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心知不妙,为了增强幻觉的效果,瞑觉师往往都是精通迷幻药的大家,自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居然毫无防备地去接柳空琴的东西?
他屏住呼吸,急提力拔刀冲过去想杀申屠绝,但刀子只抽出了一半,手脚便酥软了,头晕目眩,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朦胧了,慢慢黯淡。留在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柳空琴那张似似笑的俏脸和关怀的眼神。
孟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时,他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厚厚的被子上,光柱中,无数粉屑在上下飘舞着。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失声道:“糟糕,又被柳空琴那个婆娘给阴了!蕾蕾,雯清,快进来!”
有人进来,却正是江蕾蕾:“啊,孟长官您醒了?那个姑娘说你起码要躺上一天呢,刚过两个时辰您就醒了?”
“哪个姑娘?是不是那个一脸冷冰冰的象全世界人都欠她银子的臭婆娘——蕾蕾,你帮我拿一下风雪斗篷过来。”
江蕾蕾飞快地取来了斗篷:“大人,您真是过分,怎能这么说美女的?昨晚若不是那个姑娘把您送回来,您就得在黑牢里过夜了,那里的味道可不好闻呢,臭死了!”
“哼哼……那个诡计多端的臭婆娘,就会来阴的!”孟聚气鼓鼓的,想着自己怎么也算半个瞑觉师了,却两次输在柳空琴手下,第一次是没有防备,第二次输得真是太冤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女孩子居然随身带着迷幻药!
“昨晚的事后来怎样了?边军退了吗?”
这件事,江蕾蕾实在说不清楚。她只知道昨晚孟聚一夜没回来,陵署里乱糟糟的,打斗震天,喊杀阵阵,几栋建筑着了火,火光冲天,吓得江蕾蕾和苏雯清关紧了房门缩在角落里索索发抖,一夜没敢合眼。天快亮时,打斗声才平息下来,有人将孟聚送了回来,她们才稍微安心。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九十九节 出走
“局势已安定下来了?”
老实说,孟聚是不怎么相信的。
申屠绝和易小刀二人联手,他们拥有三百七十多名久经战阵的精锐铠斗士,这样的实力,不是靖安城里的任何势力能抵御的,不要说叶迦南,就是军方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元义康都不行。
没达到目的,申屠绝的骄兵悍将们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目前的平静,大概只是双方暂时的妥协吧?只要申屠绝不死,大患一日不除,报复迟早会来,战事随时可能再起。
“蕾蕾,你叫雯清过来。我有点事跟你们说。”
当苏雯清和江蕾蕾来到孟聚的房间时,孟聚正在写信。听到声响,他抬头说:“你们先坐,等下,我写完就好。”
两个女子依言坐下,安静地看着孟聚写信。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在孟聚轮廓分明的脸上,连唇边淡淡的胡子茬都看得清楚。没梳整齐的一缕散发披在孟聚的额头上,遮住了他的眼,年青武官白皙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男人在专注工作的时有一种特殊的魅力,看着日光下的英俊书生,两个女孩子都是心头小鹿怦然跳动。
她们也不知道孟聚在写信给谁,但显然这封信很不好写。孟聚神色严峻,双眉紧锁,边写边涂改。不时还将稿纸撕掉重写——不知为何,看到孟长官如此焦虑,两个女孩子都预感不妙。
过了好一阵,孟聚才将信笺写好。他从头看了一遍,终于满意地点头,将信封好。他望望苏雯清,又望望江蕾蕾。看着两个女孩子脸上的担忧和关怀。想着二人家破人亡,身世飘零。孟聚忽然觉得心头难过,要出口的话是如此艰难。
“蕾蕾,雯清。你们是什么时候到我家的?”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越发觉得不妙。
“孟长官。九月初六。那天蒙您大恩搭救我们,从那天起我们就一直叨扰在府上了。”
苏雯清的头脑还是那么清晰和明智——孟聚也奇怪。原来两个女孩子只在家里住了十来天?怎么觉得她们好象住了好久好久?大家相处得那么亲切而自然。根本不象刚认识的人,仿佛她们生来就一直住在自己家中似的?
