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萧起也知道。
他的瞳孔渐渐暗淡了:“我不该......”
没说完,他便咽气了。
不该骗你?还是不该心悦你。谁都不知道了。他的白发垂落下来,混着白衣上的斑斑血迹,像是只是战死在一次寻常的护卫宗门的战役里。
可是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潦草至极。
万起本来已经决心履行对师兄的承诺,他本来已决意站在穆轻衣这边,可看到这一幕,还是悲吼出声,颈部都是青筋:“你做什么!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连赴死都是揭露了自己的卑劣,怪到自己身上摘清楚了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愿杀死他,她可以不杀死他的不是吗!
哪怕,哪怕他只是一个心魔。
现在万起才知道除魔卫道这四个字的沉重了。他踉跄一下,竟然想不起修仙界这么痛恨心魔是为什么。
相比之下穆轻衣的表情却是冷漠。
她轻轻地转动眼球,看向他们,衣裙一尘不染的同时,剑上染上了鲜血,她的呼吸还在,胸膛仍在起伏,可是好像那一剑也刺穿了她。
尽管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穆轻衣声音轻哑:
“万剑门怎么能容许妖孽存在?”
裘刀浑身一震,突然哽咽痛苦地捶地,他想起那个被带回来的沐晴玉牌,想到为宗门而死的寒烬,也想到那一天,给宗门解蛊的穆轻衣。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是每一个人都是万象门庇佑下的活生生的人。
她不能让萧起成为这个特例。
半妖尚可以遮掩。心魔一旦暴露,必须斩除。否则万象门怎么接纳那些不被世俗接纳的无辜凡人,如沐晴。否则万象门怎么庇佑那些因为各异身份进入万象门掩藏的人。如寒烬。
他们本来就没有选择。
穆轻衣确实不想杀萧起。可这一次是他们商量好的。在洞府里祝衍已经这样问过她。如果杀了萧起能够保全万象门,保全万象门其他人,你会怎么做?
她会杀了他。
她的选择永远都会是杀了他。
裘刀颤抖着抬头去看祝衍,他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这一刻,这个宁肯闭长关疏远穆轻衣的仙君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完整了。
他对祝衍有所了解了。
祝衍比他们所有人都更了解穆轻衣。他比所有人都了解。萧起从诞生那日起便是死路一条。他只是没想到会由她亲手。
祝衍:“抱歉,让诸位见笑了。”
邹其目光诧异,闪烁片刻:“斩除心魔,实是常有之事,只是不知贵宗发生了什么,动静竟如此之大。”
穆轻衣淡漠:“我们自山下而归,见他可怜带上了他,不料他趁机占据飞行法器,此次只是内部除乱罢了。”
邹其眯了眯眼。不是宗门内窝藏?
他视线一转移,又看到双眼赤红的万起和裘刀等,皱眉正想问出口,裘刀咬着牙站了起来,颤声:“是,是他巧言令色,骗了我们。”
他盯着祝衍:“所以长老和少宗主当机立断。”
穆轻衣的手指捏紧了,于是裘刀也后悔了,他明知道穆轻衣并不是真正想做这些的,可是谁都没有开口。
祝衍:“道心有损,吾还需闭关清修,还望诸位见谅。宗门之事.......轻衣。”他这两个字轻之又轻,却好似没有任何波动了。
“就交给你。”
穆轻衣剑上染血,目光偏转:“是。”
第36章 是我们错了
穆轻衣平静地和仙盟的人交涉,平静地将术法痕迹清理干净,平静地吩咐管事弟子,用水镜传话下去,心魔已除,日后加强防范。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头。
万起裘刀他们眼里是这样的。
但穆轻衣没回头纯粹是觉得万起和裘刀他们需要时间缓一缓。
自己也在思考,万起喊她那么一下的理由。
但思考来思考去,也没有头绪。
而且不管他们怎么想,他们的想法都不是她改变的理由,她去思考反而困扰自己了,于是她想完之后也放弃探究,直接走了。
她没看到,身后万起双手依然撑在地面上,不甘心地开口,可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身后人影重重。
好像有人在问他,你为何要那样质问轻衣师妹?她杀死的只是一个心魔,她在替天行道不是吗?
