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似大师姐,临阵磨枪磨了整整五天,这五天里,朱璎吃好喝好睡好,是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相较之下瑶持心连着几日不眠不休,又才跟着奚临高强度地进行“开潜元”的修炼,即使是修士,也有遮掩不住的灰头土脸。
两相对比,各自的气场何其明显。
高手过招,很多时候拼的是精气神,朱璎首先从心态上就狠狠地压了她一头,于是愈发倨傲嚣张,妄图通过气势让对手知难而退。
瑶光暗自打探她的情况,她当然也没闲着,知道这些日子瑶持心想方设法,到处找人帮忙,显然是一时逞了口舌之快,手里没什么真招,否则便不用那么慌张了。
“五天时间够吗?”
朱璎很“好心”地问她,“若是没准备妥当,我可以再宽限你几日,不急。”
听见对方这腔调,林朔抱着双臂高高挑起眉,算是明白瑶持心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了。
敢情是个尖酸刻薄的黄毛丫头。
比起剑宗那方趾高气昂的弟子们,瑶光这边的气焰分明稍显不足。
几位小师弟们虽然前几天放狠话时个个意气轩昂,但也清楚自家大师姐是个什么货色,临到真要比试了,心里到底是没把握。
瑶持心在她对面站定。
朱璎这话说得看似宽和大度,实则全是嘲讽。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怎么可能当着玄门众道友的面要她宽限。
虽然自己是真的还想回去练几天。
她索性挺起胸膛,顶着略有些憔悴的面容,照旧输人不输阵地高傲道:“你很有意思,之前劝我算了别比,现在又说可以再宽限,究竟是谁在没底气?”
大师姐这张嘴从不饶人:“怎么,你该不会是怕跟我交手吧?”
朱璎果不其然变了脸色:“你说谁不敢!”
她也是个不禁挑拨的人,三言两语之下便抬手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那是一支形如桃木雕制的毛笔,小巧精致,笔身更有精美的花枝式样,看得瑶持心一阵羡慕,眼睛都快嫉妒红了。
朱璎扬起下巴,“我丑话说在前面,众目睽睽,输了你可别不认账。”
场中央计时的滴漏行将漫上午时三刻。
双方周身萦绕的灵气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就在铜钟快要敲响之际,瑶持心听见灵台上响起的声音。
“师姐,还好吗?”
她目光一怔,当下望向人群去找他。
瑶光的席位在高台右下方的位置,瑶持心从无数不相干的人脸中迅速一转,精准地对上了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睛。
知道奚临问这句话有好几层意思,她现在的状态很难说得上是全盛,毕竟累了太多天,多少有那么一点疲惫。
而另一层,这满场不知是为看新鲜还是为看笑话聚在一起的人皆是因她而来,她是丢人现眼抑或扬眉吐气,全凭今日的成绩了。
师弟是在担心她会紧张。
瑶持心远远地侧目与他对视。
很奇怪,这一幕说不出为何,无端让她想起了当初的玄门大比。
那个时候她干什么都怕失败,做什么之前都认为自己绝对不行,肯定办不到,本能地遇事就放弃。
若不是人选已定,她巴不得换个人上场替她打架。
八个月前忐忑准备比试的大师姐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八个月后自己竟会答应和人家单打独斗切磋。
当回顾走过的路,她忽然惊觉原来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看着台下那双安静的星眸,那种,什么也不必说,光是将它望进眼底,就能有无穷力量的眼神。
现在往回想,应该是那一句——
“筑基塑骨,朝元立心。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不用怕,旁人能做到的,你未必不行。”
瑶持心拘谨的双目忽起波澜,眼尾的弧线渐次勾成了一弯灵俏的新月,她在灵台上回应:
“嗯,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息明亮活泛起来,似乎沉积的疲乏也一扫而空。
直至此刻,大师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路上自己之所以敢放开了胆子去涉险,恐怕正是因为知道奚临永远在身后。
他给的安全感太足了,无形中会让人觉得,山海九霄,八荒万古,可以无所不往,无所不去。
瑶持心正要把视线收回来,突然间不经意地在围观的路人之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小少年在最外一圈的人墙里,领着他那帮粗布麻衣的伙伴们,满目憧憬地高高朝她挥手。
他兴奋得面红耳赤,在一水冷眼旁观的表情中显得扎眼极了,或许是过于激动,惹得周遭的修士们频频皱眉回顾。
居然是阿蝉。
这小子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他怎么过的看门筑基那一关?
瑶持心来不及疑惑,很快发现近处的白晚亭挤在水泄不通的修士当中,拢着嘴不知在对她说什么,口型夸张又用力,当瞧见她注意到自己之后,便兴高采烈地握起拳头晃了晃,手里隐约攥着个绿油油的穗子。
白家的审美是一脉相承吗,还有没有得救了?
