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保佑了,又没完全保佑。
雪薇把最后的收尾处理完毕,闻言拖长嗓音思索片刻,不经意地笑着打趣:“那也许,就是祖宗格外偏爱她呢?”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特别受老天爷的眷顾呀,不是么?”
“只不过,恰好那个人是持心而已。”
*
此刻受老天爷眷顾的大师姐正伸着懒腰感慨万千,抱怨她前些时日打算做“游方修士”的想法被瑶光明以近来不太平为由给驳回了。
虽然事出有因,也知道老父亲是为了自己好,瑶持心还是好生沮丧。
她难得想出这么一个力所能及且可以造福凡民的方向,尚未开始实行,就先中途遇阻。
“该不会小叔叔一日找不着,我就一日下不了山吧……”
真要如此,怕是短时间内只能把这个计划搁置在旁了。
瑶持心无比遗憾:“可我好想去吃南岳的烤饼……”
奚临斜着目光听着师姐毫无意义的碎碎念,视线就落在她侧脸的轮廓上没挪开过。
盯着瑶持心看然后发呆是他的日常。
夕阳已西下,冬季的天黑得太快。
日头一经没入地底,转瞬便迎来迷蒙的星夜山月。
他正瞧得出神,心里忽然冷不防一个激灵,一点预兆也没有,奚临的眼前便猛地浮现起那天于白虎峰所见的,瑶光明的表情。
他思绪骤然清醒过来。
至今也依然不明白——明明瑶光明那时和林朔、雪薇一样,在听到师姐死后重回过去的事一脸吃惊,可奚临就是感觉,他整个人的反应与另外两人有着细微的差别。
好像他吃惊的并非“重生”本身。
而是,别的什么……
加上当夜潜入师姐房里的事还没有一个解释。
对于瑶光明,奚临不由自主地多出几分戒备来。
兴许自己这辈子遇到的不幸比幸运多太多,对于“不好”的预感总是比一般人要敏锐,面对这种情形,他本能地就会往坏处去想。
其实林朔说得并不恰当。
——“万一有个什么状况,可没人护着你。”
无论如何,自己都会保障师姐的安全,哪怕让他放下手里要救的人,道义也好,苍生也罢,纵然背负骂名亦无所谓。
在他这里,瑶持心永远是排第一位的。
“师姐。”
想到此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感涌上心头,奚临忽的上前去,将她的手牵在自己手里,似乎觉得要能碰到她才足够安心。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消除内心惶惶的担忧。
瑶持心犹在不解他这举动,正垂眸去瞧两人交握的十指,对面的青年已然抱了上来,在门派之中大庭广众之下,全无顾及地拥了她一个满怀。
这委实是个新鲜事儿。
毕竟奚临以往还挺容易害羞,在外规矩又守礼,绝不敢这样大着胆子,冒着有可能被过路同门发现的危险和她亲近。
瑶持心颇觉意外地眨巴几下眼,而后很配合地回抱他,将脸贴在鬓角蹭了蹭:“怎么啦,突然这么紧张?”
耳边的嗓音轻得有几分沉闷。
“没什么。”他收拢双臂,“就想抱一抱你……”
大师姐埋首在他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奚临的头。
相处久了会发现,师弟瞧着无所不能,其实常常缺乏安全感,常常神经紧绷,看了怪叫人心疼的。
得给他增加点信心才行。
瑶持心脑中福至心灵地一闪,蓦地想到什么。
“对了,你现在是内门弟子了。”
她挣脱出来,转而把他的手一握,“我带你去个地方!”
大约是为了方便奚临行动,当得知瑶光灭的威胁时,老爹就做主跳过考核,先将他纳入内门,流程细则可以等以后再补。
主峰与青龙峰之间夹着一座浮岛。
这里是瑶光山最僻静之处。
月夜下恢弘的建筑泛着幽幽白光,外墙许是某种银色砖石所砌,一眼看去圣洁无比。
奚临先前就由师姐带着在门口瞧过两回,此刻举目端详。
果然不管来几次,还是会被里面流露出的气息震撼住。
浮屠天宫巍峨庄严的檐角正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奚临微微晃神,略显迟疑地问:“不是说是祖庙吗?我可以进去?”
