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忽然想起来,陆炳灵给她的弟子令牌还在身上,没被收回去。
程雪意顿了顿,她以为这东西在她叛逃的第一时间就会被除名呢。
陆炳灵怎么想的,居然还让她拥有亲传弟子的特权?
难不成这是请君入瓮?
不对,就算是为了引她进来故意设下陷阱,也不会是把沈南音逼上绝路这样大的手笔。
程雪意直奔清虚阁而去,路走了一半,天降巨雷,修士天生畏惧雷鸣,因为很多人都会死在进境的雷劫中。
程雪意虽然不怕,可目光控制不住地转向了雷鸣之处。
坠星台上,五雷轰顶劈下来,刺目的火光夺走了所有的视觉。
程雪意离得远,依然有些眼睛刺疼,视线发花。
她揉了揉眼睛,待视线中没了模糊的影子,本想继续前往清虚阁,又一次听到雷声落下。
这次雷降得很快,一道接一道,那样强雷,比她最后一次进阶的雷劫还凶猛,程雪意终于肯定,乾天宗未曾设下什么陷阱等她,他们是真的全都在专心致志地惩罚沈南音,好像不劈死他不罢休。
程雪意加
快速度,赶到清虚阁,心无旁骛地闯破这里的阵法,大摇大摆地开始翻找。
她这样张扬,已经做好了陆炳灵和那群修士来围剿的准备,在他们没来之前快速翻完了他的寝殿,缩地成寸转向书房。
书房典籍无数,比碧水宫的秘典多得不是一星半点,若有关于白泽图的记载,一定就在这里。
程雪意以为自己要费些功夫,非常惊险才能寻到,可她翻开书房正面最显眼的那卷玉简,一下子就看见了关于白泽图的记载。
雷鸣声不断,闪电劈下来的光甚至照亮了这里,程雪意紧紧攥着玉简,觉得不对劲。
肯定有诈。
这么隐秘的东西怎么可能就摆在这里?
这简直就是:快来抢我啊。
陆炳灵那么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个不对,她都来这么半天了,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宗门弟子发觉不了,陆炳灵自己的道场有波动,他会不知道吗?
是被行刑的事情绊住脚过不来了?
程雪意一目十行地看完玉简,其中阵法高深奥妙,浩瀚非常,是她毕生未见。
不像假的。
再看看。
她更仔细地查看,一边又用魔气翻找其他的卷籍,这样大的动静,坠星台总该有反应了吧?
她都打到家门口了,这群人还不赶紧来抓她,就非要劈死沈南音不可吗?
傻了吧?
等程雪意把玉简研究透了,确定这是真的,依然没看到陆炳灵的踪影。
她将玉简收起,离开此地,越发靠近坠星台。
在清虚阁的时候,能感觉到闪电的光,听到雷声,但看不见具体情况。
更看不见沈南音如何。
等离近了那就不一样了。
程雪意站在一处悬崖边,用灵植隐藏自己的身形,仰望坠星台的方向。
她看见沈南音浑身是血,白衣都被染成了红色,满头乌发凌乱飞舞,俊美无俦的脸上亦布满血痕。
她以为他会恨,会恼,会怨,可当她终于看见他那双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与从前毫无差别的沉静如水。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不管到了何种境地,身受何种对待,他永远如云端的神明,明亮的圣光,不坠落,不熄灭。
爱恨别离也好,恩怨责罚也罢,苦难的磨砺和悲惨的遭遇都不能令他真正低下头来,他不会被任何污秽和泥潭牵绊,哪怕你觉得他可能走入了绝境,要永远抬不起头来,他依然会让你看见什么是清辉霁月,是你跋涉万千也比拟不了的高山。
可他归根究底还是个人,不是真的高山流水,他也会疼,也会有忍耐不了的时刻。
又一次雷轰下来的时候,沈南音喷出一口血。
他终于狼狈下来,温和清明的眼睛闭上之后,是另外一幅景象。
满身的洁净神圣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脆弱得好像谁都能去踩上一脚。
如此反差,让程雪意心中压抑非常。
她曾无数次畅享沈南音跌落神坛该是怎样的模样,想着他满身伤痕备受折磨的时候她会有多么痛快。
可真看见了光风霁月的真武明华道君如今的模样,她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明净从容的道君背负着背弃大道和宗门的罪名,被锁灵链捆着受刑,从前他们的山盟海誓犹然在耳,而她所做的是将他弃置不顾,在他终于扛不住发出细微的痛呼声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乾天宗弟子都很喜爱他们的大师兄。
沈南音威望极高,哪怕定下了罪名,当众受刑,他们大部分人依然心疼他,愿意相信他,继续推崇他。
但也有反对的声音。
人多的地方会有各种不同的声音。
“天赋卓绝又如何,不用在正途上,身为未来宗主却不能保护好本门至宝,甚至导致噬心谷封印被破,这放在别人身上死不足惜,只是受五雷轰顶真是便宜他了。”
说话的是玉不染座下弟子,他们的师尊早就和沈南音不对付,如今这位高山一样的师叔若是倒下了,他们的师尊就会是未来掌门的强有力人选。
若师尊做了掌门,他们就是掌门弟子,跟着水涨船高,简直不要太爽。
虽然师尊现下仍在噬心谷处理魔族的事情,并未给他们什么指示,但他们还不了解师尊吗?
