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起对方来意,何豹子唉声叹气的说:“唉,我也是倒霉了,在这时候回京,恰好碰到了前两天出了那件事,被白老大抓了苦力,让我来负责这个案子,这不,听说前两天孟老弟你在现场,我来向你了解些情况。”
他唉声叹气的抱怨,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但孟聚却在他眼中窥见了几分沾沾自喜:白无沙遇刺,这必定是白总镇最重视的案子,总署这边也有不少精干的好手,但却特意挑自己来办这个案子,这证明自己在白老大心中的分量不同一般啊!
孟聚不由暗暗好笑:“这种事,自己沾都不想沾,偏还有人兴冲冲地抢来当宝了。”
他客气地说:“总镇挑选前辈来担当这个大案,这说明总镇大人对前辈的信任和倚重,前辈只管问吧,我一定配合。”
“呵呵,那就多谢孟老弟了!”
何豹子问了孟聚几个问题:那天打斗时,对方有没有喊话?他们什么口音?他们互相之间称呼,有没有叫出什么名字和绰号?对方的武功强不强?是什么流派的武功?——江淮镇督人虽然粗豪,但问的都很到点上。
孟聚就自己所知的,尽量加以作答了——虽然他知道的也没多少,但这种合作的态度让何豹子很高兴,他说:“孟老弟,我听说你以前做过护卫管,也做过刑案官,从你们内行的角度来看,你觉得这次的刺杀表现的如何?”
孟聚沉吟片刻,他谨慎地说:“这次刺杀来得非常突然,消息也很准确——但在下觉得,他们准备的不足,刺客们虽然身手不错,也装备了很好的武器,甚至连军用弩弓都有,但他们彼此之间缺乏默契的组织,事先也没有很好的筹划,不像一个固定的团伙,倒像一群雇佣杀手的临时组合——对了,我差点忘了,里面有个人叫‘乌老大’,可能是个江湖人物,前辈可以打听下这个人物。”
“乌老大吗?知道绰号就好办了!”何豹子眼睛发亮,脸露喜色,旋即又脸露尴尬:“呃……这个线索……呃,老弟,你也知道,白总镇是委托我来负责这个案子的,这个……”
看何豹子吞吞吐吐,孟聚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微笑道:“最近我事多也有点忙,怕是顾不上查乌老大的事了,既然是总镇大人委托前辈负责这案子,这事就拜托前辈辛苦了。”
何豹子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孟聚通过这个线索私下去查,查出什么向白无沙邀功,那时进度缓慢的自己会很丢脸的,好在这年轻人很识趣,立即表示他不会插手这案,这让何豹子顿感轻松。
他用力拍着孟聚肩头,豪气地说:“孟老弟果然够义气,老哥很念你的情,多谢了!”
“哪里,前辈说的,东陵卫镇督同气连枝,互相帮忙是应当的——呃,或许我不该问的,但那天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一两个活口?到底是谁派来的刺客,有点眉目了吗?
“咳,总署封锁消息是防备外人,但孟老弟你是在现场,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起来真是气人,刺客都翻越龙门山逃掉了,追上去的陵卫官兵死伤了五个,却是一个人都没抓到,白总镇气得不得了,把总署的执勤官兵们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们加起来都没有孟老弟你一个人有用。
说起来,那帮王八蛋的手底还是很硬朗的,一对一的厮杀,我们官兵还真不是对手,孟老弟一个人能杀了他们七个,这武艺当真了不得,老哥佩服得很,呵呵不过老弟你出手也太狠了,要是能留下几个活口,那我现在也就省事了。”
“呵呵,前辈把在下看得太高了,生死之间,实在不敢留手。”
公务既已谈完,何修仪和轻松起来,和孟聚闲聊起来。
孟聚发现,这位何镇督外表粗豪,像是个毫无心机的莽撞武夫,其实却是十分精明,孟聚几次旁敲侧击想打探一下案情调查进展,调查组在怀疑谁,但他总是豪爽的打着哈哈把话题岔开来,半个字都没透露——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正如何修仪自己说的,镇守督察是三十万陵卫中的佼佼者,每个镇督或是同知镇督都是数千人中胜出的精英,怎么可能是一个没脑子的武夫——当然,像叶迦南那种凭着家世出身的好运气家伙自然不在此列。
说来也巧,孟聚刚想到叶迦南,何修仪也问起了她:“孟老弟,听说你们叶镇督在世的时候,你是她身边的亲信?”
