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持心没工夫和他一般见识,她刚在奚临地指点下卖命修炼了好几天,正想找他分享一番。
大师姐兴致勃勃地摇着尾巴显摆:“林朔,我现在会补灵脉了,院儿里那一整棵灵树就是我救活的,怎么样?你们剑修的日常功课我也能做了。”
林师兄闻言不知所谓地皱眉:“啊?”
“现在谁还练那个,你是哪个朝代的古董剑修,闲得慌就去山门口挑几担鸟食吧,好歹也锻体了。”
林朔仿佛见到她就有一箩筐的嫌弃话要讲,根本没工夫去细想她补灵脉的事:“我听说你还去山门招了个外门弟子,就你这半桶水的修为也敢误人子弟?”
这回连雪薇都在旁帮腔:“修炼不比读书习字,可不是闹着玩的,传道受业定要慎重谨言。”
林朔:“我看她就是忽悠人家来当跟班伺候自己端茶倒水,哪个冤大头啊,牵出来让我瞧瞧。”
瑶持心:“……”
林大公子很快瞅见她身后全程安静顺从的奚临,愈发肯定这是个被瑶持心画大饼骗到座下的老实人,不由抱臂同情道:“还是个练剑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雪薇朝那小师弟和蔼地补充:“林师兄剑法卓绝,不输众长老。”
瑶持心:“……”
啊啊,这些人烦死了!
大师姐简直快被他俩的一唱一和贬得颜面无存,怨恼地握着拳头:“你们真讨厌啊,不跟你们说话了,我要去领牌子!”
然后又对奚临一指,“你,到外面等我。”
继而重重地踩着步子,在同门的拆台中忿忿走进殿去。
哼。
瑶持心出息地想,看着吧,等我回去偷偷努力,到时候一路打到前六,惊艳你们所有人。
当然也仅是想想,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如何努力提升都是有限的,毕竟不是吃了神仙大力丸。
向阳殿空旷且宽敞,穹顶比之普通的建筑更高十倍,有一种孤悬的炫目。
此刻正值朝阳初升,殿内四面八方亮得澄明辉煌,人行其间,竟能听见清静回荡的足音。
仙器九钟便置放于此。
顾名思义这是以九口大钟组成的一件法宝,其形之磅礴宏伟,足足占据了正殿十之七八。
相传此物乃铸器大师们特地为玄门论道所制,具有分辨灵骨与修为的能力。
来者需将灵气打入钟内,由九钟记录在册,这就是将抽的“签”,待抽签之时撞响钟声,九口大钟会自发分配出两方对手。
值守于九钟之旁的是终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玄武峰大长老。
满室华光敞亮,而他居然能精准地寻到唯一的那处阴暗角落,一声不吭地默默缩着。
瑶持心第一眼见到险些给吓了一跳。
早听老爹说,这位铸器师前辈由于在炼器房内待得过久,不知为何染上了“恐人”的毛病,平日非必要不出门,今天大约因着法器为他所铸,不得已才出关来盯着。
大师姐怕把畏光畏生的长老吓到了,只好隔着十步距离冲他试探性地颔首见礼。
铸器大师在墙角里背光而立,整个人形如一根模糊的立柱,也不知道对此有无回应。
殿内的玄武峰小弟子款款领她到铜钟跟前,毕恭毕敬道:“师姐,请。”
瑶持心不是头一次碰九钟了,用不着人指引,已熟门熟路地将手心贴在钟面之上。
随着灵气涌入其间,九口钟依次亮起了复杂的符文,水波似的从头至尾潋滟了一圈,良久只听“啪叽”一声,名牌清脆地落了地。
玄武大长老拢着繁复的衣袍捡起牌子,兜帽罩却半张脸,嗓音低哑暗沉:“接着,你的序号。”
名牌为木制,上面只刻了几个字,是她此次大比的代号。
天字乙亥。
这排序不陌生,她既然感到熟悉,应该与前一次参加的序号是一致的。
如果一切进展还如当初一般,那么瑶持心记得,她在大比当天便被抽中了。
上场快下场也快。
算算日子,就是两天后。
成败在此一役。
大师姐收好自己的狗牌,走出向阳殿,原先聚在院中的修士已经散去大半,视野陡然宽敞起来,进殿的路上空无一人,想来她是最后一个。
瑶持心甫一抬头,就望见在人来人往之外,水榭僻静处孤身而立的奚临。
她让他去外面等,他还真就听话地去了,自己寻了个避着人的矮树根,站姿既规矩又安分,实在是有些乖巧懂事的样子。
她心里无端一软,不禁蹦跶上前,往奚临身侧欢快地一戳,“师弟,我回来啦——你在看什么,是不是等得很无聊呀?”
