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恍若坠入深渊般的眸子先是机械眨了眨,而后一点点,恢复了原有的温度。
她赤脚起身,沙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禀神女,刚过辰时,离天亮还早呢。”
“哦,祭坛那边呢?可有动静?”
“回神女,神宫的侍卫来报,招魂阵异动,很有可能是南宫芷的魂魄,但奇怪的是最后招魂未能成功。”
“是么。”勾起的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而后伸手将她们挥退,“我这里暂且没事,你们且退下,留一人替我点灯便好。”
众女使纷纷颔首散去,只留换了个壳子的魅姬做小伏低听候差遣。
“不知神女大人,要点哪边的灯?”
一声“神女大人”,分明是咬着牙叫出来的,极为不情愿。
而起身踱步的洛音则轻轻挥手:“你脚边的那几盏灯,都点了。”
什么?都点了?她确定这是几盏吗?看着满地凌乱不知凡几的灯盏,魅姬一双冰冷的竖瞳差点撑圆了。
她是吃饱了撑的吗,半夜不睡觉使唤人点灯玩儿?堂堂的神女大人就是这么使唤侍女的吗!
越想越气,拳头都攥得咯咯响。
要知道,她可是魔族魅姬,生前千娇百媚无上荣宠,死后化魔亦是整个魔族最妖媚的女人,就连魔君睚眦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更遑论人族?
可凭什么,这个不通人情的鸟人儿居然能成为神女?高高在上地压她一头不说,还对它们魔族赶尽杀绝!
哼,什么神女,分明是道貌岸然拿鸡毛当令箭的两脚鸡!
待他们踏平神宫,剿灭仙盟,就把他们这些鸟人通通赶回焰明谷,一把火烧了,做叉烧鸡!
心中狠毒地谋划,面上却很是沉得住气。
魅姬磨了磨牙,就这么低眉顺眼地举着火烛,一盏一盏地将大殿里摆得乱糟糟的灯盏逐一点亮。
大殿里安安静静,轻微的呼吸声都变得格外小心。
而不知什么时候,鎏金的香炉里燃起了袅袅的艾草香,仔细嗅嗅,那似乎是安神的功效,只是浓得有些过于呛鼻。
等等,安神香……还有噩梦!难不成这女人真的被梦魇困住,这才心神不宁?
若真如此,岂不正好给了她机会?
魅姬心中冷笑,起身之后果不其然看到洛音斜倚窗前闭目养神的模样,连忙上前道:“神女大人,灯已点完,不知您可还有别的吩咐?要不要我帮您制些旁的安神香,保管您夜夜好梦。”
带勾儿的声音刻意拉平,透着谨小慎微的恭顺。
洛音阖拢的眼皮微微一动:“哦,还有如此安神香?”
“是在凡界的夜市里搜罗得来,名叫夺梦香,正好献给神女。”
“既然如此,那便点来一闻吧。”
没多久,殿里又再次飘出丝丝缕缕的烟雾,不同于普通的安神香,那名为夺梦的熏香轻柔淡雅,飘出来的紫色烟雾仿佛一团有生命的云雾,缭绕眼前,经久不散。
当女子狭长的眼眸逐渐迷离的时候,魅姬的脸上流露出得逞的笑容。
她一改之前的做小伏低,居高临下问:“神女大人,我魔族的夺命香,闻着如何啊?”
“……甚是,好闻。”
“嘻嘻,那当然,这可是死人的骨灰烧制的,闻久了就会丧失神智,甚至被勾魂夺命,比如现在我就能随时要了你的命,哈哈哈哈!”
魅姬猖狂大笑,周身的魔息爆涨,吹得满头青丝倒竖,妩媚的眼角泛起红光,好似发狂的女鬼。
她毫不迟疑地掏出利爪,准备立刻在她的胸口处狠戳一爪子,只是下手之前却忽的一顿,幽幽的紫眸也闪动着几分兴味,转而摸上了那张无欲无求宛若雕塑的脸。
“杀你之前,我忽然有一件好奇的事情,你说,那南宫芷当年真的是因为你横刀夺爱才离开宗门的吗?你真的喜欢那沈逐?”
好奇的语气,带着几分恶劣地打探,而眼神涣散的神女大人则果真缓缓开口:“没错……她喜欢沈逐,但我不允。”
“你不允?哈哈哈哈,你当真是为了一个男人甘愿被世人诟病?哼,男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付出真心?不过是消遣把玩的玩意儿罢了,何必要吊死在那一棵树上?”
“还有那南宫芷,也是个死心眼儿,为了那姓沈的抛弃宗门,离宗出走,如今更是不知被哪来的恶鬼邪神给剥了魂,才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哼,你们若是有本魅姬三分的手段,又岂会这般为情所困?”
说完,仰天嘲讽大笑。
什么神女,什么修真界第一美人,在她堂堂魅姬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庸俗货色!
待她杀了洛音,取得首功,再利用那没长脑子的魔君踏平整个修真界,横扫妖族,到时一统人妖魔三界,她便是最大的功臣!
之后称尊称皇,又有何难?
生前未能达成所愿,死后化魔自然要消弭生前执念,否则,岂不白白忍受这数十年的屈辱?
沉浸在美梦中的魅姬一双紫瞳流露出隐隐兴奋,却不知眼前本被迷晕的人忽然缓缓睁开了清明的眸子,冷不丁说道:“你说的对,我是为情所困。”
泠泠的声音,吓得原本仰天大笑的魅姬当场变了脸色,她后退一步:“你怎么会没中招?你在耍我?!”
