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换我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白燕行只当她是因为有掌门父亲在场,碍于脸面不欲低头,便放缓了语气:“你打得很好了,勇气可嘉,玄门论道虽牵扯各方利益,却也不是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才定胜负的,何必让自己吃无谓的苦头。”
瑶持心对灵台上的那个声音充耳不闻。
“我才不要认输。”
左肩的筋骨已在修士强大的自愈力下修复了七八成,她重新挺起腰背,眼角的笑意惊艳而锋利,“只要我还能站起来,我就不会认输。你既没有让我全无还手之力,凭什么认定我战败?”
奚临:“师姐,把灵台打开!”
她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朝白燕行一抖无极长弓:“白公子,原来你这么怜香惜玉的吗?”
瑶持心窥着他的反应:“是你没把握击败我,还是对我动了心,所以不敢下手。”
果不其然,他眉心轻轻蹙了下,眸色里的温度蓦地一冷。
她摆出起手式:“白燕行,我认真向你挑战,你敢应吗?”
纵使是激将,他也不可能不应。
雷霆剑一声低啸。
白燕行动身的刹那,奚临语速慌张:“师姐,他是备战状态,你不要激怒他!”
短短一句话的间隙,断峰台中的两人已经交了一回手。
雷电的光芒大盛,饶是白日青天也刺得所有人眼前一阵炫目,瑶持心在千钧一发时用缠丝手躲开了最危险的一击,抄起清寒如霜的琼枝朝剑修的背后偷袭。
她这一场打得可谓险象环生,除了躲就是跑,好不容易得半刻喘息才敢偷一两招。
不要激怒他?
我就是要激怒他。
瑶持心顶着满身的伤催动法器,发髻早就被打散了,青丝在四周的风里张狂乱舞。
她听着耳边焦急而聒噪的话语,禁不住想。
看台上坐着那一帮老前辈哪个是吃素的,就算他们看不出,老爹还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现在换过来也是穿帮露馅啊,傻小子。
奚临:“那是他的本命剑,用琼枝正面扛不住!”
尾音正落,冰雪似的长刀便被雷霆万钧的剑锋一分为二,断刃闪烁着日头惨白的光,打着旋摔了出去。
断峰台下的青年周身几乎绷成了一道弦,他一面在灵台里警醒瑶持心,一面猛地抬头去瞧场上的形势。
然而奚临离得太远,实在难以准确地观测到她的情况。
这一局远比对上鹫曲时更让他紧张。
师姐的状态很不对。
他们之前对换过神识,按理瑶持心如果想,是可以和他在灵台上交流的,可从开始到现在,无论他说过什么,师姐始终没有给出一点回应。
她在想什么?
奚临:“打开灵台,师姐!”
“师姐,开灵台!”
“瑶持心!”
大师姐已经硬抗了两道雷霆,自白燕行出手后,她基本就成了单方面挨打的那个,不是满场逃窜,就是满场乱滚,地上让她砸出来的坑都有五六个。
明眼人都瞧得出她身上的伤越添越多,林朔在一旁看得渐渐烦躁。
“大比不是还有我么,又不用她去打排名,至于这么拼命吗?”
“会不会是因为掌门亲临。”
怀雪薇担忧地望了一眼高台,“她不想瑶光山丢丑,所以能在剑修手底下多撑一点是一点。”
“丢丑就丢丑吧,她也不是第一次丢丑了。”林朔不住地用手指点着臂膀,“现在想起来要脸做什么,早干嘛去了!”
折了琼枝的瑶持心此刻只剩下四件法器可用。
她迎战格外认真,这辈子从没这样认真过,而今天的“元老”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强敌当前,异常的安分,比平日修行时展现出的威力都要大,无比配合她,简直天衣无缝。
可惜即便这样天衣无缝了,瑶持心依旧没能伤到白燕行一根汗毛。
她打得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可她就是不认输。
时间一长,连白燕行也逐渐忘记自控,剑修多好战,而他原本就是武痴,一旦沉入战局里,很难不全神贯注于剑意之上。
雷霆当头挥下的那一剑,任谁都看得出下手重了。
怀雪薇脱口而出:“持心!”
