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何需去想这么多?
※ ※ ※ ※
在八万里外,大商皇京城内。一个四四方房的小院之内,传出了一个苍老的朗诵之声。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就在内中那间精舍的窗台之下,却有一个少年,正躲在下面,静静的倾听。
十六岁的年纪,脸生得是方方正正,并无出奇之处。却眉宇轩昂,透着英武之气。
而此时那老人的声音,也在继续。
“这是曾子所言,大意是我每天多次地反省自己,三省己身,替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呢?跟朋友往来是不是诚实呢?老师传授的学业是不是复习过呢?此言尔等当谨记之!”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圣人说,看见贤明的人,要想着向他看齐。看见不贤明的人,则要反省有没有跟他相似的地方,是否需要改进。子量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圣人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少年听在耳中,是微一扬眉,面上浮出了一丝笑意。
也就在这时,那窗内一位身着锦袍的少年,却忽然将一杯滚烫的热水,猛地拨出了窗外。
麻衣少年听得如神,避之不及,被那水淋在了身上。肌肤被烫的发红,却强忍着痛,一言不发。
室内的锦袍少年,见状是打笑出声:“一个奴仆而已,居然还敢跑来偷听,还不给我滚!我儒家经典,又岂是你这样的私生贱种可习?”
麻衣少年的面色,这才微微一变。其实不用此人说,他也在大步离开。
不过这时那精舍之门,却被打开。一个气度沉凝的老人,从内踱步行出。
望了麻衣少年一眼,而后是冷冷的一声轻哼:“石二,今日之后,你再不用来了!剩下的工钱,可去账房支领。”
那少年脚步顿住,面色是苍白如纸。是艰难无比的回过身,俯身一礼:“先生容禀!这庭院之中,一应诸事,石二都已经完成——”
那儒服老人,目中怒容却是更炽:“这是惩你不守规矩!我雇你是为此间杂事,可不是让你扰了几位少爷听课!”
又不解的一阵摇头:“我也喜你手脚勤快,却惟独此事,三番五次都是不听!让人圣恼。你一个贱役,不能科考,不能脱籍,学这些做甚?”
“可圣人曾言,有教无类!”
那石二一声苦笑,知晓今日之事,也没了转圜余地。对面这老儒,分明是心意已定。
“石二或者不能科考,不能脱贱人之籍。可习这圣人之言,却能明白更多的道理!”
那儒服老人一怔,而后是再次微微摇头。实在懒得说话,直接走入了那屋内。
石二站在原地,是木然了良久。而后唇角冷挑,透着几分哂意。
子量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圣人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此言之意,是子量问道,有没有一句可以终身奉行的话?圣人则回答,那大概是‘恕’吧!自己所讨厌的事情,不要施加在别人身上。
这些道理,明明这些人都学过。却从没有人,放在心上。
贱役么?为何这世界的人,总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为何会有贱籍,那些儒家之人,既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何偏要把人,分成四等?
走出院子,至账房处领了这几日的工钱。石二是深一脚浅一脚,茫然无比的,走出这华贵宅院。
他是短工,却在贱籍,只能做贱役。几日辛苦,也不过只是银两三钱。
心中隐隐后悔,若是能老实一些,不去偷偷的听课。只需再有几日,就可凑齐娘亲的一剂药钱。
如今这三钱银两,却不过只是数日之食。
此时皇京城内,灾民无数,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一份工?
接着是不自禁的,又想起了先前听说过的传闻。
“据说如今,那东面有个叫乾天山的大国,占据了东临云陆与辉州,治下渐渐繁华。却人口偏少,需要很多雇工海员。那里人有贫富之别,却无贵贱之分,什么贱籍工籍之类都是没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说那里是武馆众多,无论何人都可以习武。乾天山有座书楼,只需肯入其籍,就可在楼内任选一本功决修行。我若能习武,只需到武师境界,或者就可救下娘亲的命。只是这路费难寻,娘亲她也不耐长途跋涉——”
第七五四章 大战降临
摸摸了自己的囊袋,石二的眼中,是既有踌躇,又有为难之意。
从皇京城到最近的港城,也有近万里地域。到了那里,也未必就能遇上从东临云陆过来的云舰。
不止是囊中羞涩而已,这一路长途跋涉,也是凶险无比。
据说如今大商各处,并不太平。似乎有些世家,准备造反——
猛地摇头,石二将这念头,全抛在了脑海之外。
继续往家中行去,路上稍稍犹豫,又买了两个白面肉包。
还不知自己日后,该怎办才好,该何处谋生。可娘亲她,已经连续数月,没有吃肉食了。病中之人,却每日只一些清淡粥食,怎么能撑得下?
