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气质比之当年有些微妙的改变,这里的当年仅仅是指“那个”六年,甚至比玄门论道时都区别明显。
好像变得……变得阴郁沉抑了不少。
约莫是觉察到她的视线,白燕行同样转过眼,两人四目相对。
瑶持心立时如临大敌地一“咯噔”,想起那天自己还揍过他来着。
他干嘛,不会想打架吧?
“奚临。”
她一边戒备,一边去灵台上搬救兵,“我遇到白燕行了。”
另一处忙着诛邪的青年动作凝滞半寸,语气倒很冷静:“你在哪儿?他对你说什么了?”
瑶持心:“他……”
大师姐刚开口,对面的前夫突然问道:“有在这附近看见一只蜃妖吗?”
她伸手向后一指:“西北方。”
同时补上尾句:“……找我问路!”
奚临:“……”
白燕行闻言不冷不热地垂目颔首,算是礼貌又不失疏离地道了谢,仍旧御剑追着方才那妖兽进了兴化的地界。
紧接着,几道柳绿身影疾驰着刮过迅风,马不停蹄尾随在后。
剑宗的人貌似也在这附近除妖,好巧不巧,妖兽误打误撞逃窜到了百里荡,两派门徒冤家路窄地撞到了一块儿。
兴化虽地处荆楚,可诛邪不分派别,按理说只要是仙门中人,见着妖邪皆有除魔卫道的责任。
剑宗要多管闲事插手他们围剿的魔物,瑶光也并无指责的立场。
这几年两派弟子之间意见大得很,互相膈应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由于玄门定好的规矩,划分了地盘就不可私下争斗,没办法通过抢资源来恶心对方,于是只好干起了抢功的勾当,有机会便跑去各家的资源地,先一步击杀降妖铃范围内的妖魔,主打一个不气死你也要羞辱你。
今日带下山的瑶光弟子比较年轻,资历尚浅,也是头一回遭逢这等情况,个个咬牙切齿地看着剑宗的人高来高去地“帮”他们除魔,敢怒不敢言。
瑶持心回到庇护凡民的瑶光据点,一抹声势浩大的灵风蓦地卷过,像有意使给她看一样,炸碎的群魔尸体铺天盖地冲他们的所在劈头盖脸浇下来。
她连忙抬起胳膊挡住脸,半边袖子刷啦啦被血水溅湿。
那人捉弄得手,得意且挑衅地丢下眼风,御物离去。
“师姐!”
“大师姐!”
瑶持心摆摆手,“没事。”
她捞起袖子拧了把水,指腹拂过一个避尘诀,转瞬打理干净衣袍。
等视线往那剑宗弟子的背影追去,才发现此人自己并不陌生,也是个熟面孔。
——朱璎。
边上维持结界的小弟子见了,想必对她略知一二:“是剑宗宗主的那个外甥女吧?”
“听说她前些日子出关了,直接提升了一个小境界,修为都快能和白燕行平起平坐。”
他半是羡慕半是嘲讽,“有天赋有资源的人就是好命啊,修行跟吃饭一样容易……”
话音没落,一旁的同门便在疯狂冲他使眼色。
小弟子后知后觉地记起大师姐曾经和对方有过一段恩怨,赶紧小心地闭了嘴。
瑶持心知道后辈顾及她的感受,忙打着哈哈让师弟们不必在意,“诶,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想提就提嘛,我又不吃人。”
她把气氛缓和了下来,但心里不说失落是假的。
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往剑宗那处偷偷打量。
朱璎摆明是特地来找她挑衅加炫耀。
这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凭本事击败的对手,私下里瑶持心还是有悄悄关注她的动向。
当日仙市切磋输掉以后,听闻她回北冥岛自请闭关了,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修士闭关大多十年起步,没有突破是不会出关的,而她从困惑到领悟不过短短数年,绝大部分同境界的人恐怕都做不到。
现在再看朱璎的灵气与身手,显然不是仙市时期可以相提并论的。
她尽管输得惨烈,却近乎改进了那场对决里所有的缺陷,整个人的气息陡然浑厚了好几倍,虽然性格依旧很讨厌,可修为是实打实地精进了。
瑶持心仅仅是见朱璎轻描淡写地一出手,就看清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差距。
那不是简单靠拼命努力便能弥补的鸿沟。
可以说是她穷尽一生也追不上的悟性。
如今想想,那场用尽心思才赢下的比试,不过是侥幸的小花招罢了,聪慧之人稍作复盘,很快便能轻而易举地破解。
这对人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思及如此,她心里的怅然一瞬间无法用言语形容。
有剑宗横插一脚,围在禁制内的魔物不一会儿被消灭殆尽。
奚临收了剑气到据点与大家会合时,很明显发觉师姐的情绪透着些许低落,出发前斗志昂扬得恨不能一个打十个,这会儿似乎提不起劲头。
是因为白燕行?
