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库前,他们把岐山“眼睛”的尸块全部收集了起来,准备等出去以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葬。
雷鸣城的主殿被师弟一把煞气烧了,刚好也能借此吸引雍和门徒的主意,给了他们掩人耳目离开的时间。
不过那到底是同他血脉相连的亲族,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难过的。
她作为旁观者又拿不准分寸要应该怎么安慰才好。
只能一边发愁,一边担忧。
奚临一直闭目养神。
知道师姐在看他,毕竟睁开眼就能瞧见一道过分专注的目光,感觉如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可能就会像摸小狗那样伸手去揉自己的头发了。
他眼角不由柔和下来,对视过去极小声地说道:“我真的没事了。”
话音落下时,旁边的师姐并未就此安心,倒是惊动了对面的怀雪薇,她把视线从窗外的景色挪到他身上,模棱两可又意味深长地弯着眼角一笑。
笑得奚临周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别开脸,伸手拢了拢披着的外袍,去遮微微敞开的胸怀。
这衣服是随手在地上捡的,并不太合身,里面什么也没穿。
奚临终于想起自己衣不蔽体了,于是去灵台叫边上的人。
“师姐,能不能找件衣服给我?”
“啊……”
瑶持心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的胸口,眨了两下眼睛,这才钻进衣柜里翻找半日,取出一套递给他。
奚临兀自去了车内的小房间换上,等再出来时,他伸手绑着脑后的青丝,马尾已由红转黑。
大师姐给人挑衣服堪称细致,从头到尾配得之齐整,连发带都选好了。
不知是不是受他开煞气之后的模样启发,瑶持心拣的是一件黑红色调的文武劲装,上红下黑,束发的冠带也是绛色,腰身却掐得很细,整个人瞧着颇有杀伤力。
“呀。”
雪薇远远看见,先眯眼赞叹,“奚师弟好精神啊。”
瑶持心闻言双眸一亮,眉飞色舞道:“是吧!果然黑红比较适合他,男人还是穿红色更显气质。”
怀雪薇赞叹且羡慕地说:“我对颜色没那么敏感,常年也只穿黑白,你的审美到底是比我的好多了。”
“没关系啊,明年仙市我帮你掌眼。”她兴致勃勃,“我知道好几家店,你肯定会喜欢。”
林大公子就这么看她俩你来我往地聊了起衣着服饰,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还不如跟大长老一块儿坐车呢。
“诶对了。”
奚临重新坐回她身边的时候,瑶持心想到什么,“之前明夷曾经很笃定地对我说,你没了他不行,是真的吗?还是说只在虚张声势?”
要是真的,他岂不是还留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么?
青年似是而非地一颔首。
“以前是。”
因为他对封印术不太擅长,煞气每每用到极致,难免会失去理智,只能仰赖城主帮忙压制。
奚临言至于此,微微顿了一下,语焉不详地笑了笑,“不过现在不会了。”
他发现,如今没有城主也不是不能转移注意力。
“啊,为什么?”
瑶持心犹在不解,然而奚临却未再详细地回答,含笑看她一眼,仍旧合上双目入定去了。
看得大师姐一阵莫名其妙。
殷长老的铁车子虽快,但从南岳回到瑶光山,满打满算也得大半天的路程。
抵达山门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冬季的天亮得晚,曦光未临,满山寒雾弥漫。
瑶持心远远地望见仙山上高耸雄伟的白玉石牌楼,祖师像在后面巍然矗立。
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在门口等着了,定睛瞧时,居然是老爹本人!
瑶光掌门披着寒冬的霜雪,袍角翻飞地立于牌楼之下,俨然等了他们有些时候。
大师姐下了车子便顾不得许多,整个化身成一只归巢的飞鸟,哪儿还管爹生气不生气,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那圆滚滚地肚子开始“呜呜呜”。
“爹,爹,呜呜,我想死你了爹……”
“诶,好好好。”
老头子搂着她拍拍脑袋,“在外面没受委屈吧?”
一听他这语气,瑶持心就知道老爹压根没把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往心里去,她顶着泪眼鼻涕扬起脸点头,既感动又内疚地应声:“嗯……”
不仅朝大邪祟放了一通狠话,还拐走了他的心腹打手呢。
“下次不要再一声不吭地走了,知不知道啊?”瑶光明话虽如此说,腔调是半点听不出责备来,“好歹跟爹打声招呼,有什么,老爹也可以帮忙想想办法嘛。”
“知道了爹……”
瑶持心抹了把眼角,登时掏出在古都买的一条灰围脖,暖融融地替他一把系上。
“嘿嘿,特地给你买的。”
刚下车的林大公子看得这一幕,当即眼前发黑:“瑶持心,说了邪祟的东西不要随便带回来!”
