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对望一眼,还是苏雯清站起来,恭敬地说:“我们两个都是东平省扶风县人。我们两人是亲戚,也是邻居,苏雯清是我表妹。我们家有秦家有点生意上的来往,这次我们是跟着商队过来走亲戚的,途中借宿在秦家,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老爷明鉴,我们跟秦家那伙叛贼不是亲戚,我们跟他们也毫无关系,我的家是扶风县的……”
“就到这里吧。”孟聚打住了她的说法:“我要知道你们的家乡就够了,其他的事,你不必向我禀报。”
“啊?难道,老爷不想知道奴婢的事吗?”
“我不是你们的老爷,你们也不是我的奴婢,你们得自由了。”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六十二节 行善
少女们瞪大了眼睛:“老爷,你说什么?”
眼看二人无法理解,孟聚只得换一个说法:“也就是说,我放你们赎身脱奴籍,你们可以回家去了。”
两个女子彼此对望一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孟聚也不多说,拿出笔墨来在两张官契上写清楚,以主家身份放她们脱籍。
他签上名字盖上私章,将官契交给两位少女,郑重地说:“二位,这个可要拿好了啊。”
待真的拿到官契看清上面的文字,两个少女这才醒悟过来,她们这才意识到:过去了,这噩梦般的经历真的过去了!
一瞬间,女孩子们欢喜若狂,相拥抱头痛哭好一阵,象是要用泪水把那些不堪回的事情统统洗刷干净。
苏雯清扯着江蕾蕾朝着孟聚跪下:“孟老爷,您解救我们出离苦海,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此恩此德,小女子的粉身难报!请告知恩公您的名字,我们回家后给您立长生牌位。”
“我叫孟聚,是东陵卫靖安署的主办,不过你们回去最好不要提我的名字。”
“恩公您大仁大义,义拯救落难孤女子,这是大好的善事啊!虽然您品行高洁,行善不欲人知,但受恩惠的我俩若不说这事,不让恩公知行好善的美名让世人知晓,那岂不是忘恩负义的行径?我们回去后一定禀告族中,在乡里撰碑刻石宣讲此事……”
“胡闹!”孟聚打断了苏雯清的说话。任职陵卫日久,熏陶之下,他的话语已透着一股不容抗逆的威严,他沉声说:“你们都是还没出嫁的闺女,被人知道你们蹲过黑牢还被官府卖过,那象什么话?四乡八里若知道了这事,那会有多少流言蜚语!谁还敢向你们家提亲?你们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被孟聚点醒,想到自己的闺名和清誉。两个女子顿时脸色煞白,目光里透出惊惶。
“回去后,把这事忘了吧。你们就走亲戚游玩好了,让家里人不要声张,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也不会跟外头人说,不会有消息传到扶风县去的。”
“啊……。谢谢恩公了!”
眼前的男子不光是救了自己,还如此体贴地为自己考虑未来清誉和将来,少女们心头一热,都是充满了感激。
江蕾蕾哽咽地说:“大人。您这样对我们。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报答您的好……”
孟聚笑道:“若是想报答,给我银子吧!要知道,我买下你们可是花了两百两银子呢。唉。到手的两个美女飞了,我也蛮心疼的。”
江蕾蕾噗哧一声笑出来:“大人,这下您可要做赔本生意了。”
苏雯清肃容说:“恩公大人,小女子虽读书不多,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的道理。苏家不是什么豪门,但在扶风也是大门大户,受孟长官您的救命大恩,绝没有不报的道理。请孟长官您放心,怎么也能让您做善事还要亏银子。”
苏雯清不但貌美,还有一股敢作敢当的担当气概,言谈颇具古豪侠之风,说话得体又有担当,与平常那些唯唯诺诺、毫无见识的妇人们大不相同,孟聚啧啧称奇,看了她一阵,点头说:“苏小姐的气概,很了不得,不下须眉男儿啊!”
苏雯清粉脸微红,她屈膝行万福礼:“哪里。小女子无礼狂妄,恩公莫要见笑了。”
“现在天色已晚,你们明天再启程回家吧——不必担心路费和盘缠,桌子上银子你们先收着,将来有机会再还我。”
两位女子再次道谢,这时,孟聚感觉到肚中饥饿,说:“差点忘了,晚膳还没用呢。二位随我走吧,陵署的厨房应该还有吃的,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大人不必麻烦外出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二个女孩子从橱柜里变魔法似的端出了一锅浓汤、几盘小炒菜肴和米饭,将餐桌摆得满满地,孟聚惊讶得合不拢嘴:“这……这是从何处弄来的?”
江蕾蕾笑嘻嘻地告诉孟聚,这是一个少年刚刚送来的饭菜,见到孟聚房里有女人,那个少年被吓坏了,连连冲她道歉,结果反倒把江蕾蕾给逗乐了。
“呵呵,那个小孩真是好笑,他吓得什么似的,可能他以为,我们是孟长官您的,嘻嘻……什么人吧?”