该做什么他们自己就知道了。
玉不染这些年收了不少弟子,密密麻麻站了许多,当年就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现在这些势力真的派上用场了。
“沈南音受刑之后,我们不愿再尊他为首座,这样的罪人若能活下来,理应戴罪立功,做乾天宗最低等的弟子,再不高升。”
“是也!若还让他接触核心,哪知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孙雪意,王雪意?”
“再来今日这么一次,怕不是我乾天宗万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一句接一句传出来,哪怕惊雷掩盖,也不难叫人听清。
陆炳灵听见了,但什么都没说,也不阻止他们开口。
他要的就是沈南音感受这些,清楚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看他能承受多少。
这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考验?
沈南音闭目承受五内俱焚的痛苦,耳边是同门的唏嘘和指责,他一点点睁开眼,望着说话那些人。
触及他的目光,那些人突然有些退缩,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说了都说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否则只会里外不是人。
“沈南音,你看什么?”
从前都会尊称一句师叔、大师兄,现在呢?直呼其名。
“我们难道有说错吗?”
“早前便觉得你对你那个程雪意不太一样,你们莫不是有什么私情,才会被她骗走白泽图!”
有些事情即便不公之于众,依然有人能看得出来,尤其是近处的人。
曾经被沈南音惩罚过的李守道站了出来,洋洋洒洒道:“当初我就觉得程雪意这人不对劲,对她多有怀疑针对,沈南音还为此惩治于我,叫我一直抬不起头。现在看来,他竟还不如我大道清明,这样的人如何配做乾天宗首座!?”
“是啊是啊,他一定是和那魔女有私情,说不定暗地里有勾结,故意做苦肉戏给我们看,等着咱们再上一次当,将乾天宗连根拔起!”
“法宗,乾天宗万年基业,绝不可毁在他身上啊!”
“请宗主收回他大弟子身份,收回他未来宗主的特权,将他赶出宗门去!”
一直旁听的织华和紫灵长老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些年她们一直在外游历,虽然不知道沈南音和那个叫程雪意的魔女到底是不是真有什么,可她们也算看着他长大,知晓他哪怕犯了错,心里也是知道轻重的,怎么就严重到要赶出宗门的地步?
“够了。”紫灵长老先开口道,“事已至此,都少说几句,你们如今对他怨声载道,好像从前受了他多少欺辱一般,可事实是,你们其中有几个没受过他的恩惠?”
李守道耿着脖子道:“一码归一码!他施的恩惠焉知不是为了迷惑我们?我们不受此等迷惑,能看清事情本真!长老常年不在宗门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织华长老冷眼望过去,李守道有些害怕,但他身后还有不少人顶着,法不责众,他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而且法宗都没说什么不是吗?
说不定他和他们一个想法!
思及此,李守道更有力量了,往前一步大声道:“沈南音,不如你自己来告诉两位久未回宗的长老,你与那魔女究竟有没有私情?你用你的大道,用你的姓氏和你的本命剑来发誓,你未曾和那魔女勾结,与她没有半点瓜葛!”
此言一出,最后一道雷降下来,沈南音再次喷出一口血,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守道得意地笑了,踩在沈南音的头上的感觉让他飘飘若仙,他扬眉吐气道:“你无言以对了吧?两位长老应该也看见了,他心
虚,不敢发誓,全都被我说中了。”
“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在宗门内?与魔族勾结素来是大罪,怎么到了普通弟子身上就是废除修为逐出宗门,到了沈南音这里就轻拿轻放了?!”
轻拿轻放?他也真说得出口,五雷轰顶之刑是一般人受得了的吗?
这有本质上的区别。
本来该早就走了的程雪意在听到这个熟人开口的时候,就怎么都无法挪动脚步了。
她背对坠星台,将所有对沈南音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沈南音一句不驳,安然承受,快要让她憋屈死了。
明明不是她的事,也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有什么可惊讶和受不了的呢。
程雪意逼迫自己赶紧离开,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她没办法不再去看他。
李守道辱骂、指责沈南音,洋洋得意,夸夸其谈,沈南音半字不回。
他胆子更大,话语更是放肆:“程雪意那个贱人蛰伏宗门五年,一步步爬上来,全都是沈南音给的机会。我早看出那贱人不安好心,她一个魔女,在宗门里勾三搭四,怕是人尽可夫,不知利用了多少人的真心,这样的脏东西——啊!”
李守道话说一半,突然重重飞摔出去。
坠星台上,锁灵链打开,沈南音受刑完毕,硬撑着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