当自己喝醉酒时,就是两个女孩子服侍自己睡好,帮自己擦身换衣服;身为大家闺秀,她们毫无怨言地服侍自己的衣食住行,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到再也不能享受到这么周到的服务了,孟聚不由心生感叹。
“还是雯清脑子好,记得清楚。苏小姐,我是个性子疏懒的人,生活邋遢。这阵子,多有蒙二位照顾,辛苦你们了。”
孟聚郑重地对二人拱手道谢,两位少女急忙起身道福还礼:“大人这么说,当真折杀小女子了。您对我们是救命大恩,相比之下,我们的一点微薄之力算得什么?何况,倘若不是孟长官您收留,我们还不知沦落到哪去呢!”
苏雯清秀眉微蹙,她温柔地问:“孟长官,可是出什么事了?那晚,那位女长官过来找您,她看到我们好象不是很高兴——孟长官,可是我们住这里有什么妨碍吗?倘若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向那位女长官解释的,搬出去也行,请您莫要为难。”
提起了那晚叶迦南的到来,孟聚心头微痛。
“这与叶镇督无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陵署可能要派我出一趟公差,这一趟要跑不少地方,要很多时间。我怕你们两个女孩子单独住这里会害怕,所以想你们去我朋友那边寄居一阵——很可靠的朋友,你们不用担心。”
知道只是出一趟公差,两个女孩子都松口气。
江蕾蕾笑道:“大人把我们的胆子看得忒小了。您既然不在,我们是您的丫鬟,自然要帮你看好门户,打扫整理房间,怎能离开呢?何况,这里是陵署里边,又怎会有贼人来?这几天,诸位长官都知道我们是您屋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在这里住,我一点都不害怕的。大人您安心公干就是了,我们在家帮您看着房子就好了。”
孟聚笑笑,他将刚写好的信放桌上:“出公差的事,现在还说不定。但倘若晚上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带这封信去省陵署那边找慕容毅副管领——倘若不知怎么走,就让王九或刘真带你去。慕容长官你们也是见过的,把信给他,他自然就明白,然后你们听他安排就是了——对了,这里有五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子,你们带在身上,帮我保管吧,我出门在外怕弄丢了。”
他拿出了银子交给二人,深深地望着二人:“切记,午后倘若我不回来,你们就马上带着信找慕容毅,知道了吗?这银子,可要拿好了,一人一半帮我保管好啊!”
江蕾蕾笑道:“知道啦,孟长官,您好啰嗦!您给这么多银子我们保管,难道不怕我们偷走了?”
孟聚笑笑,他发现苏雯清一直在不出声地注视着自己,眉宇间深有忧色。
孟聚望望她:“雯清,怎么了?”
苏雯清迅速移开了目光,目光游离不定,她的眼神有些忧虑:“孟长官,您出去公干的时候,我们留下来帮您看房子,不必叨扰慕容大人了——这样不行吗?”
“不行!”孟聚的语气坚决,他厉声说:“我再重复一遍,晚上倘若不见我回来,你们马上要去找慕容毅,让刘真找蓝长官派人送你们过去——听明白了吗?”
孟聚很少有这么疾声厉色地对她们说话,江蕾蕾有点吃惊,但苏雯清却是脸色一黯。
她起身一个鞠躬:“是,小女子知道了,会照您吩咐做的。”
江蕾蕾在一边大惊小怪:“啊,孟长官凶喔……欺负雯清姐,我抓你的啊……呀……”
知道孟聚要出远门,两孩子帮他收拾了包袱和衣物。
孟聚穿好了铠甲,穿好了皮靴,绑好军刀,外面罩上了一身黑色的风雪斗篷。
收拾整齐,临出门时,孟聚望望房间,心中感慨。在这简陋的屋子里,他经历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刻骨铭心的初恋,经历了很多或悲或喜的故事,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
平时,孟聚对这屋腻烦得不得了,不是嫌它破就是嫌它旧,但在快离开时,他忽然有了一丝不舍:虽然简陋老旧,却也是自己遮蔽风雨的家啊!