大师姐又一次给断峰台添了个新坑,砸得掷地有声。
近处某个剑宗的门徒对此懒洋洋打着呵欠,乏味道:“唉,不行啊那个驭器道,比白师兄差远了。”
他话音没落,耳边倏忽听到一点细响,像何物碎裂的动静,余光才一偏转,只见两道阴恻恻的目光杀气腾腾地盯了过来,那面容冷肃的青年松开五指,被捏成了齑粉的灵石簌簌落下。
门徒顿时就闭了嘴。
“剑修的威压也太强悍了。”
“挨上一剑,别说普通修士,我看连丹修都要疗愈好一会儿才能恢复。”
“师姐和他打了那么久,不要紧吧……”
奚临仰着头,视线一错不错地紧紧注视着高处浓烟里的人。
瑶持心从自己新鲜砸出的龟裂里扶着腰站起来,她现在周身都是伤,已然分不清痛感是自何处发出的,雷霆的余威滋滋淌过全身,耳鸣和雷电一并响在耳畔。
快要失聪了。
大师姐几近力竭,感觉若是眼皮多闭一阵,下一刻就能睡个天昏地暗。
可是不行,还不是睡的时候。
瑶持心咬破了舌尖,在摇晃得行将一头栽地之前,强逼着自己钉死在原地。
她对白燕行放了话。
只要她不倒,就不算输。
还好。
瑶持心连着调整了好几回,混着满腔的铁锈味,总算让视线恢复清晰。
没问题,意识尚且清明,至少能保证她画出的阵法不出错。
除了当初被一群外贼追着打,瑶持心很少这样疼过。
她在钻心刺骨的遍体鳞伤里听见灵台上奚临沉厚干净的嗓音,几乎是用和她打商量的语气。
“认输吧师姐。我知道你想赢他,我们之后再练,会有机会的。”
瑶持心仍没有回应。
她摸到指上的无极戒,用力攥了攥。师弟毕竟容易心软,又还太生涩,哄人的话一听就露馅。
她暗道,“有没有机会,我自己还不清楚吗?”
从始至终瑶持心就知道她不可能打得过白燕行。
但只要她挨的揍越多,她被打得越惨烈,往后才越有可能借此作为两派结仇的契机,她才好顺理成章地去找瑶光明拉开与剑宗的距离。
苦肉计当真经久不衰。
就是好疼啊……
说不出为什么,奚临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瑶持心无端觉得心头一酸。
前一次临死前是被雷霆一剑穿心。
想不到来了这辈子没几日,还在被他的剑追杀。
白燕行……
奚临没等到她的回复,却分明看见场上的瑶持心抬手捂住半张脸,有个极不起眼的,拂拭的动作。
白燕行轻轻怔忡了一下,而对面的人拂袖一抬,指尖的湿意很快被灵气的劲风吹散,踩着脚下浮起的法阵兜头朝他连射了几箭。
直到箭矢逼近面门,他似乎才回过神,挥剑挡开了那顶级仙器的锋锐,长臂一扬,直指朝他奔来的瑶持心——
雷声长啸的剑尖行将落到她头顶,长弓是挡不住玄铁的,那咆哮的电光清清楚楚地闪在她星眸上。
千钧一发之际,斜里一只苍白的手从袖袍里伸出,举重若轻地握住了那声势滔天的雷霆剑剑身。
与此同时,瑶持心感觉背后忽然有人摁住了自己的右肩。
余光里漆黑的衣袍迎风滚动,隐约是殷长老兜帽的一角。
玄武长老一条胳膊空手接白刃地扛着白燕行的剑,另一手半揽半拦地扶着瑶持心,从他那罩着头脸的大黑袍里传出一字一顿的定论。
“不用再比了,北冥剑宗,白氏胜。”
这句判决一出,她整个人像放下了巨石,险些脱力。
九钟缓缓地荡开一声叹息似的鸣响。
无论如何,当长老出面的那瞬,瑶持心就明白目的已经达到,尽管输得十分没有脸面,但也着实发泄够了,堪称酣畅淋漓。
见有自家长辈在旁,她也懒得再张牙舞爪地蹦跶,只冲三尺外的白燕行心平气和地投去一眼。
说不上是释然还是放怀,她心无挂碍地往大长老胸前一倒,疲惫地人事不省去了。
对面的剑修神色轻轻地一变,顿了好一会儿才收起雷霆,退后两步礼节性地一抱拳:
“得罪。”
“持心!”
“找个丹修先给她稳一稳心脉。”
“朱雀长老在下面了。”
……
这场比试的输赢毫无悬念,结果反而不是众人在意的地方,底下窃窃的议论声莫名透出些许微妙,满场的气氛都变得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