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中祝衍说:“我与你,本就是一样的,如果我能将修为灵气化为己有,你便只需游历人间,这样不好吗?”
穆轻衣:“谁说我想游历人间。”
祝衍竟然低下头来,让她的手可以触碰到自己的青丝白发,仙人的眉眼。宛若青莲坠入人间,成为她手上的凡花一片。
“嗯。”祝衍声音轻淡却温柔:“是我想。”
“是我想与你游历人间。”
“......”
莲花台之上,祝衍闭上了眼。
修仙界虽然依然将师生道侣视为禁断之恋,可是百年来并非没有修成正果的,若是持身清正,也自会有旁人为他二人辩驳。
可是穆轻衣和祝衍,这是其他人没有想到的。所以结束之后仍有闲言碎语飘散。
邹其对画面里有什么,已经有了预料,看到画面依然暗暗心惊,可是去看万象门其他人神色时,却发现他们多并非震惊忌惮厌恶,而是错愕,和冷淡。
他们竟不觉得这对师徒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且私下勾结,暗中蚕食万象门吗?
穆轻衣却是看了邹其一眼。
她现在确定了,仙盟绝对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来的,所以就算她把目标从宗门上挪开,转移到祝衍身上时,他们也这么精准地便锁定了祝衍对她的“心思”。
但是这个偏差程度。
穆轻衣沉吟片刻,本能偏头。
裘刀发觉穆轻衣的目光,霎时间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开口,咬牙:“师妹,我们一路同行,我们怎么可能像仙盟通风报信?”
万起也终于设身处地体会到当时穆轻衣被人质疑的悲愤和无力:“我们没有,我们怎会!”
“况且我们与师兄寒烬相识如何深,怎么可能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此举,此举也有可能是宗门其他人!”
好吧,看他们这反应确实没有,但是她和祝衍马甲从来就没有想往师生恋这方面演,除了他们还有谁会这样脑补?
而且:“不会是宗门内其他人。”穆轻衣说。
裘刀咬牙,死死握着刀,不愿相信到现在穆轻衣也不肯信他们:“为什么!他们甚至未曾了解其中曲折......”
“他们了解。”
穆轻衣看向他们,轻轻开口。
蓦地,穆轻衣站在峰上,看着来解蛊的宗门弟子排起长龙那一幕,又印进裘刀脑海里。让他猛地一僵。
万象门并不比其他宗门,实际对天赋要求很低,有教无类。
也因为对弟子要求放松,门内这些弟子本该比世家大宗弟子更刁钻,更在意自己名门正派的身份,不愿意让寒烬,沐晴这样的人入门。
然而万象门却光明正大地接纳所有人。
包括萧起入门时,也没有遭到他们以外的任何人反对。
还有选任少宗主时。
所有人都选了穆轻衣。当时唱票,几乎众心所向,裘刀和万起是不忿宗门如此偏颇,才愤而离去。
可是现在,穆轻衣说,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师兄所经历的一切,他们簇拥拱立她为少宗主的缘由。
万象门弟子竟都知道。
所以为什么万象门这么纵容穆轻衣?还不是都知道,她修无情杀道,她可以身填阵,她这一生注定为万象门生为万象门死吗?
所以他们说万象门是穆轻衣的万象门,从来没有人反驳。他们说穆轻衣不为宗门负责,也没有哪个管事长老觉得,穆轻衣就该从少宗主之位上下去。
少宗主。
从来没有哪个宗门宗主近乎凡人。
只有穆轻衣。原来是这样的穆轻衣,才能以筑基修为当上这个少宗主。
柳叁远喉咙也堵住了。
如果是这样,她怀疑他们才是应当应分的,因为整个万象门都随穆轻衣心意行事,整个万象门都知道穆轻衣是无情道,所以才痛苦。
祝衍虽然怀有私心,可是影像之中对穆轻衣的亲昵之外,也有欲为她承担的部分。万象门其他人不会以此检举祝衍。
况且祝衍是出窍期长老。没有谁会这么傻,自掘宗门的根基。除了他们,只有他们。
邹其喝道:“祝衍,你虽才除了心魔,可在此讲经时,却心不清神不正,你可敢下莲花台看着你的心象向你宗门的弟子,向周遭的修士说明,你为何会有此等欲念!”
“难道传道授业,是让你觊觎弟子,窥伺情爱,是让你以师长之身恋慕弟子的吗!”
“你所说斩却了心魔,又到底是真正斩却了欲念,清气满身,还是只是将那等邪念暂时隐匿了起来,留待日后,再猛然爆发!”
此地虽然万象门修士居多,但也有流动的散修,和未中邪的佛修等。此刻百姓在窃窃私语,佛修双手合十念咒,散修义愤填膺。
可只是喊骂了几句,又寂静了。
因为这些百姓都发现了,除了几个散修外,没有人应和他们。万象门的人,一个都没有。
而且在他们心中,散仙也已经是顶天的神仙,谁敢质疑一个神仙的权威呢?
而且据穆轻衣观察,就连邹其背后有仙盟,要发难时也要看众人的脸色。众人一停下,他脸色就变不好了。
形势在我。穆轻衣既然明白了仙盟请祝衍当众讲经的用意,自然也要颠倒局势打舆论战了。
所以她很快开口,声音传出去:“谁说这就是欲念,就是持心不正?为弟子传授道法,也算私心吗?”
