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惊恐的大叫声从天上传来,夜空中突然掉下三个人,连同各自的飞剑直接摔落在了沙滩上。
这正是已御剑远遁的那三个天震门的弟子,怎么又回来了,还如此的狼狈?
众人愕然之际,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漫过心头,使人难以自持。转瞬间,犹如天威陡降,整个小岛都笼罩于一片无上的威势之下。
正当众人惊悸难奈之时,自天而降的威势忽而一轻,接着便有一个人影缓缓落下。
那是一位须发灰白的瘦长老者,面如刀刻,目光深邃,神色不明。其身着青色道袍,上有隐约的光华闪动,于长袖飘飘之间,更添几分威仪。
人未落地,话已出口——
“一帮子小辈,无事便打打杀杀,不得半分的消停!都不要跑,继续打……”
老者莫名说了一句话之后,眼光冷冷扫过众人。岛上燕雀无声,诸人皆是噤若寒蝉的模样。他眼睛一瞪,叱道:“为何不打了?”不见其有何动静,那三个天震门的弟子忽而腾空飞起,又狠狠摔作了一堆。
“前辈饶命啊!我家掌门乃是天震子……”三人吓得趴在地上,连呼饶命,还不忘搬出自家掌门的大名。
此时,柳贤已回过神来。他强抑心头的惊慌,忙整整仪容上前恭敬一礼,拜道:“晚辈玉山镇柳贤,与人动手乃迫不得已!若是扰了前辈的清净,还请恕罪!”其举止彬彬,俨然便是大家子弟的风范。
“哼!老夫管你什么天震子、玉山镇,打是不打……?”老者根本不理会柳贤与那三人说什么,而是要成心刁难。这段日子以来,其忽而想起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便于闲暇时四处察访一番,可一无所获。虽说相信那人还活着,却又无处寻找,着实令人无奈。途中见这些小辈打打杀杀,他心生邪火,不免借机发作。
见这位前辈戾气甚重,柳贤不敢出声。那三个天震门弟子干脆磕起头来,只求饶命!
小岛之上,惟有老者一人负手站立,余者皆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少顷,略感无味,他不耐的一甩袖袍,便欲离去,忽又转身望向一人。
“藏头露尾的小辈,莫非成心瞧热闹?你,出来……”
循着老者所看去的方向,人群若惊鸟般散开,现出一身着破烂灰袍的年轻道人。其发髻凌乱,龙簪醒目,腰间拴着个小酒葫芦,情形颇为不堪。此时,他只顾着低着头,极其的卑微而恭谨。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人不得不抬起头来。十数丈外,老者足踏云靴离地三尺悬着,一双云靴?那云靴倒是与自己的‘登云’有几分相仿,却是更显不凡;其一身青色的长袍上光华暗动,若行云,似流水,虚幻之间,人影不再……
只是刹那,两道目光如锥似电而来,直透神魂深处,令人难以自持。他紧守心神,忙又低下头去,拱手说道:“见过前辈!”
远处的人群中,柳贤与柳烟儿讶然相视。虽说有些生涩,林道友操持的分明是玉山本地的口音。他不是外来的修士吗?
回老者话的正是林一,他施礼拜见之后,又恭恭敬敬说道:“晚辈无意于纷争,更不敢冒犯前辈……”其玉山的口音顺畅了许多,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哼!莫非是公羊老儿的门下?”老者忽而冷哼了一声。
公羊老儿是谁?不知如何作答,林一的头垂的更低了。须臾过后,对方竟然没了动静。待他直起身来时,老者已不知于何时离去,竟然无人察觉。
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林一只觉得后脊背冷汗淋漓。
那几个天震门的弟子不敢再生事,于收拾了同门的尸骸之后,悻悻而去。不过,临去之际,其中有人冲着柳家兄妹远远啐了一口。
一番变故过后,小岛上的篝火明亮依旧。
柳家兄妹为诸人簇拥着,彼此叙说着方才的惊险种种,还有那高人的深不可测,等等。危急关头的大显神通,着实让柳贤威风了一回。他举止依然温和有礼,却是抑制不住神情中的振奋。大哥逞威,妹子柳烟儿与有荣焉,俏脸上绽放着迷人的笑靥。
环顾四周,没人留意自己,林一心下稍安。默默寻了块地方坐了下去,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心头兀自‘砰砰’直跳,余悸未消。
那老者乃是真正的高人,非乐成子与晏起之流,两者有云泥之别!在对方目光的随意一瞥之下,林一感到自己无所遁形,难生抗拒之心,只能去顺从,去膜拜!这与练气修士遇到金丹修士时的情形仿佛,并有过之而不及。
试想,这老者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不仅看穿了自己隐藏的修为,想必还识破了自己所修炼的功法,若不然,怎会又冒出来一个公羊老儿呢!这个公羊老儿的门派莫非亦是修炼的《玄天心法》?
