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的剑尖上隐隐泛起紫电雷光,揽月登时连腔调都变了,张皇地否认:“我真的不知道!婚礼结束,师姐、师姐不是应该在青龙左峰吗?她旧居时的东西早就搬过去了呀,姐……白公子您是清楚的啊。”
白燕行依旧维持着举剑的姿势:“她不在房内。”
揽月心知自己没能说出他想听的消息,怕死得语无伦次:“她……她不在,可能,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到哪里玩儿了,万一还会回去呢!”
“师姐是个迷糊人,平时常常这样啊!”
看出她是当真一无所知,白燕行不再追问,收起雷霆,作势要往外走。
揽月:“等等!”
黑衣刺客举步上前,这是行将灭口的前兆。他手还没抬,揽月已恐慌到了极致,连滚带爬地挥舞四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白公子,白仙尊,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当牛做马!可以为您鞍前马后,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嗓音愈发尖锐,疯狂蹬着脚底往后退,在草地上简直犁出二里地来,电光石火之间,白燕行居然真的驻足一顿,叫了停。
黑衣刺客颇为奇怪:“留她干什么?”
“留着吧。”他似笑非笑地侧目,“我喜欢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反正是个废物,杀不杀有什么要紧,指不定之后还能派上用场。”
如果说在此之前瑶持心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也许是自己误会了。
也许燕行是因为出事了没见到她,心急如焚才四处来找她。
也许人不是他所杀……
到此刻就没有也许了。
她甚至无暇去细想揽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居。
瑶光山入夜以来的安静终于被惨叫声打破,四下逐渐浮起守山弟子们慌乱的言语,间或夹杂着呵斥与打斗。
究竟出了什么事?
各峰管事呢?林朔那个棺材板呢?
他不是一向反应最快吗?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白燕行已走远,瑶持心才哆嗦着钻出草丛。
她刚目睹了一番颠覆人生的阴谋,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跌跌撞撞地起身时甚至是四肢并用,没比方才满地滚的揽月出息到哪里去。
她得赶紧御剑。
收在广袖中的珠钗划出一抹剑气,她一跃踩上去,风驰电掣地往主峰赶。
也就是在这时,高处的瑶持心对上地面一双惊愕的眼。
四目相视,凌冽的风还没来得及刮起她的衣袍,那人猝不及防地惊声叫道:
“瑶……瑶持心在那里!!!”
珠钗把她送上了天,揽月的尾音在背后愈渐渺远,从吐第一个字时的犹豫到后面越来越坚定。
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的程度。
我怎么她了。
瑶持心百思不解。
平时也没亏待过她啊?
同是御剑,白燕行的速度非寻常可比,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若是听到,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
瑶持心一时无暇感伤那比纸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于半空里夺路狂奔。
瑶光山乱成这样,找林朔已经没有意义了。
剑气停在布满结界的浮屠天宫外,她跳下来,提着裙子边跑边喊:
“爹!”
此处有历代掌门加固的法阵,还有瑶山老祖残存的灵力,如果说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那整个九州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这里。
灰蒙蒙的结界并不拦她,十分包容地将她整个吞入其中。
瑶持心在空旷的殿宇里打转,喊一声爹,四面都有回音附和她。
“爹!——”
就在行将抵达仙门老祖那尊巨大的雕像前时,她身形陡然一滞,分明望见汉白玉底座上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老……”
瑶持心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耳边却听得“啪嗒”声响,她怔忡地垂头,看见绣鞋从粘稠的一滩血洼里缓缓抬起来。
而目之所及的数丈距离间,断断续续都是血迹。
“老爹!”
她飞奔向雕塑之下,颤巍巍地扶起瑶光明,尚没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瑶持心长这么大,几时见老头子这样虚弱过。
“爹,我带你去找朱雀长老,我现在就带你去……”
瑶光掌门是个其貌不扬的大胖子,平日红光满面时瞧着十分富态喜庆,好似民间哪家看铺子的大掌柜,此刻真元受损,五官便急速干瘪衰老,更像一只皱巴巴的癞蛤蟆。
他周身灵气外泄,艰难地从怀里捧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包袱,狠狠推给她。
“这是镇山印。”
瑶光明喘了口气,“拿着,快走。”
瑶持心视线模糊地接过来,哪里肯抛下亲爹不管,“是要去开启镇山大阵对吗?我们一起走啊。”
老头子仿佛是连说话都吃力,又仿佛是不想和她多做解释,奋力地把人往边上一攘,难得如此疾言厉色:
“走!!”