两个女孩子摆好餐桌,请孟聚坐下用餐。孟聚让她们坐下一起吃,少女推辞了一阵,说叨扰孟聚太多,如何还跟孟聚一起共坐呢?等孟聚吃完她们再吃也不迟,但孟聚坚决邀请,女孩子们肚子也饿了,看着孟聚很有诚意,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因为孟聚已还她们官契,大家不再是主仆,又见孟聚甚是和气,又是同龄人,两个女孩子也放下了拘束,有说有笑起来。
有两个娇艳如花的少女陪着谈笑,孟聚也将烦心事抛在一边,跟她们说些洛京的逸闻趣事,看两个女孩子吃惊而羡慕地样子,他的心情也开朗不少。
聊到酣处,江蕾蕾凑到苏雯清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苏雯清脸上浮起了一层绯红,笑着作势要打她:“要死了,你这小妮子!这样的话也问得出口,你就不怕恩公笑话你吗?”
江蕾蕾不依不饶地摇着她的膀子:“问嘛,好姐姐,你帮我问嘛!”
“哼,你这小妮子真不得了……”苏清瞄了孟聚一眼,嘴角浮起了笑意:“这样的话,哪是我们女儿家问的?你不会自己问啊?”
孟聚本来低头喝汤装没听见的,但两个女孩子演双簧越来越露骨,他不得不说:“两位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垂询在下的吗?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听他这句话,两个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江蕾蕾叉着腰,壮着胆子问:“那,孟长官,我们就问了?”
“请。”
“今早,你那个王兄弟带我们过来时,你为何不愿要我们?孟长官,是否因为我们姐妹相貌丑陋,所以你不肯要?”
孟聚怎么也想不到,两个女子在那嘀嘀咕咕半天,问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无聊的小问题。看着他愣着不知如何回答的样子,女孩子们笑得花枝乱摇,江蕾蕾笑得趴在桌子上了,苏雯清则一本正经地说:“小女子本也知道,蒲柳之质难侍良人,不入孟大人法眼是自然的。孟大人日行一善,善心收留了我们,此恩此德吾等小女子唯有来生结草衔环以报了……”
“我认错,两位小姐放过我吧。”孟聚举手做投降状,引得两位少女又一阵嬉笑。
江蕾蕾气势汹汹地说:“你一定是觉得我们姐妹丑陋不堪,所以不想我们留下吧?孟长官,你若是不说出个道道来,我与苏姐姐可是绝不放过你呢!”
“两位小姐貌美如花,国色天香,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我也是有血有肉的男子,岂会不喜欢呢?只是二位都看到了,我是个外乡人,在靖安连自己的宅子都没有,这么艰苦,又怎好耽搁二位佳人呢?所以,虽然心中十分喜欢,我但也好忍痛割舍了。”
江蕾蕾将信将:“你说真的?你觉得我们姐妹俩很漂亮吗?”看她那忐忑的样子,可见她对这个问题确实是十分看紧的。
孟聚不得不感慨,年青女孩对相貌的执念真是可怕,当时她们都差点被卖去窑子了,死里逃生,居然还有心思介意这个!
他诅天咒日地发誓,说这辈子再没看过比江蕾蕾和苏清更漂亮的女子,哪怕去到洛京皇宫里都没有见过,两个女孩这才喜笑颜开。
苏清说:“我倒是觉得,孟长官说屋子窄小难以容纳,这怕不是真正原因吧?”
“如何见得?”
“看他们对您那么恭敬,孟长官您的身份定然不低,如果您有意,找一处宅子来安顿我们应该不是难事吧。我觉得,恐怕孟长官不喜欢我们留在您身边,是怕妨碍了您的大事?”
孟聚一震,他若无其事地说:“苏小姐言重了。我一个碌碌小员,哪有什么大事?”
苏雯清微微一笑,她那明晰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孟聚的心,令孟聚整个人都在打着寒颤。她清晰地说:“好男儿从来雄心壮志,岂能困于儿女情长事?孟长官少年得志,胸中有大抱负大志向,自然不愿身边有所拖累——孟长官,我猜得可对?”
孟聚松口气,笑道:“苏小姐说得我太高了。我只是一普通人,哪是什么英雄豪杰。”
要说孟聚对两个俏丽少女毫不动心,那是假的。但他知道自己事,他身上的秘密太多,在身边放两个外人——考虑再三,生怕露出破绽,孟聚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闲聊中,孟聚问起:“今早出去时候,我已把官契和银子都放桌上,为何你们不逃走?”
江蕾蕾失声道:“啊,原来你真是故意的?我还当你忘了——苏姐猜对了,你真的是故意放我们跑的!”