而令林一更加震骇的,还是被人看穿了隐藏的修为。要知道,自己的‘幻灵术’可以瞒过高一层修士的神识。亦就是说,那老者至少应是元婴后期的高人,或者是化神……
元婴后期的修士已令人高山仰止,化神修士岂非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九州,真有传说中的化神修士?初来乍到,便遇到这般深不可测的高人,幸,还是不幸?
怔然失神中,林一转过身来。那兄妹二人来至身旁坐下,不待其明白对方的来意,柳贤拱手笑道:“林道友,无恙否?”
兄妹俩容光焕发,兴致不错。林一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无妨。想到了那出奇制胜的灵符,他忽而明白了什么。之前的一分不安,好像是有了出处。
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要斩杀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不是没有先例可循,林一便属此例。每一回莫不是竭尽全力,才最终生死逆转,可见这并不容易。而只凭借一张灵符,便可轻巧斩杀强敌,他这回算是开了眼界。
只不过,一个家族的修士,贸然得罪了一个仙门之后,还可以如此坦然的说笑,使人难以置信。柳贤背后的柳家,又是什么来头……
“九州高人无数,说不定何时便会遇见这么一位,当真是祸福难测!”话语中途一转,柳贤笑了笑,又说道:“我早便看出林道友非寻常……的散修,方才若非你的缘故,最终的情形尚未可知啊!”
柳烟儿亦跟着说道:“林前辈的玉山口音,可是惟妙惟肖……”
“云游天下,各地的口音皆能说上几句,亦算是入乡随俗吧……”冲着柳烟儿敷衍了一句,林一转向了柳贤,好奇问道:“方才的一切,与我有何干系呢?”
见到柳家兄妹伊始,自己的口音被对方辨出了不同,林一便谨慎起来。隐瞒自己的来处,应不失为明智之举。故尔,那老者问话之时,他便学着玉山的口音应答,却还是让这对兄妹有所察觉。还好,柳贤并未深究这些,而是摸着短髯呵呵一笑,心领神会地说道:“呵呵!那便是道友师门的馀荫所致了……”
我的师门?我的师门是玄元观,一个凡俗的道观而已。林一淡淡笑了下,暗忖,这位莫不会将那老者所提的公羊老儿,视作我师门的长辈了吧!
林一斟酌用辞的时候,柳贤摆出了然的神态,笑道:“一路劳顿,还是就此歇息一番。待明日赶往我玉山镇,亦好让柳某一尽地主之谊!”他起身离去之际,于有意无意之间,眼光在对方那破烂的道袍上一扫而过,随即又露出宽厚的笑容。
柳烟儿亦是抿唇一笑,起身说道:“林前辈的身子欠佳,正是静坐调息之时,不敢相扰……”
柳家兄妹往一处篝火走去,林一独自坐着,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身上的道袍,若有所思……
第五百七十八章 玉屏山
次日,小岛上飞起了数道虹光,迎着旭日东去。
林一随柳家兄妹启程,同行还有几条玉山镇的飞舟,彼此相伴,途中多了几分的热闹。
凭舟远眺,海天高远,使人胸怀大畅。林一却是倦意渐浓,便与柳家兄妹打了声招呼,独自于舟中阖目静坐。
万里乘风,柳舟去若轻鸿。
……
十日后,一处绿荫遮掩的山径间,缓步走来一人。他衣袍破烂,神色倦怠,惟有嘴角有意无意翘起,带着几分懒散的模样。
眼前的这座山,名为玉屏山,为柳家所有。山下的小镇,自然便是玉山镇。而独自于此间行走之人,正是林一。
来到玉山镇之后,林一以衣衫不整伤势未愈为由,谢绝了去柳家作客的相邀。
而柳贤到家之后,反而是没了路上的轻松,许是在担忧着什么。他倒是个有言必诺之人,还真为林一寻了一个洞府。
