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先前的镇山大阵忙着庇护满山的弟子,天宫此处的结界不及以往坚固,加之昆仑掌门方才那十成十的一剑和瑶光灭炸开的真元,防护结界竟在两股威压的冲击下被震破,任凭对方掉了下去。
那白石砌成的恢弘宫宇上豁开了个人形大洞,隐隐能看见祖师像的一角。
瑶光明的表情何止是慌张,整个人几乎毛发皆竖,昆仑掌门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无端紧绷的灵力,不自觉给吓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心说至于吗?
自己也就削坏半边屋脊而已,大不了赔给他便是,这能费几个钱,值得如此生气?
却见这凌绝顶从身边一晃眼,闪现到了大殿之内,压根没空关心瑶光灭的死活,也顾不上去寻他的踪迹,只飞快奔向祖师的白玉底座,仿佛是要镇压什么,抬起两只短胖的手,拼命摁住底座之下的东西。
奚临与昆仑掌门均不理解瑶光明这个举动。
恰在下一刻,他二人的目光双双一凛。
眼睁睁看着原本中年模样的瑶光掌门须发逐渐花白,面容顷刻显现出衰老之相,俨然是真元损耗过度之兆。
他在,做什么?
没有给任何人细想的机会,很快,比先前更剧烈的震动从脚下骤然而起,大地像是要裂开,浮岛一样的天宫底下簌簌滚落一块足有半个院落大小的巨石。
孤岛似的瑶光祖庙风雨飘摇。
这会儿堪堪抵达附近的瑶持心一行差点给晃了个大马趴,她不禁单膝半跪在地,与同门一起莫名地抬头四顾。
“又是怎么了?”
一晚上提心吊胆,她险些要疯。
空间法阵不是关上了吗?
千年大魔也已死于老爹掌下,那这动静是从何而来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震荡停歇片刻,不多久便再度死灰复燃,就这么时停时动,接连不断。
瑶持心喃喃自语:“出什么事了?——老爹!”
她爬起身朝着天宫大门狂奔。
此时位于祖师像白玉底座旁的瑶光明仿若在与一股深不可测的宏大力量角逐。
说角逐不太准确,因为那威压显然对他不屑一顾,似乎认为他还不配跟自己互搏,弹苍蝇般将这当世谁都高攀不上的凌绝顶轻描淡写地挥开。
瑶光明登时如被当胸重击,打了个趔趄,接连往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先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只手,而后又看向前面的白玉底座,眸中缓缓浮起一抹不甘与悲哀之色。
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无法接受,神情一时竟带了几分恓惶。
——他果然办不到。
神圣静谧的祖师像下,诡谲的阵法符文若隐若现,牵动着仙山乃至九州大地的兴衰存亡。
三千年了,瑶光的传承世世代代,到他这一代维系的时间最长,足足占了快千年。
他甚至倾注了一生的心血。
只盼着能迎来一个善终之局。
谁承想,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凌绝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也不是。
“老爹!”
瑶光明僵在原地盯着那阵法出神,耳边听见瑶持心的呼喊,近处本在静观其变的奚临、昆仑掌门二人也纷纷御剑而落。
同时赶来此地的还有开明的冤大头宫主,以及看着他的昆仑长老。
修为不低的高手都或多或少能觉出这巨震非同一般,不是那数量堆积来的千年大魔可以相提比论的。
可千年的魔
已十分罕见棘手,如若此物比那大魔还厉害。
它得是……什么级别的妖魔鬼怪?
两派之主,青龙峰的部分弟子,以及林朔带领的剑修们全围聚在浮屠天宫之外面面相觑,清一色的茫无头绪。
所有人皆在等当今的大能给他们解惑。
在周遭持续不断地震颤之中,一个矮胖的身影终于从巍峨的门后渐次显露形貌。
而当瑶光明走出来时,在场的一干人均倒抽了口凉气。
他这副形容,简直像跟十个瑶光灭恶战了一场。
修士轻易不会露出老态,年长些的前辈或许会调整外貌,以便在年轻弟子面前更具威严。
但不管怎么调整,精气神总是在的。
五衰则意味着极度的虚弱。
可是谁又能把凌绝顶逼到这个地步?
瑶持心冷不防打了个激灵,“爹!”
她是人群当中率先反应过来的,连忙跑上去搀扶。
“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是说小叔叔被昆仑掌门一剑削得生死未卜吗,为什么老爹依旧一身重伤?
