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刀神思恍惚地僵硬抬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脖颈抬起时僵硬的嘎吱声。剧烈心痛已经让他状如傀儡了。
“天道不让她死,想让她手刃亲朋,就是要她体会这种痛苦。它让穆轻衣和周渡他们的冤屈无从解释,就是想让她身败名裂。让你们和其他人也误解她,就是要让她众叛亲离。”
“死有什么难?难的是让她求死不能。”
裘刀还是眼球颤动:“如果她愿意暂时顺从,或许天道就愿意......”
元清平静地看着他。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这种平静甚至显露出一种嘲讽和怜悯。
“你以为她没有顺从过吗?”
元清慢慢走近:“不查源头杀死周渡不是顺从?疏远宗门,不管俗事不是顺从?剿灭萧起,压制心魔不是顺从......”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裘刀猛地抬起头,喘着粗气,眼眶猩红。他哽咽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元清转着佛珠。
裘刀却盯着他,慢慢声音沙哑地说:“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可怜穆轻衣。”
元清眼睫微动。
裘刀眼球慢慢地颤着,好似失控了:“你只是对天道这样滥用自己的权力不满,你对如今的道不满,你们博爱世人,号称要渡众生,但即使是穆轻衣,也只是你们渡世人的工具。”
裘刀:“你们不可怜她,因为这也是她的使命。她在你们眼中,也只是神女不是吗?”
甚至不配拥有人的感情。
元清捻着佛珠:“裘道友,这是你以为的,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唰——”刀光掠过元清的脸,一瞬间架在他脖颈上,裘刀眼珠都是红的,咬牙厉声:“那你捻佛珠的速度为何加快了?”
元清眉梢微动,他慢慢地抬起眼,对上裘刀的视线。
裘刀感觉到一种四下无人的悲壮,他感觉到,他终于理解到为什么穆轻衣要独占一峰,平时不让任何弟子靠近。他以为她是不屑与人亲近,后来以为她是想掩藏神女身份。
现在终于明白她所想的。
她身后空无一人。
师兄寒烬,萧起仙尊,还有俞袅师姐,已经是她此生唯一的念想。可是也被天道,被他们毁了。
而元清还惦记着,如何毁了天道。天道他当然要毁,可元清怎么能如此平静?
“你所谓的相助,不过是一场骗局。你和应荇止说,她一切安好,也不过是暗中推波助澜,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你坐视她生不如死,竟敢厚颜称是她的挚交好友!”
某一刻,裘刀是真的恨得想杀了他,但是想到少宗主峰上的穆轻衣孤身一人,又用力地闭了闭眼。
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裘刀哑声:“修佛,都如此冷漠无情吗?”
元清还是那番说辞:“裘道友,我说过,这不过是你的猜测,我从未如此证实过。”
裘刀根本不听:“所有人中,你知道得最多最早,我不想问你为何开始不说,之后不说。我只问你,你说的办法,可曾骗我?”
元清:“我无需骗你。”
“穆轻衣为什么没有动你?”
元清明知真相,却对师兄寒烬之死视若无睹,穆轻衣本该对他恨之入骨。
但是问出这句话后裘刀就明白了,从始至终穆轻衣对此界的任何凡人修士都有超乎寻常的包容。
她没有出身世家大族的那种轻蔑性命的高傲,对寒烬和师兄都是一视同仁。她不恨此界的任何一个人。
或许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裘刀再度闭眼:“出去。”
他不想再见到他。
元清沉默片刻,抬脚要出去时,忽然停住,转身开口:“裘道友,若是你还心存疑虑,我有一句话要问你。当初你们对穆轻衣恨之入骨,我说什么你们可会相信?”
“如果你们真想让此界也明白天道真面目,又不妨去想想,当初你们是怎么一步步发现真相的。”
穆轻衣知道天道快忍不了了。正好,她也忍不了了。
元清收回视线望着万象门的山川雾霭:“她不想再让身为傀儡的他们躲躲藏藏,为此甘受世间非议。可再如何,我与你们所想是一样的。”
他垂眸:“他们不该死。她也不该被议论。”
裘刀死死地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仅仅是因为你不赞同天道的道吗?”
