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是你给我找回来的。
这片大多是荒野,万起撑着树,在林间低头整理心绪数个时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正欲捏个法诀寻回去,却感觉到一阵邪气波动,他猛地挺直身躯,分辨出那是红莲功法后:“!”
他霎时间红了眼,拔剑想要追过去,裘刀传音来,他也只是喉咙发颤,挤出几个字:“我找到了,那邪修。”
当日让师兄想到反修红莲功法的邪修!
穆轻衣真的麻了。
她折腾了一晚上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了,万万没想到刚躺下没多久有人敲门,虽然话说得很客气,说是找到点动静问她要不要跟上。
但是事关马甲,她敢不去吗?
她只能打完哈欠,然后平静开门,果然见所有人衣着整齐,看见她,像是不意外,又像是十分内疚。
穆轻衣:“.......”真是欠你们的。
裘刀御剑:“万起发现了当日被师兄发现的邪修,他所修,正是红莲功法。”
穆轻衣眼皮一跳:?
找到了?可是她那天看见的,不是个死人吗?
穆轻衣一路沉默,待到了所在之处,万起已经将面白消瘦的邪修捆缚在地,剑架在脖子上,神情激动地质问:“那日你到底对我师兄做了什么!说!”
邪修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我什么都没做,我真的不认识你所说的周渡,顶多,顶多就是宗门大比,听过他的名讳......”
“你不认识,为何我师兄会修红莲功法!他潜心剑道,若无旁人征引,怎么会知道这种功法!!”
裘刀也拔刀,声音极厉:“红莲功法即使举世闻名,也需要功法典籍才能入道,不是你们,我师兄何必如此?!”
眼看那邪修就要晕过去了,穆轻衣开口:“的确不是他。”
她看了看四周:“若是师兄,怎会着手放归他,还转而修炼红莲功法呢,必定是贼人业已伏诛,无法解开邪修功法,或是此人修为深厚。”
那邪修扯着嗓子:“没错没错,我才筑基,怎么可能特地冒犯一个元婴呢!”
裘刀的刀向下压,咬牙:“你才筑基,是否就说明红莲功法的确像世人传闻那样,所有人皆可入道,所有人都能得成大法!”
他想起先前怀疑师兄修炼红莲,就是为让穆轻衣能够入道,若是她以杀证道,却拖着不肯延续寿命,师兄又命在旦夕,怎么可能不为穆轻衣尝试一番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无情道的威力,可没有要求对方,都是求诸自己。
邪修:“哪有那么简单呢,不过是汲汲营营,肯定比不上那位婴啊......”
再听他提起,其余人痛彻心扉,只有穆轻衣说:“周遭可有已死的邪修。你见过的,而且同样也修红莲功法。”
邪修颤抖回想。
穆轻衣想睡觉了,本来还想让这个邪修引路,万万没想到剑气不受自己控制,飘起引向另一个方向。
那轻薄的剑气像一出无声的指引。
周渡不知道他死后是否会有人发现邪修已靠近这些村落,可是只要穆轻衣在,他的剑气在,终有一日他们会被驱逐。
他何止是将穆轻衣当做心上之人,简直是将全部期望嘱托交给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求呢。
若你还活着,若你还能长存这世间,就把我未竟之事都完成,再谈离去。
他以此牵住她。
让她不会轻易放弃性命。
穆轻衣慢慢走过去,拨开野草,看见一处山洞,有一处封印邪修的阵法。这的确是红莲功法邪修的洞府。
也是她最早发现这个功法典籍的地方,周渡来的时候邪修已经死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她说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
裘刀还能从阵法里感觉到斗法之激烈:“将近化神修为。”
他握拳,咬牙:“师兄当时未必只是因中蛊而觉自己命不久矣,他与此邪修奋力一战,那时恐怕神魂就受到震动了。”
即便没有蛊,师兄当时怕也危在旦夕了。
游子期也愣了一下,沉声:“既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回头,看见穆轻衣只垂眸看着那阵法,一顿。“铸剑乃是多年以前,当时他体内所种神魂之蛊,一直未醒,可见这蛊本来对他无用。”
他之前也一直疑问这点。
蚀心蛊母蛊中之即死,但却没有人问过既然那么早中蛊,为何期间下蛊之人一直没有催动,为什么周渡直到此时才中招。
很有可能就是因为此蛊要被灵力消耗所驱动。所以周渡一受伤,就感觉到了。
万起喉咙发紧,几乎跪下但说不出话来。他又想到,这处村落也是因和穆轻衣关系密切,师兄才常来走访。
他看到邪修,怎么可能不出手,出手,又怎么可能不触发蚀心蛊,既中了必死之蛊,他又怎么可能不去反修红莲功法防止邪修作乱,又怎么可能不自裁以保全宗门呢?