陷于软椅中的人缓缓起身,笔直尖削的脊背伶仃支起,一双赤色深眸平静如渊,哪里像是失去神智的样子?
只见她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近,冷艳的红唇缓缓掀起:“我不过是配合你做消遣罢了,不是你说,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吗?”
说罢抬手,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将整个大殿笼罩,原本弥漫的烟雾彻底消散殆尽。
窗外乌云褪去,清亮的月色再次洒落,映在了那张邪魅丛生的脸上。
看清她眼中暗生的魔纹,魅姬几乎整个人都骇在原地,她大惊失色,嘴唇发抖道:“你居然……生了心魔?你可是神女,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洛音的声音近乎冷酷,冷白的面容甚至没有一丝温度,“你不是说我为情所困吗?”
为情所困?那之前南宫芷的死……
乍然想通,周围的烛火便扑簌一声摇曳着蹿高,杂乱无章的地面不知何时形成了一个阴气森森的邪阵,就在她的脚下,呈现出无声的绞杀之势。
该死,剥魂之术,当真是她!
她一开始就察觉到自己了,却故意留引诱自己留下,来点这破灯,也不过是借她的手来牵动邪阵!
如此心思,简直是可怕!
魅姬当即不再迟疑,立刻催动浑身的魔力去抵挡,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魂体便脱离了如今的躯壳儿,正要被恐怖的邪阵摧毁时,周遭的强大的威压却骤然消失。
失去控制的魂体像条脱水的泥鳅拼命挣扎,待要伺机逃脱时,却被轻而易举地捏在手里。
“私闯神宫,本来该要将你打入地牢,永不见天日,不过今日且绕你一命,兴许日后……”
她半边的瞳孔亮起金芒,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什么久远的东西,可失控的神力只坚持了没一会儿,眼前便再次变得混沌。
丝丝的暗纹缠绕在她的眼底,像某种寄生的暗物质。
洛音不再说什么,她耗费最后一点神力,手指一点,在那魂体上打下一个咒印。
察觉到被禁锢的气息,魂体拼命挣扎,可仍无济于事。
洛音冰凉的指尖点在它额头:“不用害怕,此咒不会伤你,待你日后将功补过,禁锢自会解开,至于现在……”
她轻笑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将它弹飞了出去。
没多久,不远处的林中惊起一片飞鸟。
洛音扭头,像是耗尽了力气,她拢紧衣衫仰头,向着即将褪去的夜色深处,缓缓踏了出去。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绵绵, 你一定要这样吗?”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洒落满地金芒。
在榻边守了半晌的少年魔物睫毛轻垂,面露苦恼和无奈,而刚刚苏醒的少女则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死活不肯出来。
她憋红的脸颊红艳艳, 潋滟的眸子里溢出水痕, 仿佛又要哭,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 羞耻到不行。
不久之前, 虞绵绵睁开眼睛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而后, 混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子里。
她不止神志不清地把人压在榻上按着亲, 还主动让他摸自己, 欲求不满时更是化身柔弱无骨的嘤嘤怪,一边不知羞耻地缠着对方, 一边发出格外隐忍难耐的呜咽。
而最让她无地自容的,是她居然因为一时激动把头顶的石壁给炸了!
天知道她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有多想死, 系统给她的自救功能,可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她闹出这样丢脸至极的笑话, 简直没脸见人了呀!
什么破金手指, 什么该死的魅女,分明是让她社死的罪魁祸首, 呜呜……以后她要把这对该死的犄角给捂住,再也不让人摸了!
穿书少女虞绵绵欲哭无泪, 恨不能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或者干脆一头扎进被子里把自己给闷死。
只可惜计划没实施,整个人便隔着被子被人抱紧,而后耳旁落下激灵的一句:“绵绵,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
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冷不丁的灌进人耳朵里,让人没来由打颤。
刚刚压下去的记忆又开始袭击她,绵绵立马摇晃脑袋,心想自己干脆就这么装死吧。
可惜装死没一会儿,就被某人磨得没了耐心。
先是费力喘气儿,像只蚕蛹一样磨磨蹭蹭,最终恼人地哼唧一声:“你离我远点,我快喘不动气啦!”
猛地一口气把头挣出来,就跟坐在榻边的人直勾勾对上了眼。
跟昨晚的慌张隐忍满含欲色不同,谢妄一袭宽松白袍,长发散落,乖乖坐在榻边守着她。
晨风吹卷他的发丝,单薄衣衫勾勒出劲瘦脊背,稀薄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将他绝美的五官照得通透,白皙,妖冶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神韵,仿佛神光普照降落人世的俊美神祇,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蛊惑人了呢?
虞绵绵不由发出疑问,她呆滞的眼眸浸满水雾,此时羞答答露出个脑袋,好像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对着盖头前的男子很是好奇的打量。
“你……”她抖了两下睫毛,不知该说什么,手揪着眼前的毛毯,都快揪烂了,可想而知是有多紧张。
只是与她的紧张羞赧不同,披着艳丽皮囊的魔物很是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掰开,而后攥紧了,沙哑地低叹道:“我还以为你又要躲着我了。”
轻柔暧昧的声音,听得让人有些心跳加速,尤其手指头紧紧扣在一起,贴紧的温度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脸红得差点要滴血了。
虞绵绵磨磨蹭蹭地抬起脑袋,对上那双深邃中流露出滚烫情愫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她鼓着腮帮子支吾:“我为什么要躲着你,还有,我什么时候躲着你了?”
谢妄乌黑的瞳仁定定望过来:“就是上次,在梦中醒来的时候,你把我踹下了床,绵绵难道忘了吗?”
这厮,居然还记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