元清却说:“不。是因为他们真正活过。”
他合起手掌,颔首:“裘道友,再会。”
晚月无光,元清趁夜披雪回到洞府之中,发现其他马甲各忙各的,在本体身边转个不停,根本原因是哪个马甲单独做了一会儿事就要找马甲摸摸。
仙尊马甲最近才回来,因此得到了本体的溺爱。
其他马甲在处理事务,他居然在穆轻衣的床榻上,和她一起在编花绳,花绳本来是串在手上的玩意儿,穆轻衣突发奇想,要给仙尊马甲的白发编一个,再给每个马甲编一个,所以在赶工。
他们都心意相通,所以穆轻衣无需问元清和裘刀说了什么,只是招手让元清过去。
“宗门大比我想让马甲上场。”
洞府里安静了一会儿,不少马甲走神。思绪发散得太厉害了。
穆轻衣一边把绳子套在仙尊马甲的手指上,一边捋清思绪:“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今天元清去不就是打预防针嘛,而且,都闹大了还不能让马甲上台。不公平。”
仙尊马甲低头,侧脸贴贴穆轻衣的脸颊,知道她很喜欢白发滑过手指的感觉,还主动撩起长发给她玩哄她。
穆轻衣想了半天不记得自己刚刚想到哪了,反正洞府内都是马甲。
“我还想把我们神魂融合的事公之于众。”
“我就是想,放纵一下。”
元清加入编花绳行列:“这没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是时候玩一把了。”
穆轻衣知道自己反复确认的原因是什么,声音变小:“这次可不是玩一把那么简单......”
她扯着花绳。
她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
俞袅马甲突然发言:“这么说,那些话本还挺重要的。”
“是啊是啊,传唱度高至少。”
“什么传唱,那是......”
马甲开始杂七杂八说话。
穆轻衣习惯自己思绪跳来跳去的,尤其是在马甲之间跳来跳去,从这个马甲轮转到那个马甲身上,最后再回到自己这里,有一种头脑风暴按摩大脑皮层的感觉。
但这次好像没用。
因为她知道如果失败了真的就是和天道和整个修仙界对上了。但是或许她本来就不可能捏一个和自己不相似的人设吧。
“他们不是说我是个疯子吗?”
洞府内的呼吸声同频着,全都清晰可闻。穆轻衣摸了把仙尊马甲的手,然后靠在仙尊马甲身边:“那我就当这个疯子。”
仙尊马甲低首,亲昵地蹭本体,然后说。
“是我们。”
第二日万起在仙尊洞府见到祝衍的时候,本能反应便是瞳孔一缩,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非是仙尊,而是祝衍。
但是他不是应该在穆轻衣身边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穆轻衣出了什么事?
祝衍看着他,所以万起捏了捏手指,还是拱手哑声:“仙尊,您在这是.......”
祝衍:“我在此炼剑。”
炼剑?万起想起师兄,喉咙干涩:“少宗主已经有剑,为何仙尊还要炼剑?”
“谁说这是给轻衣?这是给我自己。”
万起怔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谁料回到议事堂中,却见所有人都脸色难看,一问才知道,今日竟有数人都在炼剑,都是穆轻衣心魔丛生捏出的傀儡!
“她想干什么......”万起有不详的预感,转头看向裘刀,却见他一直在捏诀绘制法阵,根本没有关注这边。
万起:“裘刀!”
裘刀好似听到了,但只是一顿,仍然没有抬头。
万起咬牙,拔剑就要打断,被柳叁远拦下了,白妍也让万起他冷静一点,裘刀却在这个时候说:
“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想将他们神魂都融合在一起。”
“.......”
议事堂内落针可闻,但万起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冻住了,万里冰封,他依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他开口的瞬间甚至有些嘶哑,字不成句。
“你说什么?裘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裘刀却抬起眼,满脸的冷然:“她都不想活了,做此选择有何奇怪?你们还记得她的命为何会和宗门众人联系在一起吗?”
“我之前猜测是宗门大阵,因为只有这样庞大的阵法才可能将所有人命运相连,可是傀儡本就是她的心血,不用这种联系,也已经与她同生共死。”
“她要这样炼化,是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是她的傀儡,并非真正的他们,可还是想与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白妍想起傀儡紧密包围师姐的画面。
那画面就像菟丝子紧紧环抱着大树。
她竟想让这样的联想彻底变为现实。她已经彻底不想做什么爱世人爱天下的神女。她也不爱自己。她只是想,玉石俱焚。
“神魂融合在一起,”白妍声音沙哑,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也就是说,她不仅要让他们不再是傀儡,也不在乎修仙界是不是发现端倪......”
万起却死死地盯着裘刀,他也明白了。
师兄当时是如何中蛊的?就是因为炼剑!因为师兄融入了神魂,所以他们才有关联。
而神魂一旦融入无法逆转。
“我们必须阻止她!!”
裘刀只是神色木然。
他还轻轻反问了一句:“阻止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