……是谁伤的他?
她背后的奚临看在眼里,倏地一皱眉。
这看上去不像是人为所致。
倒像是,受什么反噬……
何况浮屠天宫内的状况他一直留意着,不可能有除了瑶光灭之外的人潜伏伺机偷袭。
“瑶掌门,这究竟怎么回事。”
昆仑仙尊也是半步凌绝顶的修为,无法想象哪怕是面对魔兽、血亲的夹击都面不改色的瑶光明,竟会憔悴至此。
他预感这件事不简单,昆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被牵连进来。
“我派与你瑶光如今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听闻此间有难,我等不敢怠慢,更是连夜南下相助。”
昆仑掌门的语气公事公办起来,“先前渤海深渊的魔物,还能说是贵派叛徒同北冥合谋陷害,情有可原,现在的这番声势你又该作何解释?”
边上的开明宫主听得此话,立刻见缝插针地替自己找补:“依我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瑶掌门今日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怕也不能轻易洗清你身上的嫌疑,这魔物的来历冤枉与否,还未可知呢。”
昆仑没心思搭理他,只定定看向瑶光明:
“我派待盟友毫无保留,瑶光再这么藏着掖着,恐怕不大仗义吧。”
这一席话说得实在不算客气,几乎有逼问的意思在里面了。
然而瑶持心发现周遭包括林朔在内的其他瑶光朝元弟子竟都没有出言反驳。
无论是白虎、青龙,乃至老爹座下的大弟子都惊诧而怔愣地,想听他的回应。
可见事态是真的到了令人警惕的地步……
“掌门。”
来历不明的震颤又一次平地而起时,奚临静静道,“浮屠天宫内,到底有什么?”
他嗓音不重,眼神却何其凌厉:“这些巨响的源头是什么?”
抱着老父亲胳膊的瑶持心感觉他在听了师弟的问话后,周身肌肉缓缓松弛下去。
好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兴许意识到这一天终究还是躲不过。
瑶光明轻轻挣开她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摊开掌心。
“因为它。”
华光一现后,在他手里的是一块三寸来长,样式普通的大印。
昆仑掌门脱口而出:“镇山印?”
“瑶光山没有镇山印。”
瑶光明忽然疲惫不堪地开口,“我知道各派的镇山印是掌门权势更替的象征,也是打开镇山大阵的凭证,但瑶光山的大阵其实根本不用任何凭证就能打开。”
他说这话的同时,罩着兜帽的殷岸才自高处姗姗来迟,瑶光明若有似无地隔空冲他一点头。
继而接着道:“之所以叫它‘镇山印’,是为了好让所有人都以为它只是作为瑶光掌门传承的普通法器,从而掩盖住此物的真实来历。”
镇山印有猫腻,这在之前瑶持心就和奚临讨论设想过,因而对此她倒没有太多惊讶。
老爹话音落下的瞬间,瑶持心就见那玉玺般形状整齐的印章褪去了光鲜亮丽的外壳,露出其中本来的面貌。
她愣了一下。
是块……
石头?
“噎鸣之石。”大概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瑶光明适时道来,“你们对它应该不会太陌生。”
言罢,这凌绝顶的大能举目朝奚临几人浅浅地扫了一眼,“它来自上古。”
在场曾经误入过三千年前洪流天坑的三个人不自觉地两两相视。
“久远以前的洪荒时代,天地初开,诸神划分阴阳,孕育万物,创造了凡民,也为人间带来火种,授凡人以渔,庇佑九州,更平定水患,熔五彩石以补天。直到数千年前一场大战后,神族飞升上界……这是诸位耳熟能详的史实。”
他顿了顿,“但很多人并不知道,神离开了凡尘,却留下了神器。”
瑶持心心神没来由地一跳。
瑶光明低低道:“神器一共有七件,东皇钟,神农鼎,轩辕十二镜……据说每件都蕴含着无穷的神力,与之修炼便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古时得知了此间奥妙的术士们开始大打出手,争抢得头破血流,神器多次易主,天下战火四起,兵戈不断,三天两头就有部族冲突。
“据说这么打了快一千年,最终形成了七股稳定的势力。”
“这七方势力各自持有一件神器,相互制衡又相互戒备,靠无边的神力发展得日渐强盛,还陆续招收起了门徒,将地盘扩张得越来越大,几乎统治了整个九州。
“在当时,它们便以北斗七星为自己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