“笨蛋蕾蕾啦!我早说孟长官一定是故意让我们逃的,可你胆子小,不敢跑。”
“嘻嘻,现在不是更好吗?我们一样可以回家,还不用逃跑了!多谢孟长官,您真是一个好人!”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六十三节 无家
少女们吱吱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出原委,原来她们也看到桌子上的官契和银子,当时苏雯清就觉得孟聚是故意想放她们走了,但江蕾蕾胆子小,不敢走——若是普通人家,她俩也就跑了,但孟聚是东陵卫的军官,应该还是个地位蛮高的军官,她俩害怕陵卫犬牙遍及天下,自己即使逃回家也躲不掉,到时不但要被抓回去,说不定连家里也要被牵连。
江蕾蕾这么一说,苏雯清毕竟也没十足把握,也不敢跑了——两个女孩子打的主意是先在孟聚这边做一阵丫鬟,然后想办法捎信给家里,让家人带着银子来赎回自己,没想到孟聚愿意放人,那就是意外的惊喜了。
孟聚哑然失笑,他问:“你们很怕东陵卫吗?”
两个女孩子齐齐点头,江蕾蕾摸着心口,眼中流露惊魂未定的恐惧:“怕,怎么不怕?这次进黑牢,可把我们吓死了!里面太恐怖了,每天都有人被抓进去,每天都有死人被拖出来,那个黑胖子凶神恶煞的,整日里拷问人,烙铁、皮鞭、剥皮、铁钳——唉呀,我都不敢看了,反正惨叫声从没停过,跟地狱里差不多,我和苏姐都以为进了黑牢这次死定了,好在他们没对我们用刑,不然我们准要死在里边了——唉呀,东陵卫,真是太可怕了!”
苏雯清生怕孟聚听了不高兴,连忙抢过话题:“蕾蕾,东陵卫里有坏人,也有好人,比如说孟长官就是好人。这次我们能平安出来,还不是多亏了孟长官?
我听狱卒聊天时候提起,有长官命令他们不准动我们,我想,这准是孟长官您命令的吧?您对我们关照的恩情,实在不知如何报答的好。”
“这事,是王柱吩咐赵班头的吧——就是送你们过来的那位王长官,要谢,你们该谢他才是。”
“王长官?那也是孟长官您让他去的吧?我们还是该谢您呢!”
孟聚也懒得解释,却想,即使没有王柱去交代,赵班头也不可能对她们如何的,因为他还指望把这两个女犯卖个高价呢,用刑损了姿色就掉价了。
江蕾蕾问:“孟长官,他们好像都很尊敬您呢,您在陵署里做多大的官啊?”
“我?军情室主办加权督察衔。”
两个女孩子茫然,这些词语读起来很响亮,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蕾蕾犹豫地问:“那。您和那个黑胖子赵班头,谁的官大?”
孟聚再次笑了,赵班头想来顶多是监狱里的管事,不入流的小吏,却因为凶残被两个女孩子看成天神一般人物,他随口答:“我大一点。”
“那。那位王长官呢?”
“我也比他大一点。”
“啊?孟长官,您这个官,到底有多大呢?”
孟聚想一下,说:“我记得,你们扶风的县令姓郭的吧?”
“对啊!我们的县太爷叫郭民德,我还亲眼见过他呢!”
“那,我的官比你们郭县令大一点,从六品。”
“哐啷”一声,江蕾蕾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她恍若不觉,叫道:“郭县太爷五十多了,头胡子都白了,孟长官您那么年青……居然比他官还大?”
苏雯清也很吃惊,睁圆了一双秋水般眸子望着孟聚,眼睛里满是震惊。
孟聚夹了一筷菜,边咀嚼边说:“当官不是比谁白头多的。”
两个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完全说不出话来。在她们眼中,县衙里的一个典史就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平常牛得跟什么似地,见人说话都是鼻孔朝天的。
再说,平日庙会里看戏,里头的官不都是一些白头白胡子的老头吗?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官袍,走路踱着方步,说话呼呼喝喝的。
而孟长官年纪轻轻的,顶多比自己大一点,他住在破烂的小屋,说话细声细语的,脾气很和善,甚至显得傻傻地,很好欺负的样子——他居然是大官?
他不但是大官,还是东陵卫的大官——杀人不眨眼的东陵卫啊!
想到这里,两个女孩子只觉天旋地转:天哪,自己居然跟比县太爷还大的官坐一块吃饭,自己刚才居然还笑话他了!
冒犯大官,好象很大罪的?戏文里动不动就有人说“冒犯大人罪该万死”——天哪,这次起码要挨满门抄斩了吧?自己刚出来,又要被抄家进黑牢了?
想到这里,女孩子们象屁股被火烫了一般跳起来,两人慌慌张张地对孟聚屈膝道万福行礼:“民女愚昧无知,方才冒犯大人尊严,请大人宽恕民女年幼无知……”
“唉唉,正吃饭,说这个干什么!”
“民女实在是不知大人身份,所谓不知无罪,请大人……”
“唉,你们俩个还有完没完了?快吃饭!”
吃完饭后,两个女子端着碗筷去洗了,孟聚安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享了一通被人侍候的福。床铺上的被子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地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着两个女子在厨房和房间里来回忙碌的身影,空气中荡漾着女子特有的温香气息,孟聚突然感到很温暖,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可能,这就是家的感觉?若是这两个女孩子能留下一个来陪自己,那还真是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