“平时的确不让人进。”
瑶持心牵着他往里走,“里面有祖师像,还有历代掌门的牌位,老爹很看重的。只偶尔遇上特殊的节日,比如大庆啊、祭祖、长老掌门更替等等,会放各峰前十席的弟子入内瞻仰,除此之外就是少数几人有资格自由进出。”
“不过你已经上了内门的名册,有我领着就没问题。”
她语气轻快,“我们瑶光有个传统,两情相悦的弟子在祖师的见证之下结为道侣,能得到仙门长长久久的祝福。”
是了。
奚临记得她曾提过,昔年和白燕行成亲时就在瑶光祖师面前参拜了日月天地。
大殿空旷又宏伟,里面除去立柱,上下皆是光可鉴人的砖石,天映地,地接天,瑰丽得磅礴壮阔。
到底是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瑶光,此等底蕴非雍和那样的穷乡僻壤可比,又并非雷鸣城的金碧辉煌简单粗暴。
奚临虽见多识广,但对“华贵”二字的认知局限于金银财宝,没见过这样超脱凡尘的浩瀚古韵,目光不禁徘徊逡巡在四周。
师姐一路小跑着将他带至一座雕塑前。
“到了。”
那玉雕通身无瑕,洁白如象牙,规模之巨大,几乎望不到头,仅是底座就有半人来高。
想要观其全貌,饶是奚临也得后退几步。
瑶持心转身,朝他张开双臂展示:“看,这就是我们瑶光老祖的塑像!”
青年的目光缓缓往上,当落在顶部的刹那,他神情倏忽一怔。
这尊像,居然和矗立在主峰山门处的那一座,很不一样。
只当他是被自家雄厚的财力折服,瑶持心颇为骄傲:“怎么样,气派吧?”
“这是几千年前的白玉,当今再找不到第二块这样大小又这么完整的了,九州天下仅此一件。”
奚临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朝她诧异地问:
“瑶光祖师……是个女子?”
雕像上分明是张清秀的女人面容,温婉端方,柔和悠远。
“啊?”
对面的大师姐闻言,反而对他的反应很是莫名,“你不知道吗?”
奚临讷讷地伸手比划:“因为山门口的祖师像与这一座……有些差别,所以……”
瑶持心回身朝后面看了看,旋即明白过来。
不怪他误会。
摆在主峰的老祖雕像是作战将打扮。
穿着一套笨拙的玄甲,从头裹到脚,脑袋上罩着的头盔还盖住了一双眼,保护脖颈的铁胄又微微挡着嘴巴,仅鼻尖露在外,周身均埋在盔甲之中,性别确实比较模糊。
而天宫里的这个就简洁清爽得多。
老祖宗身着长老制式的衣袍负手而立,从发髻到五官能极清楚地分辨出男女。
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诶,要放在主殿外面嘛,那肯定得更有气势一点了。”
奚临以前只是听人提到“瑶光老祖”“瑶光立派祖师”甚至“瑶光祖师爷”,却没有人说过她是位女子。
似乎世人与他一样先入为主地默认了对方必然是个男的,毕竟外人也没机会来到瑶光的禁地。
“小时候我也经常认错,得亏我爹反复纠正。习惯了就好。”
瑶持心见他十分诧异的模样,叉起腰与有荣焉道,“没想到吧,是不是以为瑶光这等传承千年的大仙门,一定是个有雄才伟略的男人创立的?”
“咱们老祖宗可是位姑娘家哦。”
奚临犹在出神,“不是……”
瑶光山创立的年代基本接近于上古之时了,据说立派祖师在位的日子并不长,前后不会超过十年,便将门派交给了第二代掌门。
至此是仙逝,是殉道抑或别的什么,各方面的记载皆含糊不清,总之是不在人世了。
“老爹从前还经常拿这个勉励我来着,说咱们祖师如何如何了不起。”
她熟门熟路地从角落里拖出两个旧蒲团,刻意补充。
“当初白燕行都没来过这里,拜的是山门的那座雕像。浮屠天宫里的老祖宗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言外之意十分明显,这是给他的特殊待遇。
奚临被瑶持心拉着跪在白玉底座之下时,仍朝高处的祖师像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
仙山一代一代,随着世道日渐安定,掌门的衣袍是越发繁复华丽了,显得古早那会儿的祖师装束格外质朴。
与山门肃杀冷凝,行将冲锋奋勇的铠甲像不同。
天宫里的老祖目光温柔悲悯,未曾点睛的瞳眸安静地注视着地上向她叩首的两个年轻人。
历任掌门倾注于此的法阵安静运作着,浑厚的灵力将此地笼罩得严丝合缝。
当瑶持心二人前后走出浮屠天宫,御剑已瞧不清身影时,瑶光明方从暗处现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