孟聚点头:“叶镇督对我恩重如山,是她一手提携栽培了我,前辈也认识我们叶镇督?”
何豹子笑笑——自见面以来,这位江淮镇督就一直显得十分豪爽开朗,唯有在这一刻,他的笑容中却是充满了苦涩,看着他的脸,孟聚突然发现,这位男子虽然说话做派都很老练,但年纪却不是很大,只是那满脸的胡子让人误会了。
“嗯,认识,你们叶镇督,她生前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
何修仪的语气显得很轻松,像是漫不经心的闲聊,但孟聚却能窥见他眼中的一丝紧张和关切。
孟聚想了一阵,“何豹子”这个名字实在很熟——他身子陡然一震,说:“我记起来了,有!”
何修仪精神大振,一双豹目灼灼发亮:“她说什么了?”
“我记得叶镇督说过,江淮镇督何豹子是她朋友——呃,就是这样了。”
“哦,朋友吗?她没说别的什么?”
“没有了,只是在说起别的事时,偶尔提起的。”
明显可以看出,何修仪有点失望,他望着前方的虚无处,没说话,神情有些落寞。
接下来,何修仪像是精神气一下被人抽空了,说话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孟聚甚至有种感觉,对方聊了这么久,公务也好、查案也好,都是为了掩饰要问的这句话而已。
送何修仪到大门,望着暮色中消失的萧瑟背影,孟聚却也是精神恍惚,他记得,当时叶迦南明明是说江淮镇督何豹子被南唐的鹰侯做掉了,所以自己调去江淮陵署的事泡汤了——但今晚,这个活生生的人是怎么回事?
是消息传递有误,还是叶迦南有意要骗自己?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聚不禁黯然,随着靖安城外的那一战,佳人香魂已渺,这个谜,恐怕是永远不会有人给自己解答了。
回到房间里,孟聚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他虽然拿着书本,但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推开窗户,雪正纷纷扬扬的下着,他伫立窗前,静静看着院子中傲雪的腊梅,仿佛看到了女孩无暇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千。
你虽犹在,但你已远离。
你虽离去,但怀念你的人,却不止我一人。
一时间,孟聚胸中思潮澎湃,痛苦的思念如潮水一般冲击着他心灵的堤坝。
他唤来了管家,问:“忠叔,我想离开总署出去一趟洛京,很快就回来,可以吗?”
管家的表情很奇怪:“孟长官,南木大人交代的,您是总署的贵宾,我们要尽量满足您的要求,您要去哪里都是可以的啊!孟长官,您可需要我们派出马车吗?”
孟聚松了口气,虽然已经做了同知镇督,但他做贼心虚,一直潜意识的把自己当做被总署监视和软禁的对象,不敢做任何可能逾规和引起对方怀疑的事。
“那就好,忠叔,麻烦帮我备车,你可知道叶家在哪里吗?我想去一趟。”
能在洛京附近拥有占地数十里的庄园,叶家的气派果然非同一般,夕阳西下,薄暮中铅灰色的夕阳,给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枫树林带来了几分静谧的感觉。
看到道路尽头蹒跚走来的偻着身躯的老人,孟聚的心情有点感慨,又有几分紧张。
“徐伯,您年纪大了,何必劳你亲自出来接我呢?找个佣人,带我进去不就行了。”
徐管家气喘吁吁,态度却是十分坚决:“那怎么行!孟少爷是我们家的恩人,您亲自到访,我若不出来接您,那像什么话!人家会笑我们叶家不懂规矩的,孟少爷,请跟我这边来。”
“麻烦徐伯您了——请问,叶公爷和叶迦南小姐都在家吗?”
