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临狠狠地压下眉心。
林朔未归尚且算是合情合理,引走怀雪薇恐怕就是在调虎离山,目标很明显是他们所在的小院落……这群妖兽,竟还知道用计谋?
“是走……是迷惘鸟吗?”
瑶持心开口时嗓音居然有点打颤,她忍不住问,“多、多大的?”
大师姐对自己的战力有清晰地认知,一只步入了成年期的走地鸡,仅凭她一人压根无力抵抗。
没等到奚临回答,地动山摇地震颤便平地荡开,震得整个茅屋簌簌往下掉碎石。
那妖兽一头撞了过来,堪堪撞上了雪薇布置在外的防护结界上。
对了,差点忘了有结界!
瑶持心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雪薇的结界肯定很强,很靠谱!
然而她没等高兴太久,第二次撞击迅速来临,一声清晰的脆响落在所有人的耳畔,像某种瓷器开裂之音。
坚硬的防护术法上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雪薇你怎么那么不经夸!
刚从妖口脱险不久的小芝余悸仍在,扑到她怀里:“姐姐,我害怕。”
瑶持心连忙抱住她,心中悲苦地想,姐姐也害怕。
奚临当机立断:“师姐,灵台。”
冲出屋舍的大师姐掌心摊开,一把握住冰雪塑成的霜刃,将自己的身法提到了最快,箭一样射向月夜下的妖兽,大开大合地掀起了一片寒意森然的冰山尖刺,转瞬就解决掉了朝着结界发难的迷惘鸟。
瑶持心披着他少年的身体跑到院中时,两头走地鸡正悲鸣地双双摔倒在地。
笼罩于上空的结界裂纹清晰可见,破碎之处的灵力源源不断往外倾泻,不过幸好整体岌岌可危地维持着,她事后还能再修补。
瑶持心正要拍手叫好。
忽然间视线一晃,这次师弟竟没提前提醒她,便毫无征兆地将两人的身体换了回来。
她刚接管自己就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一个旋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背后站不稳的奚临。
“师弟!”
瑶持心就见他掌心捂住脸,隐约有少许殷红从七窍缓缓渗出,她急迫道:“又是神识伤吗?”
奚临轻别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只低低应了一声:“师姐,让我先休息一下。”
很显然他这回施术所支撑的时间比前日更短,带来的反噬却更厉害了。
这一副身量不足的灵骨做不到他们从前那样行动自如的互换神识,甚至,瑶持心有不祥的预感,奚临若再用几次,怕是会对神魂有不可逆的毁损。
修士的神识与灵台都是致命的关键,有一点损伤都会导致一生的灾难,轻则痴傻重则丧命。
瑶持心扶着他刚要往屋里走,正在这时,一声全然不亚于先前的怒号从他们所有人的身后咆哮而起。
妖兽的血盆大口喷出一股浩荡的腥风,直接将大师姐的长发尽数吹了起来。
她瞳孔一阵惊愕的痛缩。
而怀中的奚临狠狠地一咬牙侧头看向月夜之中的迷惘鸟——那竟不止一头,甚至有一多半都是成年体。
麻烦大了。
原来是打算将他们逐个击破吗?
少年的半张脸都浸在血水里,他自齿缝间挤出了一声冷啧,嗓音虚弱却堪称冷静地对瑶持心道:“师姐,灵台给我吧。”
她僵硬的手臂回暖般动了动,没来得及照做,却先感受到奚临被冷汗浸透的外衫。
他浑身冰凉得吓人。
瑶持心想象不到所谓的神识伤是怎样的伤,又会带来怎样的痛楚,以至于连师弟都能颤抖成这样。
迷惘鸟愤怒的叫声层层叠叠地在她身后此起彼伏,奚临见她灵台紧闭,久久得不到回应,不禁唤道:“师姐?”
瑶持心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
她其实特别害怕。
害怕到根本不敢正面去看成年体的妖兽。
这和玄门大比时对战鹫曲、白燕行全然不同。
毕竟她知道那是仙门切磋,伤得再重也不会死,顶多吃点苦头。
可如今却不一样。
没有任何高手在身边,凶残的迷惘鸟群很可能会将她分食殆尽。
她会死的……
有了瑶光山大劫夜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经历,大师姐其实比所有人都更怕死,或许比她自己想象中都要怕得多得多。
她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瑶持心很明白林朔出门不带上她是觉得她累赘,觉得她应该留在安全的地方由雪薇好好保护着。
而雪薇不带上她,是怕这途中害她遇上什么危险,看顾不周。
他们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认为她是拖累的意思——也许并非故意。
“师姐,来不及了,快把灵台打开。”
可是人家从前护着你为你去死。
现在还要他继续替你赴汤蹈火吗?
