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裘刀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连后面的万起都僵住。
洛衡却移开视线:“我不知你与子期有没有注意到,那位仙君出现时,身上并没有恶念心魔所带有的大量邪气,反而只是灵气,偏向半妖一族。”
游子期在外游历,曾见过这种情况:“你的意思是,他的心魔并非由邪念滋生,而是执念太重,虽然没有非分之想,可是已经庞大真实,到足以化人。”
洛衡摇头:“我不了解那位仙君,所以只能做模糊判断罢了,但我只是觉得,若他真心怀鬼胎,不会为穆轻衣澄清无情道之事,也修不到出窍期的修为。”
洛衡又回头:“我也不信,一个能受无情道如此青睐的修士,便会对无缘无故,便对自己师尊情愫,不管不问。”
裘刀终于回过神来,一直回到厢房之中,还在思考洛衡最后说的那番话的意思,直到他听到下人通传夫人突然吐血,才猛地想起:
洛衡那句话的意思,不是正说,穆轻衣对待祝衍态度,便如东方朔对待沐晴一般吗?
不管不问,只当做没有发生般。
可沐晴是因为已经接近死人,东方朔才自欺欺人保持原状,穆轻衣是为什么呢?
他们疏远之后,祝衍再无动作只是一直闭关,难道这又是穆轻衣单方面能做到的吗?
裘刀只能仔细去回想。当年祝衍闭关,的确没有任何缘由,只是突然他就闭门不出了。而且也不再让人感知到他的灵力波动。
如此苦修,只可能是飞升关头。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怀疑。
可闭长关也可能是道心受损。
当年想必是祝衍也察觉到自己将滋生庞大且龌龊不安的心魔。所以有所预感,决定闭门压制了。
他可能也确实成功了,此后几次出关,对穆轻衣也总是淡淡的。
只是他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压制心魔便可做到毫无挂碍,却不料心魔只是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慢慢滋长,直到那一刻。
直到穆轻衣将萧起带到他面前,询问他是否能收下萧起作为徒弟。
祝衍隔着屏障,注视着那个和自己有几分像的少年,才知道,他的心魔一直没死。
而是换了种方式,回到了穆轻衣的身边。
然后,他的心魔压过了他的道。
祝衍让萧起留下了。
这才是一切的起始。是一个仙尊放任了自己的私心,才让萧起堂而皇之地出现。
于是,他和穆轻衣好不容易达成的心照不宣,被彻底打破了。
“我早知你知道之后,会觉恶心,厌恶。”
可是恶心,厌恶的是什么呢。
穆轻衣已入无情,她对情爱没有波澜,即使是对师兄和寒烬也只有同门之情,她更可能早知祝衍的波动,才和他默契互相疏远。
所以他们相处的确不如一般师徒。
会让穆轻衣恶心厌恶的是祝衍决定掩藏之后,他将自己关在洞府清修之后,居然还能衍生出来这个逼真到活生生一般的萧起。
萧起欺骗穆轻衣的感情,获得她的信任,藏在她身边,默默地跟着她,就像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一样。他得到了祝衍从未得到的。
裘刀的手开始发颤。然后他咬牙,死死地握住了刀,又猛地抬头。
所以祝衍并非是想与她结为道侣。
他没被穆轻衣揭穿,也只是因他一开始和师兄寒烬想的是一样的,并没有逼迫穆轻衣做什么!
只是远远看着。
直到他发现她修了无情道。
心魔不再受控,疯狂滋生,最后甚至进入了宗门。以萧起的身份。
但那个时候祝衍没有阻止,也没有能力阻止了。
他如果开口了,穆轻衣势必反感。可如果不开口,萧起会变本加厉。所以祝衍选择了沉默,而且对穆轻衣更加疏远。
但他这样......难道是觉得本体问心无愧,心魔便不会消失吗?不,是因为穆轻衣的道。
裘刀终于全都明白了。
恐怕那个时候他也只是想着,即使不能得穆轻衣在意,若在无情道上,他能助她修行,顺理成章毁了他的心魔也是好的。
怪不得,怪不得萧起也说,他不怕。
因为他即使死了,也只是还穆轻衣和祝衍一个干净。
他以为只要心魔成了穆轻衣无情杀道证道的一人,一切就可以回到从前。
然而,今日穆轻衣因为献祭阵法耗费了大量灵力,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找到穆轻衣身边,也许是因为想给她输入灵力,所以暴露了身份。
结界崩塌。一切真相大白。
谁都瞒不住了。
“.......”裘刀闭眼,忽然睁开眼,目光锁定在刀不够锋利的背面上。
他又有些迟钝地想,为什么偏偏都是穆轻衣?为什么偏偏她牵动所有人心绪,却早就打定主意,不会与任何人有牵扯。
师兄寒烬祝衍,这些都是离她最近最了解她的人,然而他们没有见识过穆轻衣神女这面,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去沉沦,爱慕她。
也许他们这些局外人所看到的根本就是片面的没有根据的穆轻衣,过去的穆轻衣可能要自由,无拘束得多。
可也早被无情道所掩埋了。他们见不到了。
师兄成全她,寒烬仰望她,祝衍注视她,也再也不能让穆轻衣回到从前了。
裘刀在那愣神,直到下人来通传,才喉咙发烫地起身。他们说夫人适才吐血,不治而亡,府邸内要办白事了。
然而夫人是万象门的修士,办过宴席之后要送回万象门。
裘刀浑身僵硬。
是啊,只有在万象门,才没有人追究沐晴活死人的秘密,她才能带着与邪修力战而死的声名,安安稳稳地下葬。
穆轻衣虽然冷心冷情,可却的的确确创造出这个世界上第一的万象门,独一无二的万象门。师兄那样心怀天下,如何能不仰慕呢?
