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并不真是瑶光山的大门,而是指所有外门弟子的归属之处,由于入内门才可进四象峰,而外门弟子多在主峰活动,所以常把外门叫作山门。
她来得太早,这会儿还不到早课时间,主管外门的是与瑶持心同届的一位器修,见她造访颇为意外。
“持心?你怎么有空过来?”
瑶持心握住她的手:“阿嫣,我座下是不是还有一个外门弟子的名额?”
按照瑶光惯例,朝元以上可以带一两名外门弟子随行左右,多是前辈们看着有资质好的收来指点一二,偶尔也会让跟着一同出任务,见见世面。
而瑶持心自知自己的朝元来得有点水,不好去误人子弟,这名额便一直空着。
嫣如点头:“你是有想收的人吗?他叫什么?我去准备。”
她连忙:“他叫……”
大师姐忽然哽住。
完了。
师弟叫什么来着……
*
“山门”在主峰以南,是大片相连的建筑,有厢房有厅室也有讲堂,虽不及四象峰宽敞清静,但依旧是处整洁有序的所在。
瑶光山内外门尽管并无尊卑之分,皆以平辈相称,但因为修为差距,外门尤其新入门的弟子鸡毛蒜皮的事儿总干得多一些。
比如浇花剪枝,喂食祥瑞。
对玄门而言,这也算修行的一种。
瑶光依山而建,树多川少,盛产的祥瑞全是鸟类,仙鹤算其中脾性最好也最亲人的,但凡天清气朗之日,便会成群结队扑腾着翅膀落在院里,歪头探脑地看青衣的小弟子们学御剑。
这会儿晨曦初绽,有好几只围着花池,边饮水边打转。
一旁的房门“吱呀”开了,走出来一个劲瘦高挑的人。
他单手拎着一篮莜麦和谷米,随意抓了把放在山石上,将清早讨食吃的鹤鸟们皆引去了廊下,方才回到池畔,查看那被祥瑞饥不择食啄烂的根茎。
刚种下没几日的仙草,眼看着就快抽芽,让这帮没轻没重的鸟雀祸害得东倒西歪。
他见状不禁皱皱眉,心情不是太好。
青年一身青衫青袍,说来同样是外门弟子的装束,他穿着却没有旁人那般初入玄门的青涩稚朴,反而透出一股极为精神的利落。
“阿临,阿临!”
远远有一道身影沿着回廊朝他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兴奋地扬手招呼,看上去像只刚破石而出的猴。
那人也是外门青衣,年纪瞧着比这青年还略长些,他气没喘匀就道:“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啊——”
“快跟我走。”说完一把抓住他手腕,表情眉飞色舞。
青年被他拽起身,腿却没动,只不解地问:“去做什么?”
对方兴致勃勃:“当然是有好事!——大师姐亲自来山门择人了,估摸着是要选一个跟她进青龙峰,嫣师姐叫咱们全到定风坪点卯呢。”
听到大师姐三个字,他先是一愣,随后莫名沉下眼色,轻轻挣开同窗的手,依旧回身去拾竹篮,“我没兴趣,你们自己去吧。”
他那同门师兄弟不依不饶:“怎么就没兴趣了,这要是能进内门,等于直接拜入长老座下,青龙峰可是掌门直属,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你也知道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青年弯腰拍了拍被仙鹤们啄得勾丝的提篮,“去了也未必能选上,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今日还要洒扫院子。”
“嗐,还扫什么院子啊,嫣师姐都吩咐了手里的活儿且先放下——再说,大师姐出手阔绰,去了就有灵石拿,不要白不要啊。”
他闻声油盐不进:“你替我领吧,我那颗算你头上。”
同窗师兄终于皱眉,不由分说地上来拍开那破筐子把人拉住,神色认真道:“奚临啊你这样可不行,大家都去的场合偏你不去,人家知道了背后定要道你的是非,做人不能太独,太独在旁人眼里就有孤高自傲之嫌。
“不管你是真不想去还是假不想去,今日都得去。走走走。”
师兄好像很怕他不合群,一拖二拽态度强硬,奚临实在无法,只好妥协地让他拉着去了平日练功的前院。
说是“前院”,其实名为“定风坪”,宽敞又广阔,平日里看星星都嫌寥落的地方,此刻聚满了人。
奚临在门外一眼望见这乌泱泱的人头,顿时体会到了那一颗灵石的份量。
同窗师兄姓秦名玉,将他领至一处角落站定后便喜气洋洋地抬起手,“师姐,我们庚字院的人也到齐了!”
