情明显一愣,但更多的是不相信。
谢妄神色一僵:“我骗你做什么?是他自己蠢,采一朵花还要拿心头血来换,我不过是顺势给了他一掌,好让他们以为是魔族动的手罢了。”
“所以,你之前在大殿上才那么信誓旦旦,原来是早就打算这么做了!”
一声声的质问,让天生的魔物差点失去耐心:“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救你的君遥哥哥,他现在记忆全无,被困在沈逐的意识里,若是不能把他从幻境中救出来,他可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压低的声音,带着丝丝冰冷和戏谑,听得绵绵很想在他脸上挥那么一拳,可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既然是情劫,那么自然要解决两人的感情问题,创造机会让他们多多接触才行,要不然一个性情冷傲,一个不善言辞,想要抓住机会推动剧情,好难的呀。
想通了的虞绵绵松开攥紧的手,噘着嘴板着脸道:“好吧,这一次就暂且原谅你,不过下次再有什么计划,一定要跟我商量!”
“知道了。”某人不情愿地答应,先是抬着下巴抻了抻被她攥皱的衣襟,接着嘴角一绷,很是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身,“我们走吧。”
虞绵绵不习惯地扭了扭:“去做什么?”
腰上的手箍紧了,谢妄垂眸,喉结滚动,面无表情地说了三个字:“听墙角。”
正道少女虞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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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温度节节攀升,宛若巨大的火炉不停炙烤,男子额头上的汗水还未滴落,便已被蒸发。
他周身萦绕水汽,雾蒙蒙的脸上满是隐忍和克制,可当那双温热的手贴上他胸口时,他却压抑不住地闷哼一声,混沌地喃喃:“阿音……”
极致的压抑和渴望,甚至透着丝可怜。
女子如火的双瞳睁开,面无表情摸向他的脸,目光对视的刹那,滚烫的气息一下子点着了,呼吸凑近,男子干涸的嘴唇急不可耐地落下,带着清凉的苦涩。
洛音望着他,又缓缓合上眼,将体内的灵力缓缓渡去……
不知过了多久,滚烫的温度逐渐消散,男子的眼眸也逐渐恢复清明,他看着衣衫凌乱的样子,和气息不稳脸色绯红的女子,显然有些无措:“阿音,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
堂堂的仙盟盟主,对着自己的道侣如此唯唯诺诺,传出去怕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可眼前这位却是世间最不能被亵渎的存在,她本该高高在上不染纤尘,被无数人供奉和膜拜,如今却被欺得衣衫凌乱,满脸艳色,不是罪过是什么呢?
于是恢复清明的沈盟主便格外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窗外,虞绵绵被拉着贴到墙根上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她竖着耳朵,想仔细听听这俩人到底有什么问题,一抬头却看见一张戏谑的脸。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她压低声音,顺便摸了摸头顶有些发闷的小犄角。
谢妄端的面无表情:“没什么,早知道就该早来一步,让小姐看一场好戏。”
看一场好戏?在床上能有什么好……等等,他这是在跟她开荤段子吗?
正道少女虞绵绵恼羞成怒,猛地抬脚,狠狠踩在了那讨人厌的靴子上。
“你精气有损,还是不要乱动得好。”房间内,洛音只缓和了片刻,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她长长的乌发滑过男子的指尖,而后曳到瘦削的脊背。
纤纤十指抬起,慢条斯理地重新将发冠束好。
只是听这疏离的语气,绵绵很是忧心地皱起了眉头,连沈逐受伤她都不曾多一分温柔,到底是有多大的误会才会让神女这般耿耿于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