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衣眼睫颤动。
因为她害怕了。
周渡马甲垂下眼睫,然后很耐心地梳理着本体现在有的隐隐焦躁和矛盾的心绪。
就像跑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喊跑不动了,还有一部分在机械地迈腿一样。
其实,一直是这些马甲在保护本体。其实,马甲有时候才是她情绪的一部分真实反应。穆轻衣躲了太久,她不想再躲了。
周渡:“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神女。”
“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千万次为你而死。”有句话是为你千千万万遍,穆轻衣没看过那个故事,但觉得很合适。
穆轻衣的手指僵硬地松开了,而周渡松开手,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又垂眸慢声说:“其实你根本不必,用炼剑方式将我们神魂融合在一起。”
穆轻衣微僵,看向他。
周渡:“因为我们的神魂早已在一起了。”
元空一怔,未料到他们还未请出神器开阵验神魂,周渡周身,忽然冲出一阵起初极为刺眼,然后慢慢变白,像是雾的白光。
那白光还来自人群中的其他人,像是他们的灵魂,最终都被系在穆轻衣一人身上。
穆轻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想着这次要不行,她不想再穿越一次了,编剧情太累了,但面上却声音嘶哑道:“什么意思。”
她抬头问周渡:“什么意思。”
周渡:“对不起。”
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在此刻却又显得那么残忍:“还以为这种方式能帮你。”
“什么方式!究竟是什么意思!”穆轻衣突然崩溃了。
她猛地挥手想将那些雾气打断,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些神魂全都汇聚像她,像是在嘲讽她明明那么不愿意做那个神女,却可以吞噬其他人神魂一样。
嘲讽她那么偏执疯魔地想将她自己与傀儡融合,却发现这些傀儡神魂,本就和她在一起。
周渡:“我们想用红莲功法献祭我们的神魂,助你越过无情道成神。”
穆轻衣一瞬间跌倒在地上。但是周渡没有扶他,他毕竟只是周渡的一缕残魂,他已经死了。
他只是垂着眸,注视着神思恍惚的穆轻衣:“我们想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若你成神,就做你神魂的一部分化作山川湖泊,若你湮灭,也可以随你一起消逝。”
“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反而像是凌迟。
穆轻衣笑了。
她总是笑,好像这样可以缓解她的情绪,可是每次眼眶都会红:“骗子。”
她的神情情绪依然镇定,只是摇头:“这不可能,没有人可以用这种方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连宗门的人都需要借助宗门大阵才能与我相连,你们借助了什——”
她猛地怔住,然后摸到了脚边摔下来的暖炉。她摸到了身边的大氅,甚至摸到了之前金门城城主送的那件霓裳。
她怔怔地低头,好像自己都难以相信。
可是赶到的天缪和道真已经明白了:那些法器。像祝衍可以用心脉炼化为琴一样,神魂藏在那些法器里,其实不难。
穆轻衣用来驱赶他们的由头,成为他们将神魂捆绑在她身边的筹码。
周渡蹲下来,然后沉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呢?如果没有我们的神魂融合进你,你塑造我们这些傀儡的残魂,从哪里来。”
他的语气太淡泊了,太温和了,那样从容,显得面前快要崩溃的穆轻衣像一个疯子,即使是裘刀万起,对周渡无比敬重,依然猛地上前将他扯开。
“你闭嘴......”裘刀声音发抖:“别说了!师兄,周渡!!”
周渡只是注视着穆轻衣。
穆轻衣浑身发抖,她没有抬起头,就有人给她披上大氅,撑起伞,俞袅祝衍他们像一堵厚厚的墙,好似给她挡住了全部的风雪。
但他们包围中的穆轻衣仍然在发抖。她起初只是在祝衍怀里发抖,然后渐渐地传出哽咽声。
“我不想要你们的神魂......”
穆轻衣代入真感情了,她泪流满面,逐渐地变成真哭:“我只是想和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只是这样都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
穆轻衣瞬间爆发:“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宗门,这是我的心血,这是我的亲人!!”