她怔忡地微微启唇,近乎在匪夷所思。
而再远一点的地方,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焱朝风亲自登场了,带着张只露出双眼的面具,高深莫测地冲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大师姐尚未接收到,瑶光席位上的殷大长老先隔空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地抚平手臂的鸡皮疙瘩。
仙市的大老板轻易不以真身示人,连自家的拍卖也不露面,今天会亲临现场,可见是给足了瑶光山脸面。
瑶持心看得不自觉牵起了嘴角。
在这当下,这一时一瞬,她忽然觉得热泪盈眶。
原来这茫茫世上还有一些人在期待她的表现。
并不因为她是瑶光山的大师姐。
尽管只寥寥几个,一个手掌能数过来的数量,然而大师姐仍然十分感激。
好像在荒芜又空寂的长路踽踽独行时,一回头,发现一直以来荒凉萧瑟的身后居然不再是空无一人。
是星光灯火,明月遍地成霜。
铜钟敲响第一声时,朱璎说道:“既是切磋,自然各凭本事,大家都是器修,想用什么法器随便你,当然,你要是术法剑道精通,喜欢用别的手段也行。”
铜钟敲响第二声。
“输赢以这个擂台为限,谁先认输,或者谁先头一个失去意识,就算分出胜负。”
待铜钟敲响第三声,瑶持心凌厉地一抬眼。
两个人同时动了。
器修的优势在于法器而不在各自的硬实力上,因此比之别的流派,打起来的阵势不那么天崩地裂。
瑶持心起手就用琼枝,长刀自上而下掀开一道风。
大片的冰山随之拔地而起,削尖的冰刺一路声势浩大地袭向对面的朱璎。
少女眉梢轻扬,大约对这柄兵刃早有耳闻,脚下踩着一片竹叶似的仙器轻灵地避开每一根行将刺穿她的玄冰,羽毛一样沿场地刮了一圈。
琼枝和瑶持心磨合得最久,今时的威力俨然是鹫曲那一场所不能比的,不过片瞬,整座地台的形貌已经全变了。
冰雪凝塑的高山嶙峋盘虬,地面倒刺横生,根本无法落脚。
而尖锐的冰峰犹在继续,追着朱璎不死不休,暴起的冰雪宛如一只大掌,一层接着一层冲她扑去,试图将她溺毙于风雪之下。
林朔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观望,不难感觉出瑶持心这一局和对鹫曲时的方式截然不同。
她打得非常冒进,可以说是开场便选择先发制人,貌似又回到了从前一上来就露底牌的打法。
根本没有要先试探对手深浅的意思。
林大公子不禁纳闷地沉吟,她在干什么?
琼枝的冰霜窜起数丈来高,隐隐有龙形之态,咆哮着朝近在咫尺的器修张口咬去。
踩着竹叶只顾躲避的朱璎在这时停下了,她身姿从容地笔直而立,只翻起袖袍,单手一伸,对准了即将把自己咬得粉身碎骨的血盆巨口。
掌心里恍惚有什么东西忽明忽暗。
“想引我用火?”
她望向自己面前的冰雪,气定神闲地一笑。
那条雪塑的巨龙居然定在了她掌前没能寸进半步,瑶持心不由皱起眉头,而琼枝似乎也在跟着她挣扎用劲。
霜雪肉眼可见地浑身打颤,却还是难以为继。
下一刻整条雪龙从龙首开始崩塌,像被什么锋锐之物砸碎,顷刻崩溃了大半。
朱璎慢条斯理地撤回手里的法器,“可不是只有火才对付得了冰山的。”
知道瑶持心打的什么算盘,这满场密不透风的冰霜,她若一把火下去,保管烟雾弥漫得分不清东西,正好能给她偷袭的机会。
算计她?门儿都没有。
也就是在这时,场外有眼尖的修士已然留意到原地里的瑶持心倏忽不见了踪影。
朱璎刚回神,身后的一块碎冰光华暗闪,她微一侧目,一柄剑宗特质的长剑轻描淡写地迎上了削来的霜刀。
两刃相交之处几乎蹦出了火星子。
“哦。”她手上力道不减,一双桃花眼却笑得轻蔑,“阴阳缠丝护手啊,真是好东西。”
“我记得炼制此物的其中一味材料是孟极虎牙,而今孟极兽在整个九州已灭绝多年,这恐怕是最后一副了。放拍卖场怕是能拍出天价吧。”
瑶持心无暇听她废话,细碎的寒冰透过琼枝的刀锋缓缓向对方蔓延过去。
透亮的刀身映出了朱璎似笑非笑的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