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好像从大战开始,一波接着一波就不曾让她消停过。
想得越多,越感觉思绪纷繁得找不到头尾。
她有一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却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人声。
“阿奚?”
听着应该是奚临的母亲。
“你在这作甚么?这么鬼祟又不敲门,可不是待客该有的规矩哦。”
瑶持心回过神,妇人已推着小少年站在门边和颜悦色地冲她笑:“姑娘,打扰你休息了。”
而奚临似乎不太敢直视她,反倒颇为局促地站在那里,不自然地搓着两只手。
“没有。”
她连忙摆手示意,“没事,我一向睡得晚,可以随便打扰。”
说话间,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年岁尚小的师弟身上。
兴许是发现瑶持心在看他,他飞快把手背到了身后去。
她清清楚楚地瞧着他的小动作,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感觉好可爱。
那时候的师弟还没那么重的心事,跟昔年被法阵变小后的状态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尽管是同一副外貌,但现下他整个人的气息就是更明媚一些。
是真真切切,不含阴霾的少年气。
“阿奚。”
瑶持心抬起手一招呼,他竟真的就听话地过来了。
大概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又碍于母亲在场,奚只看了她两眼又把视线悄悄挪开,很板正地道了两句谢。
然后不知因何缘由,分外抱歉地欲言又止。
“对不起……”
他抿起唇,好似非常遗憾地望向她的裙摆,再抬眸时,眼里都是歉疚,“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瑶持心才想起先前背了伤者,衣衫沾上血,她不以为意地摇头朝他笑笑:“没关系的。”
怕他在意,忙补上一句,“我很多这种裙子,脏了一件不算什么。”
“最要紧,是你没事就好。”
她伸手落在他发丝上时,能觉察到少年紧张且怔忡的反应。
可他没有躲,反而一瞬不瞬地注视过来。
那表情落在她眼中,和从前他看自己时几乎有七八分相似,说不出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难受。
奚临,你……
“姑娘。”
一旁的妇人恐是觉得这样唤她不大方便,自然而然地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呢?”
“我们岐山人均是单名,我叫实,瞧着也年长你几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小实姐。”
不介意。
瑶持心心想,我叫你娘都使得。
她原开口要回答,“我姓……”
然而“瑶持心”三个字到嘴边,居然怎么都说不出声来,她尝试了好几回,边上的奚跟他娘均面露好奇地围观她一个人当哑巴。
无形中好似有个什么屏障,会将她企图道出的名姓自动抹去。
莫非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源于未来的“瑶持心”便不能轻易出口么?
阿实正在奇怪:“姑娘?”
瑶持心有意换个名试试:“奚……”
她叫“奚”的刹那,对面的少年不解地抬起了头。
“……临。”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娘已经了然于胸地抚掌颔首:“原来是‘临’姑娘啊。”
于是她在这个山村内,就此拥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
“临姑娘。”
“临姑娘,早啊。”
当朝阳又一次从斑驳的山林间爬上树梢时,瑶持心独自穿过村落,站在矮坡上迎着破晓的黎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群山正渐次苏醒,大公鸡嗓音洪亮,农忙的岐山人却已扛起工具在地里劳作了。
叫不出名的鸟雀成群结队地在梢头转悠。
空山轻灵而幽静。
直到现在她还是感觉这一切像一场极度真实的梦。
那个存在于浮屠天宫外混乱不堪,且支离破碎的战场遥远得仿佛下辈子的事了,此处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没有需要她挣扎两难的困苦。
美好得像个世外桃源。
是把她从无助迷茫里解救出来的一线微光。
一定要想个明白吗?
不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
不去在乎所谓的封印,未来过去,什么因什么果,索性把所有都抛诸脑后,就顺着心意过一日是一日。
反正,那些也是几千年后的困扰了。
她可以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她能一直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吗?
约莫是觉出她的心思,噎鸣碎片颇为识相地沉寂着,没有无故干扰她的想法,也没再轻易将她带去别处。
瑶持心喜欢这里。
有她喜欢的氛围,也有她喜欢的人。
“姐姐!”
矮坡下的少年两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包,仰头唤完,不等瑶持心回应,已经兴冲冲地跑了上来。
她想也不想开口:“奚……临。”
而后险之又险地把末尾的字放轻了声音,权当是口误,看着小阿奚一路将什么好东西捧到自己面前。
“我早起去摘的松子,娘刚刚炒好的,你尝尝看。”
“嘶,好烫……”
她拣了一颗又放下,听他指着手里的零嘴解释。
“我提前剥好了一些,那边是带壳的,这边才是我剥的,就是可能有点凉了。”
瑶持心同他将纸包摊开放在光滑的大石上,气候已近仲冬,还好山坳的风不大,她一面摸摸耳垂给自己的手指降温,一面跟小奚临对坐着剥松子吃。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唤她“临姑娘”,年纪小些的也叫“临姐姐”,可她家奚临总固执地要叫她“姐姐”。
“你早饭就吃这个啊?”
她边剥边问,“先前我不是买了好多补品吗?特地给你娘备了一个月的鸽子蛋和鸡蛋,你还小要长身体的,看这么瘦——你娘没煮给你吃?”
瑶持心知道师弟小时候饮食上稀缺,但没想到这样稀缺。
岐山村瞧着人丁不少,可是太靠山吃山了,粮食本就紧张,遇上天灾饿死人都不是没可能的事,碍于“眼睛”的麻烦,又不好常外出采买。
因此她刚住下不久,就把身上值钱的饰品全当了,换回几大车吃的用的。
好歹能让他这个冬天吃到肉食和新鲜的果蔬。
她想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健康又壮实……像她当初承诺过的那样。
小奚临把松子仁一颗一颗排在她顺手的地方,说吃过了。
“我娘说多吃松子对女孩家比较好。”
瑶持心随口疑惑:“啊?是吗?”
“嗯……”
他点头答得很笃定。
大概这也是他眼下能给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便信誓旦旦地重复,“我娘说的。”
“那我谢谢你了,我要多吃一点。”
纵使是少年时,师弟还是很黏她,比瑶持心想象中更爱跟着她。
虽然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因而总不明白他的喜欢从何而来。
但又觉得这样挺好,她喜欢跟他在一起。
从前是,现在也是。
无论是哪个奚临,她都喜欢。
说话间便有山风拂面。
隆冬的风哪怕不凛冽也一样刮得皮肤生疼。
“诶。”
她是修士没那么依赖御寒之物,当下解了斗篷替他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