她还敢给掌门戴脖子上,是想谋害亲爹吗!
林朔怒气冲冲地从后面杀上来时,瑶光明也同样看见了那个面容略有几分苍白的青年。
旁边的瑶持心尚在与林大公子理论物件的来源有多干净。
奚临则笔直地行至瑶光掌门跟前,他经脉中危险的气息和灵秀的真元共存,修为气场皆透着如渊水般的深沉老练。
是和先前所见相比不加掩饰的境界。
奚临规矩端正地站定脚,垂头唤了一句:“掌门。”
然后想了想,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来入赘。”
林朔刚吵到一半:“……”
守门的小弟子们纷纷被这毫无预兆的开场惊呆了。
一个两个铜铃似的瞪圆了眼,一时不知是懂眼色地退下,还是遵从本心地留着围观后续。
反倒雪薇带着某种预料之中却深感新鲜的神态高高挑起眉,掩着嘴,拖长嗓音悠悠感叹:
“喔……”
林大公子这边的架还没和瑶持心吵完,闻言简直要忙不过来,扭头快炸了:“你一个邪祟头子的亲信想进我仙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大师姐据理力争:“都跟你讲过他已经不是了!”
“那也不见得就不是别有用心啊!”
……
奚临对林朔的质问置若罔闻,只神情严肃庄重地凝视瑶光明,“便是灵骨污损的邪修诚心想改投仙门,只要肯重洗根骨,各派也有过接收的先例,并非全然没有通融的余地,不是吗?”
“何况我还不用洗炼。”他眸中坚定而坦荡,“我的灵骨是经正统玄门修炼所成的,甚至有道心。”
“瑶光的剑道自从霁晴云失踪后,就一直不太景气,除了林朔几乎再无能拿得出手的朝元剑修,何况林朔剑法两道均得兼顾,未必有我专注,我可以弥补。”
林朔:“喂……”
瑶光明一言不发地捋着长须。
奚临于是接着说下去,这都是他早在决定随师姐上山后斟酌好的,没带任何犹豫。
“掌门如若仍有顾虑,我不是不能理解,搜魂或血契,我都接受。”
说到这里,他忽然带了几分从容的把握:“哪怕是正道仙山,一样有许多明面上无法解决的麻烦,这一点不止贵派,其余五大仙门也是如此。有我在,可以不用脏瑶光山和掌门你的手。”
林朔听得此等邪气冲天的话,只觉山门口的石砖都要被凌辱了,欲言又止:“掌门!”
你看看他!!
而瑶持心已然从斜里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奚临,心头百转千回,暗想不要再上血契了,他好不容易才摆脱锁链。
她着急忙慌地冲瑶光明道:“爹!”
“你答应过,身份不好可以入赘的!”
这一左一右互不相让。
瑶光明没立刻回应,拈着胡须不紧不慢地将在场的几个人都看了一遍。
他态度太捉摸不透,因此连奚临都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唇边的筋肉浅浅地一动。
老胖子先无奈地抬着下巴示意他闺女:“丫头,在外面别这样不矜持,谈正事呢,你让老爹很难做啊。”
瑶持心近乎急了:“爹!奚临他……”
“原则上。”瑶光明不由分说地打断,“瑶光一向不收根骨清浊难辨的邪修,哪怕是洗过骨的。”
雪薇听了若有所思,对此她自然最有体会。
当初不小心损了仙根,如若不是叶长老动容松口,她也进不了玄门。
“我知道是有不少同道会酌情收留邪修,但瑶光有瑶光的准则。”
他话语之坚决笃定,奚临眼睑一瞬间沉沉地压了下来,喉结挣扎地滚了滚,行将说话前,瑶光明悠悠吐了后半句。
“毕竟我派千百年来极少逐弟子出师门,择徒十分严格。但凡正经过了山门测试,正经进过本门讲堂的,都算是瑶光门徒,受祖师庇护,除非犯下欺师灭祖之重罪,否则一生一世皆为瑶光之人。”
他大概尚在愣神,未敢冒然自以为是,一旁的瑶持心却反应神速地去晃他的胳膊:“没听见掌门说你是瑶光弟子吗?”
“还不快叫爹!”
瑶光明:“……”
等等,倒也不必这么急。
好在奚临比大师姐乖顺多了,当下垂首行了个晚辈礼:“弟子参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