不过这么一来,估计又得被娘亲训斥。
石二摇头无奈一笑,过不片刻,就穿入到一条脏乱无比,恶臭熏人的小巷之中。
他心神恍惚,几乎是全依身体的记忆,往自己家中行去。
可当石二走到门口之时,却突的怔住。
只见眼前,赫然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立在那房门前。
年纪比他大了七八岁,身上衣物,也不知是什么布料,流光隐耀。看起来比之前,雇佣他的那一家学士府邸的少爷们,还要贵气逼人。
脸也同样是方方正正,面上挂着笑,明朗阳光,却又带着几分邪意。
上下看了石二一眼,而后那青年目中,就掠过了一丝惊奇之色。
“你可是名唤石二?住在此间!”
“此是我家!”
石二有些不知所以然,一头雾水:“小人也确实姓石,敢问贵人至此,可是有事要寻我?”
眼越过此人,看向那屋内。石二的瞳孔却骤然一凝,手中的白面肉包,也翻落在地。
只见那床榻之上。一个女子的身躯正仰面躺着,安静无比。静到没有半分声息!
那是他的娘亲——
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生他养他,相依为命!
脑内就如炸雷一般,不知所措。明明清晨还是好好的,可为好只半日时光,就已天人永隔?
面颊之上,感觉到两道暖意。石二用手擦了擦,才发绝自己已是在感觉到悲意之前。就已是泪流满面。
其实早就想到的。母亲可能扛不过这个冬天,却没料到会这么早。
今天就不该去那学士府!或者早些回来,还可见母亲一面。
也再没心思。理会那贵介公子。石二神情呆木的,走到那床榻之前跪下。然后是怔怔的看着自己母亲的脸,一言不发。默默的流泪。
男儿有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那华服青年见状一叹,走到石二身后。默然良久,足足等了一刻钟。待石二心绪平复之后,这才再次出言。
“我名石越,你可唤我叔父!”
“石越?叔父?”
石二诧异的抬眉,转过了神。而后是若有所悟:“你可是皇京石家的人?”
用的虽是疑问的语气,可眼神却已确定。言辞之间,也含了几分疏远之意。
“好聪明的小子!”
石越轻笑:“正是石家。你父亲名唤石涛,是我大兄!”
伸出手,欲抚摸石二的头。却见这少年,下意识的避开。石越一怔,而后失笑:“别怨你父亲,你们母子之事,是事出有因!今日也是你母亲主动联系。你三叔才知晓你们在此间。”
石二依旧默然,并不言语。
石越眉头略皱,而后淡淡解释道:“大兄昔年对你母,其实用情至深。只可惜,你母亲她出身净音门。是苍生道三宗六门之一。一时不慎,身份为他人知晓。你母亲不愿连累兄长。这才出走。算了,这些我说给你听,怕也是听不懂!”
摇头摇头,石越再次抚着石二的头,这次少年并没躲避。
“总之石二你只需知晓,你父亲当年并未有辜负,实有不得已之因!你如今是无依无靠,总不能孤身一人。你母亲既然托付于我,那么无论你愿不愿意。我石越都不会坐视我石家血脉,流落在外!从此之后,你便是我石家之人,我石越的侄儿。”
语音是斩钉截铁,毫不容拒绝。
石二凝思了片刻,却并未答复,而是转过头,看向了床榻上母亲的尸身。
“石二要先葬了娘亲再说!”
心中是一阵悲凉,若没有身后之人在。他连为母亲下葬的钱,都出不起。
石越看着,反而是欣慰一笑。这侄儿心念纯孝,让人好生喜欢。
却不知习武资质如何?石家乃将门,世代领军,没有不修武道的。
石二既入此门,自然也不能例外。
一丝气机,自那天灵探入。流经四肢百骸,仅仅片刻之后,石越的面上,就满含异色。
这是,战武之体?玄灵宝身?
楞了足足片刻,石越的心神,才醒来过来,把手收回。
“石二,你在我石家第三代中,排行第二。却不能以此为名,叔父今日就越俎代庖。从今以后,你可唤作石无忌——”
那石二身躯一顿,接着就毫不在乎的点了点头。
其实石越不说,他也不打算再用这石二之名。无忌这个名字,他喜欢!
※ ※ ※ ※
仅仅七日之后,皇京城外七百里。
一处郁翠葱葱的山涧间,一个用上好大理石修彻出的孤坟。
招魂幡动,香烟袅袅,
石无忌神情肃穆,在坟前静静跪着。而石越则是负手,立在一旁。
“如今头七已过!本来名门大族的规矩,还需守孝至少一年。不过叔父如今有大事在身,可没功夫等你。便是你母亲,只怕也不愿你在他墓前,虚耗时光。不知无尽你准备作何打算?可愿随你叔父走?”
石无忌皱了皱眉,眼神古怪的,看了身侧一眼,并不答话。
忖道自己,莫非还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