她被推了个踉跄倒退几步。
即便不中用如大师姐,也能看得出她爹如今已回天乏术,真元碎裂是迟早的事。瑶持心两手托着包袱,无所适从地哭着叫了几声“爹”。
“快,点,走!”
瑶光明从牙缝里拼尽全力挤出三个字。
她用袖子擦把眼泪,知道大难当头叫爹也没用了,到底狠下心肠转过身去,又开始了新一轮夜奔。
从后门的结界里出来时,外面的天完全变了样,半空里御剑的不是黑衣散修就是北冥剑宗的门人,瑶持心不敢撒丫子随便乱飞,压低高度乘风而行了一段路程,便落下地去抱着长裙子徒步跑路。
她这一身盛装,摆着看是富丽堂皇,真行动起来简直是拖泥带水般累赘,瑶持心一面“呜呜呜”,一面沿途撕开绣纹繁复的裙摆,一瘸一拐绊绊磕磕地朝瑶光大阵的方向而去。
她心里乱极了。
一半还沉寂在亲人枉死的悲痛里,另一半又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
重启镇山法阵是她在临危之际的第一反应,好比寻常人在外受了欺负会想着报官一样。
但事实上,要催动阵法至少得化境以上的修为,整个瑶光也就长老级别的能办到,除此之外就是林朔。
大师姐不在这范围之内,她去了也是干瞪眼。
法阵又不会因为她喊两声就敞开心扉。
该如何是好?
或许应该先去找林朔?
还是说先联系上附近的守山弟子?
朱雀峰怎么样了,玄武长老出关了吗?
没等她“或许”“还是”出个名堂,脚踝猛然划过一道钻心的刺痛,瑶持心右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脸朝地。
小腿的筋脉被割断了。
她艰难撑起半身,刚痛苦地抽口了凉气,蓦地便意识到什么,猝然抬头。
四面八方不知几时出现的黑影们正从天而降,缓缓聚拢,在浓云惨淡的夜色里鬼魅般将她困于其中,堵截住所有去路。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姐吗?”
包围圈里一个穿着内门靛蓝长袍的少年越众而出,他看上去也就凡人十六七岁的模样,半张青涩的脸照在晦暗的月光下,声音懒散却恶劣。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瑶持心只觉得他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姓,大约是时常跟在白燕行身边的某个内门弟子。
她两手抱紧镇山印,不由冰凉无望地想:
整个瑶光居然有那么多内鬼吗?
“对呀,很吃惊么?”
对方似是从她表情里读出她心中所想,理所当然地歪了歪头,“哦,也是,如师姐这般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是很难想象一夜灭门,全族皆亡的下场。毕竟像瑶光山这种盛产天真大傻子的世外桃源也不多见了。”
瑶持心自己就是那个天真的大傻子,听了他这番话当下无言反驳,但情绪上又十分愠恼,于是只好红着眼,青筋鼓胀地怒目瞪他。
可惜眼神再凶狠,终究不能伤人,少年一点没在意,反而被她逗笑:“别动气呀师姐,一路跑得如此狼狈是要找谁救命去?”
“让我猜猜——应该是林朔吧?哈,那条疯狗确实撑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斩了还不肯乖乖地咽气,最后竟自爆真元,到底是个有骨气的。”
瑶持心握着镇山印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应声崩断。
她愤怒地咬着牙热血上头,一个手诀尚未形成,却被对方凌空拍来的法咒打散。
少年面容冷冽:“结印这么慢,就别学人偷袭了,你是刚引气入体的剑童吗?那些看山门的外门弟子都比你利落。”
她晾着一只苍白的手枯坐在地上,尽管不甘心,又明白人家说得没错。
现在别说还击,自己恐怕能接一招都够呛,哪里来的本事给人报仇。
瑶持心自认理亏地不言语,少年却见她这副窝囊样心头更有无名火。
“真不知白燕行是怎么忍你这些年的,我若是你,爬起来跟敌人同归于尽也好过坐在那里哭。”
“掌门不是把上好的丹药都喂给你了吗?你倒是炸个真元给我看看啊!”
他说到这里大约也觉得无趣,终于轻嘲着哼笑出声,“罢了,是我对你期待太过,师姐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人,哪儿敢轻易去死。”
一个杀术很快凝在他指尖。
“瑶持心,物竞天□□间的牛羊在宰杀前也是让人舒舒服服地圈护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你应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