说话的女修神情冷淡,端的是风清气正的正派气度。可她说完之后,高台之上的祝衍却猛地捏紧了手指。
邹其刚要开口,祝衍的出窍期修为猛地扩散出去,震慑了不少人,差点压得邹其喷出一口血来!
其他人大惊。
但也只是一瞬。
人人都知道,万象门的祝衍仙尊虽为仙人,但不欲对众人施压,往日也很少摆出出窍期修为的气场。这一下来得虽快却也转瞬即逝,想来不过是警告。
祝衍望向邹其。
邹其不敢看祝衍,只能喉咙含血,咬牙:“什么道法需要耳鬓厮磨,手指相握传授?!今日这么多百姓,就让他们看一看,难道师生之间如此相处竟是合情合理吗!”
裘刀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拔刀:“为何不合情合理,人有七情,难道断情绝欲才是修道!”
万起:“仙盟如此道貌岸然,前辈又可否站在莲花台之上,坦言适才那番指责是否全出自痛恨,而非嫉恨仙尊如此年轻已经是仙门长老!”
这番话算是直接撕下了邹其的脸皮。
他并非是出自嫉妒才接下这桩差事,可也难保自己出言指责不是怀有什么别的心思,面对他们指责只能退后一步,然后强撑辩解:“即便如此,此等心私,也该让弟子,宗门了解个分明!”
万起猛地一僵,几乎想让穆轻衣别说。
可穆轻衣已经开口:“他的心魔是关于我。”她背后是祝衍,那个间隙中他似乎望了她一眼。
穆轻衣:“谁又说我不知道?”
“.......”柳叁远遍体寒凉,想张嘴,可是没有一个字能发出来。
他又想去看祝衍脸色,可是却发现仙尊神色模糊,站在高台之上,距离穆轻衣已经十分遥远。他们的情谊,已经是褪色的薄纸。
在这众目睽睽的撕扯下,已经不成样子了。
于是他也低下头。可是手指已经将掌心掐出血。
柳叁远怎么也无法想象,如果是他对师姐的心思被师姐知道,又被揭露出来如此羞辱.......会怎么样。
谁又能禁得住被心上之人如此说,如此看待呢?
祝衍已经费尽心思遮掩了自己的心魔。知道萧起到了穆轻衣身边,也不敢有任何举动。
欲念化身的萧起本身,也未和她有任何亲密举动,只是远远跟随着。
这样克制疏远,在这些人心中,竟成为了攻讦他的手段。
而且,他还听穆轻衣亲口承认,这些,穆轻衣早知道。他刻意闭关疏远她知道。他心魔日夜跟随她知道。他怀有龌龊心思,她也知道。
所谓冷待,不过是一场笑话。从始至终,她都冷静地看着他疯狂,荒诞地坠入更恶心龌龊的欲念里。
柳叁远不敢想象。
知道这些的祝衍日后要如何面对穆轻衣。原来他所做的一切,肮脏的,难以克制的,被人斥骂的,她知道恐怕也会厌恶恐惧的,她竟都知道吗?
那他这些年是在藏什么。
又是在自以为是地欺瞒什么呢。
祝衍的眼睫颤了一下,似乎是心境波动了。
亲口揭开,她这样做何其残忍,穆轻衣可能正是晓得,所以才一直没有说。
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说:“既然有关于我,便该我来问。我厌恶与否疏远与否,也都是我与仙尊之事,轮不到仙盟和其他人来指摘。”
邹其:“你,你们,简直是不知廉耻!”
裘刀眼角发红,向前一步:“如果连这样的心象都道不知廉耻,不知前辈父母,修仙界中如此多得成圆满的道侣,要被说多少声不知廉耻!”
其他人也帮腔:“你们口口声声礼义廉耻,可难道修仙界与人间历来不是如此繁衍,人与人之间历来建立诸多联系吗!凭什么只是倾慕一人要被说做不知廉耻!”
裘刀罕见如此刁钻,邹其也罕见被如此不客气对待,被骂得连连退后,最后畏惧祝衍的出窍期修为,还是走了。
但是仙盟的飞舟要起飞时,出窍期修为再次如山一般压在众人头顶。只是针对的是仙盟众人。
邹其尤其严重,竟然七窍流血。可见出窍期与其他修士的差距的恐怖。
祝衍声音像是自极远处传来,很淡:“若你们再敢来犯,就不是脏腑流血那么简单了。”
“滚。”
百姓和散修也全部畏惧散去,万象门弟子参差不齐地作揖,然后离开。没过多久峰上只留下元清带领的佛修和裘刀穆轻衣他们。
穆轻衣有点想揉眉心,但忍住了,等到祝衍一声不发地离开,她才转身。
裘刀叫住她:“师妹,真的不是我们告发仙盟,我们知道他对你并无邪念,不会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穆轻衣转身:“可你们也发觉了他心魔,回宗门前也欲除之而后快。”
万起:“我不会如此践踏一个人心意!他并未做什么,倾慕之心,和师兄又有什么分别,我只是。”
可他,他要说什么呢?在知道一切前,他也确实这样误会过,误会祝衍有别的心思。
可祝衍是万象门唯一的出窍期长老,坐阵宗门数年间也的确为宗门带来了许多好处。
他为宗门如此尽力,只是难以克制心中情意,就要被这般折辱。今日又是穆轻衣为了保住宗门亲口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