如果我这辈子仍旧是要靠被别人永远圈护地活着,那我重来一次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瑶持心蓦地攥紧了拳头。
奚临就见她周身的气质无端一变,先前那不断彷徨徘徊的灵力陡然凝固,一瞬间坚不可摧起来。
下一刻,大师姐不仅没有放开灵台,反而倾身一蹲,在凶残的走地鸡撬开结界的刹那,抄起他与那小丫头一个纵跃跳上剑气,以堪比迅雷的速度逃离了原地。
轻灵的剑气在狂奔的风里简直被踩出了火花,惊险万分地从无数张獠牙毕露的妖兽大口前飞驰而过。
奚临脑中的剧痛还未退却,像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回过神的师弟几乎是暴怒的:“瑶持心,你不要命了吗?”
那你要命吗?
大师姐咬牙切齿地操着剑气夺路而逃:“关你什么事啊!”
瑶持心一条胳膊架着一个小孩,少年的师弟在她臂弯里柔弱得不堪一击,根本挣脱不开,他只能用自己的目光来表示他的愠恼:“我的神识我心里有数,你太乱来了。”
大师姐不予理会:“那我的灵台你说进就进,说走就走吗,你把我当什么了!”
奚临闻言微微一怔。
围在木屋外的迷惘鸟不知为何,对她兴趣俨然多过小院与城镇,纷纷掉头追赶,像一串奔跑的鸡,举着翅膀摇摇晃晃,模样又滑稽又凶残。
不断弹射而来的妖兽一个接着一个朝她背后张开巨口,好几次和瑶持心的后脑勺只差半寸距离。
千钧一发的险境之下,大师姐滑出发髻的一撮青丝顷刻被锋利的獠牙咬去了末梢的几缕。
而她眼里不见一丝心疼,反将头一偏,将那散落的长发咬在了嘴里。
奚临在一片恶臭的腥风里看着她拼命逃窜的侧脸,有那么一瞬,被冷月和妖气照亮的眉目近乎是神圣的,带着凡人不可触及的坚韧。
他垂眸摊开五指上的血,继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她道:“师姐,把我扔出去吧。”
“哈?”瑶持心忙着躲走地鸡的利齿,正飞快地在脑子里想应对的策略,冷不防听他这句话,不知这祖宗又在发什么疯。
“你又想干什么?”
“迷惘鸟追的不是你,是我身上的血气。”奚临语气冷静而坚定,“把我扔出去,你带着她才有机会跑掉。”
瑶持心:“把你扔出去然后呢?你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脱身。”
大师姐头一次如此机敏:“你别骗鬼了,真有办法脱身你现在怎么不用!”
奚临:“……”
她这时候这么聪明干什么。
师姐既不让他进灵台,也不让他去引开群妖,饶是奚临一向沉得住气此刻也禁不住急躁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我现在是你的累赘,你不丢下我,大家谁也活不了!”
却不想,这句话尖刺一样扎入她心弦上,有几分鲜血淋漓的刺痛,瑶持心舌根莫名发酸。
她望着前方的路大声反驳:
“累赘怎么了!”
“我当年一样是你的累赘,那也没见你丢下我不管啊!”
第32章 镜中人(十二)它好像亲了我一下!……
她奋力喊出来的话音在群妖的呼啸里渺小得像一根拼尽全力往石缝外生长的幼苗。
连瑶持心都说不清这里面有多少复杂的情绪,反而好似一场酣畅的宣泄,她那一定要保护好所有人的信念骤然坚定了一倍。
奚临瞳孔中的错愕还未及消退,余光却瞥到那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巨兽之爪。
“师姐!”
电光石火间,他看见她单手结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印,流动的灵气迅速在师姐的背后凝成了一面一人来高的盾牌,刚好挡住了迷惘鸟的一击。
厚重的碰撞声承接了一串令人牙酸的锐响。
走地鸡的利爪竟没能刺破她的防御。
奚临:“江石不转……”
是他教给瑶持心的防护术,那个师姐一向只能撑开一团弱不禁风,一碰就碎的蛋壳。
她居然干脆放弃了整体防守,造出这么个比蛋壳还要小的盾。
瑶持心避开这一击后,居然抽空朝他露了个笑,轻眨的眼睛带着几许轻俏:“是你说越小越凝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