她本想将化神期修为作为最后筹码推出去,这一刻却突然以此将所有人都弹出去,她的修为还没深厚到可以将所有人赶出万象门,却能将他们震开。
当他们满脸震惊地看向穆轻衣,发现她身边的俞袅,周渡,祝衍等等,都已经消失了。
大雪满地,她站在云顶台中央,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地上的剑,好像看到那上面全是血。
裘刀不敢想穆轻衣有多么崩溃。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尽力减少他们所受伤害,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原来,他们早就打算献祭自己的神魂成全她。
她以为自己疯魔癫狂,想将神魂融合,可原来,她已经是这样一个怪物,杀他们证道,剥他们血肉,还要吞噬他们神魂的怪物。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自私。可是原来疯狂的那天都来得这么晚,早在那么早以前,已经有人想为她付出一切。
穆轻衣想去捡轻衣剑,可是恍惚间看到一道雷霆降落在她面前,怒吼着好像警告。
穆轻衣却有点走不出去了。她在其他人咬着牙爬起来的时候,哑声颤抖着问:“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数月前她就在这云顶台上,手刃被天道下蛊的周渡。现在她一无所有,神魂紊乱,抬头声音嘶哑地问天道:“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手。”
穆轻衣走了几步,还是跌在地上。她满身雪泞。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我一个人来这世界上。除了他们我什么都没有了。”
白妍真的泪流满面,她扑过去将穆轻衣抱住,可是却颤抖地发现师姐身上是那样冷,她整个人都在抖。
穆轻衣说:“我明明什么都让了。”
她不修仙。也不和其他人打交道。她就守在自己的洞府里。
“我明明已经很顺从了。”
新仇旧恨,过往积怨,全都积压在一起。穆轻衣想起中蛊毒的周渡马甲,想起在秘境里献祭的仙尊祝衍,想起不敢再露面的萧起,想起现在还要隔一段时间重捏的寒烬。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白妍去看,却发现她将掌心掐出了血,还在试图捡起那把剑。
穆轻衣恍惚地看向剑上自己的影子。这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元清马甲没有得到通知佛宗来了。天道从来没想放过她,虽然她一直在筹谋,在考虑,在畏惧天道如此强大。
但天道一直在无所不用其极。
她死死地握着剑柄,感觉口腔里都弥漫着血气:“天道。”
“我和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散了,很快便昏迷。
第66章 好
穆轻衣晕得很及时。
当然了,不是她想晕的,而是暂时把马甲神魂,即她自己神魂抽离出来,耗费了她的大量心力,所以穆轻衣支撑不住,就倒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她就这么把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了?把自己和马甲神魂相连的秘密告诉了修仙界其他人?
可穆轻衣也是第一次写剧本,她不清楚这个临时的情节能给她增加多少可信度,相信她的会有多少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圆满故事的细节。
房间里没人,她撑着床榻坐起来,才发现这原来是元清马甲在落语峰的房间。
这个地点让她眼睫一颤,果然门一推开,盛矜就看见元清的师兄元寂双手合十,对自己感受行礼。
门外传来其他佛修的声音:
“师兄,师兄!那几位施主醒了!”见了穆轻衣,才慌慌张张双手合十,穆轻衣心里一顿,心想原来也不是所有佛修都那么严肃。
可惜她的元清马甲在佛宗主动边缘化自己太久,她也很久没去佛宗看过了。
她走下台阶,看见其他佛修更活泼,居然在围着她的几个马甲转:原来那就是几位施主。他们居然没把他们当成傀儡,而是像对待施主香客似的,耐心劝解着他们。
穆轻衣来了,他们才神色略带尴尬地直起身。
元寂:“穆少宗主,还请恕罪,此次来观看宗门大比,我所带出来的都是些新进弟子。他们心性顽劣些。”
原来如此,穆轻衣理解了,只是轻轻点头,恢复运转的马甲才听到那些佛修絮絮叨叨想说的话:
“施主,你是人,而非鬼,亦非神,何必如此悲观,不若向前看。”
“世上从未有着为他人而生存,活着之物,你所想这些不过是他人加予你的枷锁。”
他们大概是觉得穆轻衣听到这些会生气,所以穆轻衣走近就停住了,万万没想到穆轻衣身上还有禁仙索,锁住了她的法力,她却只是在石桌边坐下。
旁边就是听劝解听得最多的祝衍。
穆轻衣:“我刚醒来,所以错过了,敢问各位,今日还有讲经吗?”
佛修们对视一眼。
穆轻衣:“也和我讲讲吧。”
她知道他们想劝马甲离开自己,也劝她不要欺世盗名,冒认神女身份,但穆轻衣觉得她的心,不静。
她想听一听。
裘刀他们找来时,看到黄叶白雪之下,穆轻衣坐在石桌前,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对面的佛修也是,站在没过他们鞋履的雪地之中,转着佛珠轻声念着什么,但元寂始终垂着眸,双手合十,没有加入诵经的行列。
穆轻衣抬起眸,松了口气,更多的却是坦然。昏迷前她有一几个瞬间差点就失控了。
难度太大,她差点都怀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了。
她怀疑自己根本打不过天道,也没有必要对抗天道,所以才来听佛道。
可她听了很多,也没有听进去几句,反而对自己道的看法太情晰了。
大概是她把对这个世界天道的厌恶,延伸到了各道身上吧,她甚至觉得她的道才是最准确的。她更喜欢自己的道。
所以不用怀疑。继续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