最后看了一眼,孟聚摇摇头,大步走出去。
“孟长官!”
孟聚停住了脚步,望着身后站在屋门边的少女:“雯清,怎么了?”
“孟长官,我不知道您要去办什么事,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当女孩子的,实在很没用,唯一能做的,只能帮孟长官您祈祷。孟长官,您是个好人,老天一定会保佑好人的,不管您去办什么事,请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啊!”
少女对孟聚深深一个鞠躬,抬起头时,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少女无暇的脸庞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丽,仿佛水晶般美丽,她凝视着孟聚,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动着。
两人对视一阵,孟聚微微颌首,他清晰地说:“保重。”然后,他转身大步前进,不再回头,黑色的斗篷在风中招展飘舞,犹如雄鹰展翅。
望着那个越行越远的孤独背影,苏雯清眼神迷离,泪水盈眶。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日头从云层里露出了头,寒风吹过,和煦的阳光洒在孟聚身上,暖烘烘的。他心情舒畅,眯着眼睛看日头:“这样的好天气,当真适合杀人。”
昨晚折腾了一夜,天亮时大家都回去补觉休息了,陵署里人影稀疏。孟聚顺着道路走过来,一路居然没见几个人。
孟聚腰挂雁翎军刀,在衣裳的袖子里还藏着一把短剑,两把利刃在手,他胆气足杀意浓,心中决断已下:只要再见到申屠绝,半句废话不说,马上动手!
但刚到黑牢,牢头高仁就给他泼了一盘冷水:“申屠绝?孟长官,您说的那个案犯,不是被提走了吗?”
孟聚一惊,随即大怒:“我抓的人,怎么让别人给提走了?老高,你竟敢私纵要犯?你不要命了?!”
看孟聚脸色不善,高仁大惊,慌忙解释:“孟长官,天大的冤枉啊!天亮时分,省陵署的长官们把他给提走了,蓝长官陪着他们一起来的——他们没跟您说?
唉呀,孟长官,卑职只是一个看监狱的,蓝长官都说让他们带走人了,卑职有什么办法啊?卑职还以为您是知道这事的,所以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啊,啊,孟长官您别走啊,真的不关卑职事啊……您别生气啊……”
孟聚怒气冲冲地从黑牢出来,心头烦恼不已:申屠绝落到了省陵署手上,要下手就困难了——都怪柳空琴那个婆娘,昨晚若不是她横插一手阻挠,自己早得手走人了!
在陵署门口,孟聚看到昨晚激战留下来的痕迹。附近大段围墙都塌了,伤员和尸体都被扛走了,但那断墙碎砖间,激溅的血渍、断裂的刀剑和箭矢随处可见,可见昨晚战斗的激烈。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一百节 意外
靠近大门的几栋建筑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尤其是刑案署的官署,被烧得只剩半截漆黑的墙胚,成了一片废墟。虽然火被扑灭了,但靠近时还能感觉一阵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在漆黑朊脏的火场废墟中,陵署的官兵正在清理现场,士兵们拿着袋子搜寻火灾中残余的文书、档案等各种物品,被烧焦的桌子、椅子、柜子等杂物在空地上堆积如山。
看到这一幕,孟聚对柳空琴更加恨得咬牙切齿。昨天晚上,部下们为了抵御叛军而浴血奋战之时,自己正躺在床上昏头大睡——虽然自己亲身上阵也未必能阻挡这一切的发生,但起码自己觉得心安不少。
想来现在,整个靖安署肯定把自己昭著的臭名传遍了。
孟长官当众信誓旦旦地宣布说要血战到底的,一转眼他就失踪不见了!