“孟少爷请放心,少爷和小姐都在。”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一百四十六节 相见
徐伯巍巍颤颤地走在前头领路,他说:“剑心少爷在鸿燕苑,小姐在西园住,孟少爷,你要去先见哪位呢?”
孟聚很想说我管你们叶剑心去死,带我直接去见叶迦南就好——但他也知道,无论按作客的规矩还是礼法,自己都没有绕过家主跑去求见人家女眷的道理。
“上次在东平时候,承蒙公爷教诲,在下受益匪浅,一直心存感激,今日有幸到贵府,很希望能再见公爷当面感激——当然,倘若公爷事忙,那在下改日再求见也是可以。”
孟聚很希望叶剑心没空,只要对方说“公爷现在还在换衣服”,孟聚马上就会接上:“哦,那样啊,那我先去见见叶小姐吧。”
但不知今天出了什么邪,徐伯说:“孟少爷您来得太是时候了,少爷恰好有空——他已经在候见厅等着您了。”
孟聚眨着眼睛瞪了徐伯好一阵——这老家伙是不是懂读心术的?
他有气无力地说:“哦,那就请徐伯您带路吧。”
………………
暮色中,叶剑心安然坐在会客室正中,从窗户里射进来的秋阳映洒着他,他孤独又坚强地坐在椅子上,冷漠得象一棵树叶掉光的老树。
孟聚行礼问好,叶剑心的态度不冷不热:“孟督察什么时候来洛京的?”
“因为一些公务,在下被召回洛京,一直想来拜见公爷,但总署出了些事,在下一直没法脱身,没能及时来拜见公爷,在下实在失礼了,实在愧疚。”
“既然有公务,那自然是以公事为重了,孟督察能过来便是有心了,不知总署召你回来有什么急事?”
“这事说起来真是惭愧,承蒙总镇错爱,任命在下担当东平东陵卫的同知镇督。”
叶剑心淡淡一笑:“如此倒是喜事一件,先恭喜孟镇督了,你一个华族出身的平民当上了东陵卫的同知镇督,这可着实不容易啊。”
孟聚强调自己当了镇守督察,其实也是因为害怕被对方看轻而自抬身份。
但看叶剑心那淡淡的笑容,再听他的口气,就跟听到隔壁小伙子终于从饭店的学徒生当上饭店的伙计没什么两样,这让孟聚郁闷得要吐血。
他诚挚地说:“公爷,在下能有今日,全赖叶镇督当初的提携和照顾,所以,希望您能允许在下再见镇督大人一面,当面向她道谢。”
说完,孟聚忐忑不安地望着叶剑心,
叶剑心默然,良久,他叹息一声:“孟镇督,你是小女的救命恩人,你想见她,这个要求我们叶家是没法拒绝的,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从今以后,世上再也没了东平镇督叶迦南,叶镇督这个词,也请勿再提起了,因为怕刺激了小女,她在东平任职时的经历,我们还没有与她说,所以,等下你也不要提起那边的事,可以吗?”
只要能再见到叶迦南,让孟聚扮狗叫都行,他满口答应:“公爷请放心,在下知道好歹,不会乱说话。”
叶剑心凝视着孟聚,那目光犀利得能穿透人心,过了一阵,他点头:“那就好——徐伯,请小姐过来一下。”
徐伯领命而去,叶剑心和孟聚相对而坐,叶剑心泰然自若地喝着茶,问:“孟镇督,听说,这几天你又立了功,救了你们的白总镇?”
孟聚吓了一跳:白无沙遇刺的事是东陵卫的高度机密,外界不知情,叶剑心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他派去的凶手?