他闭了闭眼,坐到夜间,才打开门发现府邸内是处都是白花素缟,到了院中才发现下人在起棺,他们竟打算连夜启程,将尸身送到万象门去。
裘刀看着那棺材,穆轻衣忽然转过身来,眉眼浅淡,站在棺材边,一瞬间好似寒烬永远记得的那一幕。
她虽然摒弃情爱,可终究是那个大雪掀开车帘,为寒烬安葬母亲姊妹的穆轻衣。她是变了,也从未变过。
棺椁出门,裘刀走到穆轻衣身边,问她是不是早知道仙尊这个心思,穆轻衣哪能随便答,只能沉默。
裘刀:“这么多年,有师兄,仙尊,寒烬,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与谁双修,或是利用谁的道,脱离无情之境吗?”
“.......”这话说的,难道是我不想吗?是我不能好吗?
穆轻衣继续沉默。
裘刀继续哑声说:“他们心悦你,可是你放眼的却是天下,所以,他们也救不了你。”
穆轻衣回头。
裘刀:“无情一道诞生之初,是因灵雾仙君的道侣原是魔君转世,灵雾仙君斩断情爱,杀死魔君,封印魔族,才有今世太平。
但有许多修士传闻,无情道之所以能在魔族被灭后依然大行其道,是因为举世依然有一浩劫。在等另一无情道君成全。”
穆轻衣:“.......”你该不会想说,那个人,就是我吧?
裘刀却好像陷入自己思绪里:“如果有朝一日真要你这样做,你会这样做吗?哪怕最后无情道法降临,也很少可能像灵雾仙君一样飞升而是身死道消?”
维持人设,穆轻衣很想说愿意,但她又实在不想承诺这种很有FLAG意味的事,最后不管脑海里是如何运转的,还是开口:
“我不愿意。”
“就算我要牺牲,也必是我自己待够了人间,见够了悲苦,才不愿意留驻。而不是拿天下大义要求我愿意。”
裘刀却仿佛猛然放松下来,声音嘶哑:“不愿意就好。”他回过头去,仍然在哑声:“不愿意便好。”
穆轻衣觉得有点奇怪,出声:“裘师兄?”
裘刀只是顿在那,转过身,可是不管穆轻衣怎么看着他,他也没有说。起初师兄拜托他,他只觉得荒谬。
穆轻衣如果肯认真修行,修为不高寿命也有百年上下,足够她看遍人间。后来寒烬拜托,他也只觉得寒烬悲观,穆轻衣如果不是药人,她想怎样活着也能怎样活着。
可是现在,裘刀只觉得原来天下正道,竟真是这样一个宏大的视角。它凌驾于个体之上,俯瞰众生,俯瞰人间,俯瞰人短短的那几十年。
只因为多数的纵使更有价值的,只因为牺牲的在它们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于是,只要皈依道,什么都顺理成章。
但是没有人问过。
神女既然有比肩神明的能力,为什么没有神来救人间。修士既然有改天换日的修为,为什么不能像神一样寿命没有终结。
拯救世人,本就是个伪命题。
因为,没有人想过神女也是世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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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万象门宗门内生变,似乎是元清带去讲经的弟子中了什么邪术,所以裘刀他们需得回去一趟。
但没有这档子事,他们也原得回去。
东方朔已经根据阵法抓捕到一些红莲众,送他们离开时特地站在青铜塔上,目送他们乘上飞舟。
然后他说:“城中事物繁忙,待到卿卿可以接管城中时,我定亲自去向少宗主道谢,还有,祭拜我夫人。”
还有穆珀玉。
“多谢少宗主将穆道友留下,为卿卿清除诅咒。”
一群人都是一愣。
但穆轻衣只是秉持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而且也不想对诅咒知之甚少,所以让柳树马甲留下记录点有用的消息罢了,颔首致意。
东方朔沉默片刻,似乎不知能不能拿出来,但最后还是打开乾坤袋:“这是一件玄级法器,名叫霓裳。穿上此法器,虽不能抵御高阶修士功法,但可防止有心之人靠近。”
“此物驱动,全凭心境。望少宗主珍重。”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是一件防止祝衍对她不利的法器。所谓全凭心境,也很有可能,是接近的人对她有非分之想便会被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