孟长官惹来祸却自己逃了,让大家来帮他挡祸,被叛军围攻,真不是东西!
看着自己引来的这场大祸,再想想众人的议论,孟聚心里直发虚。他不敢靠近人群,将斗篷的领子拉得高高的遮住半边脸,低着头快步走过,只盼偷偷出门开溜就算了。
但偏偏事就这样,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有什么。孟聚刚出陵署门口,迎面就碰见吕六楼正要进门,二人刚好撞了个面对面!
吕六楼欢喜地朝孟聚打招呼:“孟长,这么巧!孟长官,卑职正想去找您呢。孟长官,您这是要去哪啊?孟长官……”
“嘘!你别嚷。小声点!”孟聚身扑上一把捂住了吕六楼的嘴,飞快地将他拖到了街边僻静处。他气急败坏:“吕六楼。少叫一个孟长官你会死啊?!”
“孟长官干什么啊?”
“我在办很重要的事,所以要低调,不能引人注意。明白吗?”
“但您这打扮……还有包袱……难道您准备出远门?”
“哦,这个……我收拾了几件旧衣服拿给个穷亲戚,天气冷了他们不好过。”
“哦,孟长官您是洛京来的,在靖安也有亲戚?”
“吕六楼,你能不能学笨一点?你就不能学学刘真吗?”孟聚在心底怒喝,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为部下太过精明而愤怒了。
“唉,是刚认的远亲,我姑妈的表哥的侄子的外甥女的弟弟的连襟妹夫——没办法啊,当了个小官,八竹竿打不着的远亲都找上门来了,烦死人了。”
看着吕六楼满脸疑惑,孟聚生怕他再追问忙岔开话题:“昨晚的事,后来怎样了?黑风旅后来卷土重来了吗?”
吕六楼顿时来了精神,他挺直了腰杆,满脸红光地说:“启禀孟长官,在省陵署的正确领导下,在您和蓝长官二位大人的英明指挥下,在全体参战官兵的英勇奋战和省陵署友军的大力支援下,我破海营将士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成功打退了叛军部队的多次围攻。在此次战斗,有多位将士表现神勇,他们是……”
“停停停……六楼,说重点,说重点!我们靖安署伤亡如何?”
“报告孟长官,很遗憾,我靖安署阵亡两人、重伤三人,轻伤十五人。”
知道只死了两个人,孟聚松了口气,这个伤亡还在他的心理承受范围内,总算没出现血流成河的惨剧,自己算是对得起大家了——当然,死可能不那么想。
他叹气道:“叛军是老兵,经验比我们丰富,人也比我们多,我们打输是很正常的。六楼,不必难过,打起精神来!这个仇我们将来迟早要报的!”
“呃……长官说得很是。报告长官,昨晚我破海营斗铠队共计杀死叛军斗铠士八人、杀死普通叛军官兵二十五人、俘虏叛军铠斗士四十八人、俘虏普通叛军士兵二百二十五人、俘虏叛军军官二十一人、击毁叛军斗铠六具、缴获叛军各式斗铠共计五十副、缴获叛军刀剑兵器总共五百三十四件。”
孟聚:“……”
孟聚望望天空,太阳还在半空;他又跺了两脚,脚下依然是坚实的大地,他捏捏自己的手,自嘲地笑笑:“看来真是不行了,人没老耳朵就不中用了——六楼,你给我讲的是天顶星的故事吧?”
“大人,您说什么啊?”
“没什么。快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干掉了五十多名铠斗士!?难道你昨晚把红色内裤外穿了——哦,这句话你也不用管——你快说,说简单点!”
“大人明鉴,卑职走过去,把叛军铠斗士的铠甲都给剥下来,然后就赢了。”
孟聚瞪着吕六楼,两人对视好久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