哪里,公爷过奖了,在下只是恰逢其时罢了,也不算什么。”
“嘿嘿,杀几个刺客,确实不算什么,但你敢拒绝白无沙的请求这才了不起。”
“啊?”孟聚听得心惊:“白总镇连这个都说了?他没生气吧?”
“他生什么气?你拒绝是应该的,接下来的才是傻子!相反,他对你很是欣赏呢,说你知进退,识时务,不是只知武力的莽夫,正因为你这样,他才放心将东平行省的东陵卫交给你。”
孟聚听得汗颜,没想到自己的胆小怕事在白无沙看来却成了优点,他苦笑道:“倒也没白总镇说得那么邪乎,我只是不想惹事罢了。”
“哼!这样最好,洛京的地面上,惹事的死得快!何豹子是个没脑子的,这样的烫手芋头也敢接?让鲜卑人自己闹腾去吧,这件事,我们华族没必要参合,孟聚,你这次任了东平镇督,不要在洛京停留太久,尽快回东平去吧。”
“啊?为什么?这事,公爷您莫非是听到什么风声?”
叶剑心没回答,他平静地喝了口茶,却是说:“小女过来了——孟镇督,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孟聚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果然,只听得一阵熟悉而亲切的脚步声响起,人未至,一阵熟悉的清脆女声却已传入了耳中,
“爹爹,听徐伯说,您有事要找我?”
“嗯,南南,进来吧。”
一个梳着高髻的俏丽女子出现在会客厅门口,她一身华族少女的青衫裙服,走着优美而轻盈的步子进了会客室,对着叶剑心轻盈地道了一福,她娇志道:“爹爹安康,女儿南南向您问好了!”
看到这女子,孟聚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如受雷击般身子一颤。
叶迦南清丽依然,她那淡淡的柳眉,清澈而妩媚的双眸,娇小笔挺的鼻梁,毫无瑕疵的瓜子脸——孟聚曾以为,此生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再见到这张梦牵萦绕的脸,孟聚心中激荡,几乎落泪。
在面对自己的女儿,叶剑心冰冷的脸也缓和不少,他柔声问:“南南,今天觉得怎么样了?受伤的地方还疼吗?”
叶迦南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脸,她脆声道:“请爹爹放心,女儿没事,如今一点都不疼。”
“不要逞强,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夫的药还是要按时吃的,最近,你可是在读什么书啊?”
“回爹爹的话,女儿最近在读吴子中的《兵家七要》,感觉获益不浅。”
“吴子中?他的兵法说得不是不错的,不过始终有点纸上谈兵,读完了《兵家七要》,你读《临阵策》吧,这是前朝名将骠骑写的笔记,讲述战阵经验,很有用的东西——不过,你大伤初愈,要注意休息,不可劳神太过。”
“女儿知道了,谢谢爹爹,不过爹爹,不是说东陵卫总署有意任命我去东平边塞任同知镇督吗?我等了足足两个月,为何他们还未将任命书送来呢?白叔叔莫不是反悔吧?”
叶剑心望了孟聚一眼,和颜悦色地说:“白叔叔是一言九鼎的人,怎可能反悔呢?只是你前阵子摔伤了胸骨,必须在家卧床养伤,白叔叔那边没法等,只好任命其他人先去上任了,南南,你莫要心急,东平那边你去不了了,但还可以等其他地方的镇督出缺啊,我已经跟你白叔叔说了,他答应帮你留意了。”
叶迦南显得很失望,她嘀咕着:“要等出缺吗?这也不知要等到牛年马月了,要不,我们也给白叔叔送钱吧?”
叶剑心也不生气,微笑道:“胡说八道,你莫要听人乱说,爹爹与白叔叔几十年的交情了,他不是贪财的人,你安心养好身子就是,莫要多想,要想出去历练,下次有的是机会。”
“爹爹又来糊弄人了!你明明答应我去东平的,现在又说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