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音静静望着被迫与程雪意交握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很柔软,通常来说,这样的手会很脆弱无力,他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碎。
但程雪意的力气可一点都不小,他都还没怎么使劲,她都快把他的手捏碎了。
便像是他敢挣开,或者说一个“不”字,她就要他断手一样。
或许是夜色太美。
又或许是他真的太累了,被她月色下耀眼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
他没能第一时间将手抽出来。
沈南音顿了片刻,才用巧劲将手抽回来,很慢,但也很坚定地说:“很暖。”
“师妹的手很暖,你好多了。”
程雪意看着自己被挣开的手,沈南音的灵力和他的灵根一样温柔如水,不知不觉就将她“冲”开了。
“托大师兄的福。”
程雪意不太真诚地应付了一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不时摸一摸手指,那如有所思的模样,让沈南音方才被抓过的手忽然不自在起来。
他顺势拎起一旁的提盒,提盒有一定重量,长和宽也不小,意在要将仙草连根拔起,整株带走。
提盒内部设有独特的灵阵,可以保证仙草维持被拔下来那一瞬间的灵气。
沈南音取仙草的动作快而精准,眨眼间就送入提
盒关好,确保仙草不在外流失太多药力。
做完这一切,便看到程雪意蹲在一旁托腮望着他。
他将提盒递过来,她没伸手接,反而笑成了一朵花。
“大师兄,急着走呀?”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柔声道:“再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沈南音牵住她的手放在提盒拎手上,平静道:“不好。”
“很晚了,我还有事,你也该回去休息。”
他已经为她的事耽搁太久,不能再留了。
哪怕他不忙,也不该答应她留下来,这种接触不在师兄妹关系的范围内。
他不常拒绝别人,旁人开口了,能帮就帮,豁达开明。
这就导致他一旦拒绝谁,便显得尤为严肃,那人绝不敢再多说一句。
可惜程雪意从来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不在乎他的拒绝。
她将提盒放到身边,直接开始聊天:“大师兄,你是不是罚了守道师兄?”
这话还真叫沈南音不得不驻足。
“程师妹,你若叫我大师兄,便不该叫李师侄师兄,辈分错了。”
程雪意目光诧异地望着他,对上他无比认真的视线,忍不住笑出声来。
碧水宫后山夜色极美,荧光闪烁,程雪意笑靥俏丽,比灵植开出的花还要动人。
沈南音忽然觉得不舒服,心口苦闷,四肢麻痹。
他皱了皱眉,抬脚欲走,又一次被程雪意拦住。
“大师兄介意这些做什么,别人不都也这样叫你吗?这个称呼于你来说更多的不是辈分,是身份和认可吧。”
程雪意是这样理解的,沈南音也认可。
“你说得不错,但还是要改口。”
程雪意点点头,问他:“我可以改口啊,不过大师兄介意这个的话,恐怕还得发个传音昭告全宗,不然大家还是要都叫你大师兄的。”
沈南音缄默不语。
他没有传音的时间和打算,也不在意别人叫他什么,辈分错不错。
他只纠正了程雪意一个人。
“所以大师兄,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不是罚了李守道?”
她这次好听话,一下子就改了称呼,沈南音居然会觉得“受宠若惊”。
他头更疼了,有些沙哑道:“他触犯门规,理应受罚。”
“他触犯了什么门规啊,大师兄?”程雪意明知故问。
沈南音静静看着她不作答。
程雪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真好看,让她想到乾天宗弟子总爱读的老套经文里那句“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他的眼睛就给她这样的感觉,他也正是这样的人。
他是她从小到大完全没见过的类型,乾天宗里有很多模仿他的弟子,可画皮难画骨,千年大妖偷窃得了他的容貌,也偷不走他的眼神和风骨。
他就是很不一样。
“按理说我也犯了门规。”程雪意在寂静深夜中低声问他,“大师兄为何不罚我呢?”
她突地靠近,手抚上他的胸膛,一点点探进外袍里面,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在沈南音反应之前,看看他身下,意有所指道:“也抽我三十‘鞭’吧,大师兄~”
“程雪意。”
沈南音终于爆发了。
他一把将她拉开,连名带姓地叫她,一字一顿道:“我只当今夜从未见过你,也没听你说过这些话。”
程雪意看他那应激的样子,拨弄了一下腰间铃铛。铃音起,灵植园里吹起一阵风,沈南音早有防备,不会被铃音迷惑心神,可他还是情不自禁为之一颤。
“我说什么过分的话了吗?大师兄那么激动做什么,难道我没犯错,不该受罚吗?”
沈南音用力闭了闭眼。
程雪意尤嫌不够:“大师兄不该抽我鞭子吗?还是你误会我的话,联想到了什么别的意思?”
“大师兄,我不懂,你想到什么才那么激动,解释我给听一听?”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说话之前看那一眼意思太明白了。
现在又纯真无辜地说自己被误会,真是处处占据有利地位,一点亏不吃。
简直不可理喻。
“我何止不礼待同门,我还对同门‘大打出手’,下药折磨,修炼旁门左道,大师兄不该好好‘收拾’一下我吗?”
程雪意绝对一语双关,可她字面上的意思还真是让人指摘不出什么。
天际泛起白光,沈南音再也不想待下去,转身便走,程雪意拦不住,也没打算再拦。
今晚火候够了,再多他之后怕是见了她老远就得绕道走。
就再来一句令人刻骨铭心的结束语吧。
程雪意拎起提盒,漫不经心道:“大师兄为我徇私了,对吗?”
沈南音停在原地,一步都不再往前。
程雪意拎着提盒走上来,本想越过他离开,忽然看见沈南音抬手扯开了腰封。
即便是她都被这一幕震撼了,呆在原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什么意思??
突然脱衣服这是干什……
内心震撼还没结束,已经被新的震撼摄得无法言语。
沈南音衣衫半褪,转过身去,对她说:“我不曾为任何人徇私。”
“你犯的错,非你一人之过,细算起来,我的失职难辞其咎,在李师侄受罚之前,我已领过刑罚。”
他平静说道:“这样的事本不必告知于你,但程师妹今日既看到了,往后便引以为戒,莫要再——”
沈南音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温热的脊背附上了一只冰冷的手。
之前还因为融合灵丹温暖一些的手,忽然又变得很冷,程雪意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轻抚着他背上已经结痂的鞭痕,喃喃地问了声:“疼吗?”
沈南音立刻穿好衣裳,系上腰封,迈步要走,被人从身后环住腰。
“大师兄,疼不疼?”
沈南音深吸一口气,拉开腰间双臂,认真说道:“程师妹,别再越界。”
“这是最后一次。”
他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沈南音疾步离开,程雪意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看手上凸起的经脉,魔气叫嚣着要回到她的身体,还好他没回头看,不然就暴露了。
红色的光在眼底泛起又很快消失,程雪意没把他的什么最后一次放在心上,只遗憾一点。
为何那鞭子不让她来抽。
那样的痕迹该让她来留下才对。
好生气。
真武道场。
沈南音回到静室,却静不下来。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望着前方宗门先祖画像,脑海中却只有那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在遇见程雪意之前,他是真的从未想过男女之事,也是真的自小发愿要和师尊一样,将一切献给乾天宗,不问世情,不做婚嫁,潜心修道。
遇见程雪意之后,哪怕在踏入静室前一刻,他也没有改变过这个信念。
所以,现在改变了吗?
不知道,也不明白。
他涉猎万事,唯独对感情这门学问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