第5章 论道(四)我不是你的最重要的人吗!……
玄门不收没仙根的普通人,能得山门师兄师姐点头进来的或多或少都有点资质。
但天底下有资质的也海了去了,修仙一道是条极漫长的路,入门容易学成却很难,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摸到筑基的槛儿,更别提那远在九重天上的飞升。
大师姐再怎么上不得台面,到底也修成了仙骨,比上不足比下还是绰绰有余。
各派的外门,直白点说就是天资欠佳进不了内门的与刚学术法的新弟子。
对于他们而言,有仙骨已经是万里挑一,高不可攀的前辈了。
“大师姐,是那个‘乘风扶摇’的大师姐吗?我来了三年还没见过她。”
少年青年齐聚在定风坪上七嘴八舌地聊得神采飞扬。
“连师兄你都没见过?我听说咱们大师姐美得像天仙,是当今仙门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然而师兄们明显对实用的兴趣多过于八卦逸闻,举着刚拿到手的灵石啧啧感叹,“不愧是大师姐,瞧这霜华石纯度真高,对光也照不见杂质。”
“回头让炼器的师兄帮忙镶在兵刃上,指不定哪日我就通了筋骨,修成仙身了。”
……
秦玉把领来的石头塞到奚临手里,“来,拿着,这是你的。”
“品质都是上乘,不分好坏,大家伙儿一样,省得挑来拣去。”
青年捏在指间默了一会儿,递给他:“我用不上,给你吧。”
“去去去,怎么就用不上了。”秦玉把他挥开,“跟谁惦记你这三瓜俩枣似的,好的灵石可以凝神静心,回去放在枕头底下能安眠,省得每次总见你做噩梦。”
奚临微微启唇,像是要说什么,话未出口就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地提醒:“来了来了,快看,大师姐来了!”
底下的人随之循声而望。
他便也跟着众人一起抬头,只见一个容色明秀的女子走上台阶。
她衣着不算华贵,并未刻意去彰显身份,但就是比之一般女弟子多出些许艳丽来。这种艳丽超脱于容貌之外,是由内而发的光彩。
尤其眉眼里那不易察觉的骄矜与明媚,大约天生是在霁风朗月里长大的。
大师姐轻咳两声,长话短说地表明来意。
——她没有招后辈的习惯,此番只想挑个与自己投缘之人进青龙峰,就不一一测验实力了,让大家不必紧张。
言罢便一拂袖,朝半空打出一块五彩斑斓的玉石,华光轻烁,悠悠地悬浮着。
在场多的是刚学御剑的小弟子,结印还不利索,见了此等神功立刻发出一阵惊叹。
她收回手,风姿绰约地亭亭而立,含笑说:“这是与我功法相辅相成的一块五彩石,众位师弟师妹只管上前朝它打两道灵气,不拘用什么招式,倘若石头发出红光便是和我灵力相通之人。名额仅此一个,先到先得。”
竟这样简单,不挑资质也不挑修为,那不是有手就行?
秦玉和一旁的同窗们纷纷摩拳擦掌起来:“听上去不难嘛,好像我也可以。”
有人迫不及待:“都是撞运气的事儿,不晓得最后能便宜谁——要是我就好了!”
“真想进青龙峰啊!”
“我也想……”
尽管不知道大师姐练的是何等功法,找跟班还非得寻个同自己灵力契合的,不过她既如此说,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底下的外门弟子很快排着队上去打石头。毕竟得先打亮的才有份儿,如果被人抢在前面,就是有资格也没机会了。
这可比测仙根便捷得多,众人流水一样上去,又流水一样下来,无论是用刀还是用符,灵气往上一拍,玉石纹丝不动。
大伙儿先还个个跃跃欲试,踌躇满志,到后面陆续垂头丧气,那五彩石沉寂得堪比寻常山石。
看样子天选之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砸到身上。
不多久人数就去了一半,但仍有不少留着等看结果,想瞧瞧最后有没有能脱颖而出的人。
“说不定咱们这一波人里没一个能打亮大师姐的石头呢。”
弟子们议论纷纷,望着剩下的人,眼中愈发好奇难耐。
“奚师弟。”嫣如捧着名册唤道,“到你了。”
走在奚临前面的是位小师姐,铆足劲朝那平平无奇的石块抽了好几顿鞭子,照旧无事发生,临到离开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望两眼,约莫在怀疑这东西可能生来就不会亮。
五彩石兴许是某种法器,奚临遥遥一瞥,看不出路数。
天底下稀奇古怪的器物太多,只听其描述,大概猜测它或能够感应每个人的灵力——不是什么厉害的物件。
他拎了拎手中单薄的长锋,便学着其他同窗的模样,随意往前挥了两下剑,甚至连剑气都没怎么外放。
此刻的瑶持心正坐在远处的高台上。
她支着头,双目挨个审视上场之人,但凡是姑娘就通通略过,遇到年轻男子会仔细瞧两眼,可惜都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她心情不露声色地沉到谷底,开始担心万一要找的人不在其中该如何是好。
忽然,那走上台阶的青年让她瞳眸蓦地一亮。
小师弟和那晚的形容一模一样,干净素淡,连气质都一般无二,满脸挂着一副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表情。
太对了,就是他!
当奚临的剑气撞上五彩石的瞬间,瑶持心于暗处悄无声息地捏了把掌心。
只见那破石头装了半日的蒜,仿佛睡死了,这会儿却宛如被人掐醒一般光华大绽,恨不能昭告天下,亮得格外夺目。
奚临发现自己周身竟也跟着冒红光,这光还一闪一跳,好像在恭喜他。
他握剑环顾四下,难免有些发愣。
而左右短暂静默半瞬,旋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哇!亮了,亮了!”
“石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