这一件件,便好似玄妙的道一样。
逼他走上这样一条死路,这期间但凡周渡不是周渡,他宁肯自己茍活着,也不会到这地步。
他但凡知道穆轻衣的无情杀道,就能知道,他被这样的命途牵连,未必就不是因为他那样护着她。
可是师兄一句怨言都没有。
他看到她站在满山风雪里,还是群人簇拥着,还是身披锦绣,安然无恙,所以一句怨言都没有。
若穆轻衣真的为她的杀道刻意亲近师兄,他们还真可愤而暴起杀了她为师兄报仇,可是这两个人都没有想走到这一步,他们反而是其中祸首,他有何脸面呢?
他有何脸面应下师兄那句:照看师妹一二。
穆轻衣不知道身边这群人又是怎么了。她还以为找到了就可以回去了。
游子期也沉默:“若是能说出周渡是杀了这邪修,但察知红莲功法危险未消,才如此举止,或许能为他洗清冤屈。”
裘刀僵硬地站起身来,他刚刚仔细触摸了那阵法,蛛石也有所动静,说明这的确是师兄曾所到之处。
但游子期为周渡说话,却没有一个人应和,反而游魂般往回走,游子期皱眉,正欲问为什么,却被洛衡拦住。
游子期一愣。
洛衡传音:“若此事属实,周渡自回山门,很可能的确不是为挑衅,而是为将尸骨留在宗门内,这样可庇佑他墟府中的百姓。”
游子期喉咙发紧。
洛衡神情沉默。
“他们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周渡将事情看得这样清。不仅是穆轻衣所说那样,他已是邪修,说出村民之事不会有人信,而且他死后,其他修士也会赶来看是否能降妖除恶。
他一个人的清名与这些相比何其轻?
以至于周渡临死之时所做的唯一一件有私心的事,不过是死在穆轻衣手里。他竟那样一心为她,仔细筹谋过后,还是希望她能有这样斩妖除魔的功德。
他希望她不要走上红莲这邪道,能继续修以杀证道的无情道法。哪怕只是在筑基修为上再深厚一些。
好过这数年,关系寥落,她的修为也没有寸进。
一切都仿佛是注定的。
师妹,你为我压制了那么多年修为,最后我以一身元婴仙灵还你。
.......
第二日开墟府穆轻衣没去。
她对这种“挫骨扬灰”,还是自己马甲骨灰的行径没有兴趣,而且总有种在看自己下场的荒谬毛骨悚然感。
所以让白十一悄悄地撒了骨灰就和衣而卧称病不起了。索性其他人也很理解,默不作声地去了。
穆轻衣在那厢房里双手合十:“感谢系统寄存功能。”
让她即使烧了周渡马甲的躯体,还能在系统里打开墟府放东西进去。不过这样周渡马甲就算彻底报废了,以后只能重新捏个身体了。
毕竟墟府都打开了,也要坍塌了。
穆轻衣蜷缩在床上,还以为他们这么想知道来龙去脉,肯定会仔细寻摸明白,才回来。
没想到才到正午,他们便回来了,风尘仆仆,神情恍惚,还有人拿手帕托着一方物事,穆轻衣看了一眼,眼皮轻悠悠地跳了一下。
她接过掀开,是那支步摇。
穆轻衣:“......”
没有人能忘记这支步摇。
因为那日大吵一架后,或许是因为寒烬的入门,或许是因为穆轻衣理解了自己的道,或许是因为她见周渡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穆轻衣就顺势疏远师兄了。
她不再管他要生辰礼,也不会看周渡的宗门大比,她有时间,总是和寒烬在一起,哪一日洞府取暖阵法失效了,她也只叫旁人来。
周渡来,她就会说:“就不劳烦师兄了,免得万师兄他们看到,又觉得我在使唤你。”
那当然是故意说出的气话。
可是怎么没有人能看透呢?怎么就没有人知道,他们朝夕相处,必然熟知彼此的心意,师兄不会误会。
他只会明白。
她不是不想要其他人陪她走下去,是这条路,她只能一个人走了。
穆轻衣在想怎么解释她收了这支步摇,步摇却又出现在周渡墟府里。但是裘刀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些。
或许是师兄知道她不喜,还是要了回来,或许是师兄悄悄修补了一番,或许是哪一日,她借着不想和他有瓜葛的话,又还给他让他自己保存。
这支步摇举世独有,价值万金。
就好比这世上圆缺,一旦出现裂痕,便也只是凡俗庸物。已经没法恢复往日灿烂了。
他们去回想,竟然也最怕想起刚入门的那个时候。周渡牵着穆轻衣的手,看看神情恹恹的少女,然后对他们说:
“我叫周渡,这是我妹妹,她叫穆轻衣。她容易生病些,所以不爱说话。”
“你们是亲兄妹吗?为什么姓得不一样?”
穆轻衣似乎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有些犹豫,然后周渡紧紧地握着穆轻衣的手:“我们不是亲兄妹,但是家中长辈世代相交,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穆轻衣:“师兄的墓,就立在这里吧。”
裘刀抬起头。他们原也给师兄立了墓,可是那墓里什么都没有,穆轻衣带了那么多师兄的物事来,原来也是为了葬他在这里。
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