不过,这洞府不白给,要钱!当然不是要银子,而是一年要掏十块灵石才可以入住。这还真是应了柳贤的那句话,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不过,林一对此不以为意,他正急着想寻一安稳的落脚处。而正如掏银子住店,落个心安理得才好。
与柳家兄妹告辞,林一便由柳家的族人领着,去了临街的一家店铺。于此处得知了玉山镇上的一些规矩之后,他这才明白了柳贤的善意。
玉屏山上的洞府本来便不多,除却族人自用以外,所剩无几。而镇子上的修士不少,都想寻一灵气充裕的所在,如何?掏灵石呗!谁有灵石谁便可占据一块福地,童叟无欺,很是公允。可即便如此,若无人引荐,外人便是掏出再多的灵石亦无用。故而,这还是倚仗着柳贤的缘故,林一才得到一个安身之处。
形同住店一般,林一掏了十年的房钱,得到了一块洞府的禁制令牌。而柳家族人拿了百块灵石之后,还直说他占了大便宜。
手上的令牌中标明了洞府的去处,林一便按图索骥一般来至玉屏山的脚下,并循着山径上了山。
玉屏山不过千丈高,郁郁葱葱,灵气四溢。行走其间,鸟语花香,使人心旷神怡。穿过一片树荫,见左右无人,林一脚下白云浮起,缓缓往山上飞去。不一刻,他于一崖石上落下身形,四下眺望。
山下,为玉屏镇的所在。只见苍翠迭连处,一二楼阁斗拱重叠,飞檐翘角,使画境平添几分的韵致;一条街道逶迤去向海边,有行人流连其间,这安谧幽静中,别有生动;极目远舒,海天一景,帆影几片,更有数道剑虹划过天际,风云不惊……
默默伫立片刻,林一转过身来。绿茵中几点嫣红,古树掩映下一处洞府。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沐浴其中,心神舒泰。此时,他才明白柳家族人所说的用意。
此处距峰巅不过百丈,灵气最为充裕,只开凿了几处山洞,应是柳家前辈们静修的地方。而自己一个外来修士,初来乍到便有这么一个落脚处,运气着实不错。掏银子住店,大通铺的价钱,却住了间上房,可不是占了大便宜。
林一自忖,与柳家兄妹初次见面,并无深交。对方看似持君子交友之道,却不无示好之意……来之,安之!拿出那块禁制令牌,随手轻轻一划,一道无形的阵法打开,他信步走进了山洞。
山洞内一厅两室,石桌石凳而已,简朴而不失清爽。
左右看了下,林一用手中的令牌封住了洞口,又丢出四象旗再次罩住了整个山洞,这才步入右手边的一间石室。
几丈大小的石室内有壁上萤石照亮,一方凸起的石榻四周,竟是铺就了一套完好的聚灵阵法。
见阵法可用,林一为其嵌入灵石之后,又将令牌置于一旁,这才于石榻上盘膝而坐。默然片刻,他缓缓除去了身上的道袍。看着那上面的一道裂口,其眸中寒意渐重。
少顷,林一脸色一变,“噗——”的喷出一口淤血来。他身形摇晃了下,喘了口粗气,这才怔怔看着地上的血迹。其神情疲弱不堪,已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孤单而疲惫的时候,是舔舐伤口独自慰藉的时候,却少了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如今有了落脚处,绷紧的心神忽而松弛下来,苦挨了多日的伤势,便再亦强抑不住。
随着一口淤血喷出之后,气血郁滞稍缓,林一不禁回想起穿越冰隙时的情景来……
从无定海至玉沉海,路途不下百万里。便是有舆图可循,要从冰隙之间寻到一条可行的路,亦是极为的不易,更别说还有两条甩不掉的尾巴,在身后欲图不轨。
一路上凶险不断,走走停停,耗去了两个多月的工夫。待临近冰隙尽头的时候,天灾未去,又至。
元婴修士的六觉敏锐,公冶干早一步察觉到了冰嶂不稳的迹象,便趁机发难。其原由很简单,穿越冰隙之后,再想抓住那小子不容易,不若于冰隙之中先下手为强。
与其说是身后跟着两条尾巴,倒不如说那是两条狼,林一怎敢有分毫的大意。一路上看似彼此相安无事,而路途将尽的时候,带路的人没了用处,老狼便垂涎三尺,凶相毕露。