青年闻言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只说:“还好。”
“正巧雪薇师姐在给后辈讲解炼丹,打发时间听了一耳朵。”
然后又道,“师姐,你没事也可以跟着多学一学,对你修炼有好处。”
瑶持心刚刚惊鸿般浮起的柔软顷刻烟消云散:“哦……”
这哪是师弟,这是祖宗。
修仙一道许多门派建得潦草,能拿得出手的弟子屈指可数,大部分靠依附六大仙门混资源,因此如玄门论道这类大比,不过是来开眼界的居多。
许多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同自己崇敬的前辈见上一面,若能得一两句点拨,那更是不虚此行了。
怀雪薇虽不及瑶持心和林朔入门早,但在仙门中已是丹修年轻一辈里颇有名望的人物,小门小派前来请教的师弟师妹们不少。
与瑶持心不同,她常年跟在朱雀长老叶琼芳身边,是个颇有耐心的好性子,无论旁人问什么,问得有多混乱,多七嘴八舌,她总能有条不紊地解答,不仅条分缕析,还很仔细地不遗落一人。
“多谢怀师姐解惑!”
“不愧是怀师姐,我怎么没想到呢……”
听她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不多时连周遭不修丹道的人也驻足旁听起来。
“那位女修是?”
“她你都不知道?瑶光山叶长老的亲传大弟子,丹修里的这个。”
路人比了个大拇指。
瑶持心瞧在眼里,心头十分熨帖,跟着与有荣焉地拍拍奚临的胳膊,“看咱们雪薇,就是争气。”
青年微微颦眉侧目,许是没见过像她这么热衷于给别人叫好的,刚想开口,却有个突兀的话音斜里横插进来。
“可不是‘亲传’大弟子么,当年趁叶长老下山,堵着人家的门死皮赖脸地跟了小半年才让人家‘自愿’收下的,真是好一个天纵‘之才’,好一位丹术‘大家’啊。”
这人腔调含着嘲讽嗤笑,咬词刻意而为,任谁听了都知道是有意挑衅。
在场的修士纷纷循声转头,一个传一个地往后探去。
瑶持心正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不说人话讲鸟语,那么爱抑扬顿挫。
就见飞檐翘角下的阴影里懒洋洋地站着个极瘦削的年轻男子,气质略显沉郁,眼角眉梢挂满了阴阳怪气的笑。
她神情骤然一咯噔。
居然是那个叫“鹫曲”的小白脸!
第11章 论道(十)狠话放出去了,可你要是打……
这气氛不太对,明眼人一见便知是行将吵架的征兆,于是避嫌的陆续往后退,凑热闹的挨个朝前挤。
此时在雪薇身边请教的几个小弟子立刻上前维护她:“你是何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自古来找茬的就怕自己唱独角戏,一见有人搭理,小白脸不由带了几分兴味,眯着笑眼盯住那头的怀雪薇:
“他们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呢,您说说,我方才的话是胡说吗?二姐姐。”
周遭的人虽不多,却也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一时间惊起了小小的议论。
连瑶持心都跟着始料未及。
原来这小白脸不是个寻常的阿猫阿狗,竟同雪薇是认识的么?
他叫她什么?
二姐姐?
这是什么姐姐,嫡亲还是同族?
怀雪薇明显也愣了一愣,然而她素来情绪起伏不上脸,仅一瞬便平静如常,只将手里的药瓶收进袖中,朝两侧的师弟师妹们道:“若还有不解之处,可来朱雀峰寻我。药理博大精深,我不过略懂皮毛,倒是可以大家一块儿探讨,或许更有收获。”
眼下这情景知道雪薇师姐待下去也是尴尬,众人心领神会,自然点头送她离开。
她不为所动,鹫曲倒是先急了,笑眼一收,上前几步朝怀雪薇的背影嚷道:“二姐姐走得这样匆忙,是心虚吗?故人在此,多年未见,怎么不叙叙旧呢?”
约莫是因他穷追不舍,怀雪薇终究还是停下步子。
小白脸见状,重新挂起了那副尖酸刻薄的神色:“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瞧瞧,二姐姐现在名声赫赫,多少人不远千里都要赶来求教一二,嘶……”
他故作思考状,“怎么看上去这些拥护你的人还不知道实情啊。啧啧,人家多崇敬你,把人蒙在鼓里,这可不好吧?”
他一句“实情”,无论真假都实实在在地把众人的好奇心吊了起来。
听完这一通声情并茂的表演,怀雪薇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向鹫曲,语气既不惊讶亦不慌张:
“沈悦,你也入仙门了。”
瑶持心见她唤此人“沈悦”,想必是红尘名姓,毕竟“鹫曲”二字没有姓氏还颇刁钻,不太像凡人名字,大概是拜入仙门后改的。
鹫曲谦恭地作了个揖:“后辈不才,晚您十年。虽然师门并不显赫,但也是凭自己本事得尊长点头,领进仙途的。
“不似二姐你,看人家百草丹房不收就转投瑶光门下,死乞白赖地让朱雀长老破例。现在还摆出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你这亲传做得,真不心虚么?”
他说完,脸上带着深明大义的指责意味:“纵然你是我姐姐,如此行径,我也实在不齿。”
周遭有围观的百草丹房门徒眼见战火要烧到自家房檐,冷汗都出来了,连忙道:“怀师姐潜质不可限量,未能入我派是我派之损失,幸而如今在瑶光大有作为,没让明珠蒙尘。”
鹫曲听了对方急着撇清的马后炮,仿若听了场笑话,从鼻子里喷出一声轻嗤。
朱雀峰的内门弟子旋即帮腔:“英雄不论出处,百八十年的事了,现在翻这些旧账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