他不动声色地看过去,观察了一阵,觉得不太像。
还是因为朱璎吧。
适才匆匆一瞥,她瞧着修为大有长进。
同为器修,又是手下败将,师姐会低落,也是人之常情。
百里荡的危险解除,护在百姓周遭的结界陆续放下。
瑶持心默默地收起法阵,心不在焉地做好据点的善后工作。
说实在话,朱璎出现之前,她对自己的感觉还挺好来着,好像一直以来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收获,甚至都能跟上奚临、雪薇他们的步调行事了。
大师姐不再是从前的大师姐,有时候回顾自己的心血,也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哪怕不算什么天之骄子,总算是勤能补拙吧。
然而真正见过了天赋异禀的人,她才意识到凡夫俗子的奋斗那样渺小无力。
人家的两三年,直接敌过他们几十年的修炼。
瑶持心越想越灰心丧气——忽然觉得普通人的努力一钱不值。
她还有必要刻苦下去吗?
反正永远也达不到和天才并肩的水平。
瑶持心把用过的一干法器慢吞吞地收进须弥境里,抬手要招呼小弟子们打道回府。
就在这时,那从虎口中被救下的男女老少们倏地一窝蜂涌上前,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仙姑。”
女人们皆凑在最前面,大概是雪薇不在,于是一个劲儿地向她道谢,“多谢仙姑,多谢诸位大仙救命之恩。”
“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孩子差点要没命了……”
“是啊……”
瑶持心本就一肚子沮丧气馁,叫这七嘴八舌的感激塞满了耳朵,只觉受之有愧,只好既惭愧又心事重重地安抚众人。
“没事,你们没受伤就好……”
奚临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倒是并未贸然上前打搅。
他安静地瞧了片刻。
不多时瑶持心便听到他的声音浮现在耳畔。
“师姐。”
瑶持心:“啊?”
她周遭充斥着凡民劫后余生的叨念。
师弟的言语声徐徐夹在其中:“还记不记得那时误闯入上古的洪流天坑,霁长老对你我讲过的话。”
“……”
大师姐一脑门儿的官司。
她真不记得了。
好在奚临大概也知道她不记得,继续往下说道:“他曾说,修士修行要有自己的意义才能走得长远。”
“你找到真正适合你自己的路了吗?”
面前的凡人们犹在感激涕零,一两个年轻男子趁机执起她的手要道谢,被林大公子不着痕迹地拍开了。
瑶持心未曾留意,她无端隐有所感地微微一动。
尽管仍旧脑中空空,却似乎因他这句话萌生起了别样的想法。
入夜后,一行人寻了个偏僻处,在雪薇撑起的一片空间秘境中歇脚。
她的秘境比起当初在苍梧之野时大了不少,从木制小屋扩展成了一座简洁质朴的院子,左右各有厢房。
几位小弟子根基尚浅,夜里需要睡觉恢复体力,于是厢房就让给了他们。
瑶持心四人则照例在主屋内生着火,架一壶热茶围炉守夜。
火堆里哔啵哔啵地烤着栗子,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林朔还在和奚临对白日里到底是谁放跑魔物的事争执不下,后者显然不太想搭理他,捡了一块干柴扔进火中。
“……再说你明明可以先制住它,你不是学过封印术吗?”
“我不想跟成天找别人要真元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你要是双修两道你也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