这边杀机大起,早有防备的林一夺路便逃,只想着抢先一步冲出冰隙,好及早摆脱困境。
而公冶干此次出手尽了全力,只待一击竟全功,根本未给对手留下喘息之机。而冰隙促狭,遁术无用,林一未逃多远便被追上。
一个金丹中期的修士,面对一个元婴修士的下场,可想而知。没有老龙相助,没有金龙剑的逞威,林一惟有力拼一途。
记得有人说过结伴而行,并暗示有联手之意吗?而危急之时,乐成子却不见了踪影。
对林一来说,那是一场苦战。可那样一场生死之战,不过是持续了几个回合便分出了胜负。公冶干祭出飞剑缠住他的玄金铁棒之后,突然祭出一长不盈尺的黝黑剑芒。
那道剑芒暗无声息袭来,林一猝不及防之下被击中了胸口。玄天盾破碎,道袍撕裂,还是龙甲于最后关头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可他难奈其势,被直接撞飞了出去,竟是一头跌入了黑风潮之中。
那一刹,不容逃避,亦来不及多想,林一只是驱使金龙剑旋转个不停,以此与侵体的寒潮抗争。无奈,他还是为冰障所封。
阴寒之气袭来,使人周身的灵力都要为之冻结。只须稍作迟疑,林一便会成为一块寒冰。他怎肯束手待毙,兀自竭力挥动着金龙剑,疯了一般狂劈乱砍。
侥幸!林一终于在坚冰中为自己挣扎出了三尺之地,换来了一线生机。而其并未罢手,欲趁势冲出冰障。待他将容身之处变作两丈大小的时候,脱困未成,而真正的危机却来临了。
那一刻,冰障依旧坚若金铁,林一却到了力竭之时。待他有所察觉,阴寒之气早已侵入经脉。
浑身僵硬,眼前发黑,心头一阵阵的眩晕,四肢的力气正如潮水般退去,林一慌了。他忙于那个两丈大小的冰洞内盘膝而坐,根本来不及疗伤,而是全力行功驱寒。
如此便是半个月过去,林一体内寒气已去了十之七八。未及他有所欣喜,便又忧心忡忡起来。气海之中,金丹与龙丹之间,盘踞着一豆粒大小的寒冰,正是体内那两成驱之不去的寒气凝结而成。
这么小的一粒寒冰,恰恰阻隔了金丹与龙丹之间的相连。若是任此下去,无论是修炼还是与人动手拼杀,等同于少了一只臂膀,林一怎会甘心?可他又费了几日的工夫,还是对此无可奈何。
心神交瘁之际,林一不得不歇息两日,这才留意身边那些卵石大小的冰块来。
来时的路上,三人曾见到一些这样的东西。因其内含磅礴的灵气,乐成子与公冶干是贼不走空,各自顺手掘了几块带上。林一不肯做贼,更是不肯便宜身后的两个老贼,他下手更快……
当林一拿起身边冰块琢磨的时候,柳家兄妹来了,再之后,便有了眼前这个落脚的地方……
公冶老儿定是来到了九州,却不知又去了何处。哼!冤有头,债有主,你我总有见面的时候,且待来日……还有那个乐成子,你又去了何方呢?
摇摇头,散去杂乱的心绪,林一从乾坤戒里胡乱摸出一件道袍来,这还是正阳宗外门弟子的服饰。他看都不看便穿在了身上,又随手翻出一堆丹瓶来。
寻不到适用的疗伤丹药,林一拿起了柳贤所赠的那个‘沐春丹’。将其看了看便随手放下,他又拿起另一个丹瓶细细端详。上面同样是三个字,却有一字之差,为‘沐婴丹’。
这些从未见过的丹药,乃是于玄天上人遗骸处所得,为道齐门一个叫作闻道子的修士之物。
看着手中的丹瓶,林一暗自无奈。这‘沐婴丹’应为元婴修士修炼所用,奈何自己只是金丹的修为!药不好乱吃,不然出人命的!
咦!这瓶丹药的名字响亮,为‘紫元正气丹’。
林一曾熟读过若水先生的炼丹手札,各种丹药的大致用处还猜得出来。记得丹方中曾载有一种疗伤的丹药,名字便叫作‘正气丹’,可适用于练气及筑基的不同境界,乃是一种药性平和,正心养气的温补丹药。这个‘紫元正气丹’,应为伤药无疑,说不定更胜一筹,或许自己可以尝试一下。
迟疑不决中,林一暗忖,一时又去何处寻丹药呢!而自己体内阴寒难消,伤势未愈,窘迫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