也有人在说祝衍仙尊怎么会有心魔,还一剑被穆轻衣给杀了,她竟能代本体斩去心魔么?她和祝衍仙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终究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没有能进入万起耳中。他只是盯着石阶,良久,他死死咬着牙,一拳狠狠砸在石阶上。
裘刀看向万起。
但万起只是无能为力地低下头来。
他喉咙发烫。
万起不明白自己恨的是什么,但知道从始至终,他怨恨的都不是穆轻衣。
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看到师兄赴死,看到穆轻衣被逼动手,依然无能为力的那个自己。
**
事情没有了结,裘刀他们没来,又总担心他们还是会来的穆轻衣坐不住,最终索性走在了通往议事堂的长阶上。
她本来可以御剑过去,但她想保留自己和这个世界不一样的部分,保留自己不用仙法的权利。
但她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她还在洞府的时候裘刀和万起他们不找她,现在她出来了他们跟着她了?
万起握着剑。
万象门又开始下雪了,薄薄的一层,覆在石阶上,踩起来有碎纸的声音。穆轻衣一路缓步,到了议事堂前的迎客松下,她转过身停下。
于是身后的一行修士也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她。
穆轻衣垂眸,停顿片刻,真切说出自己的疑惑:“我以为,修仙界对心魔都是人人得而诛之。”
她说的没错,可是所有人都只是面色苍白,却没接她的话。
萧起是心魔吗?是。按照修仙界的规则,他该死。
可是他却主动来送死。纯粹得如同和一无所求的师兄与寒烬一般。他没有私心。有的只是一腔赤诚。
哪怕死也要说:“我不愿因她而死。”
却把最后杀死他成全道心的机会,给了她。
他该死吗?他们怎么觉得他们更该死呢?至少他们知道有谁拿自己修无情道时,反而会偏激发狂堕入魔道,而不会像萧起这般。
不求生,反而求死。
又或许他只是和师兄寒烬一样。早知道这结果。
万起哑声:
“他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一个心魔吗?”
既然只是心魔,为什么你的手还会抖呢?
穆轻衣顿住,从他们角度看,身影刚好被框进议事堂的门框里,被定格成一个合格的宗门掌管者的样子。
她垂下眼睫。
祝衍做得很冷静。
他知道穆轻衣对周渡的死怀有别的心理,于是为了不让她参与进去,褫夺她的少宗主之位,甚至放她下山散心。
他甚至默认她可以去找周渡死亡的真正原因,去找莲花村的村民,去东都岛,寻到红莲众的证据。
但他却没有放任萧起的心魔游曳在外,放任他在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穆轻衣的身影。
哪怕萧起什么都没做。哪怕他自诞生以来,就只是围着穆轻衣转,连穆轻衣都没感觉出来。这个为她而生的半妖,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他看起来只是很眷恋她。
如同那个少年从来只把她当师姐一样。
萧起,只是沉默。
穆轻衣终于开口:“除了是心魔,他还能是什么呢?”穆轻衣没有回头,轻缓的声音却像是在拷问所有人:“是同门,道友,还是挚交?”
她抬眸:
“你们承认了他,其他人就会承认吗?”
那她为什么还要把沐晴的玉牌带回来。
为什么要把沐晴的身份洗清留在万象门中。
不这样做,东方朔会因为窝藏活死人而被打成异端,她的女儿会因为是活死人之女被排挤,沐晴会死后仍然蒙羞。
这就是这个世界,容不下药人,半妖,逆天而行,邪修等等各种各样的人。违背这个世界的天道和规则都是错的。
哪怕你有时候都不明白,药人做错了什么。
穆轻衣说:“你们走吧。别再跟着我。”
裘刀这个时候才哑声发话:“我们怕你受伤。”
穆轻衣转头看过去,才发现裘刀他们没在看她,视线留在那棵迎客松上。
裘刀这才垂眸:“我们怕,你想不开。”
“?”穆轻衣是真茫然了。她又是怎么表现出来了这一点的?
万起死死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