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恒子则是无动于衷的模样,眼光却是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家的弟子。幸亏林老弟是个明白人,这才没枉费了一番苦心!
不远处的淳于风微微一怔,随即恍然低头。师父陪着戈灵子挨骂,倒是与自己这个弟子脱不了干系……
有法阵与元力的加持,星舟继续飞行,却没了从前的平稳与安静。偌大的舱体在轻轻颤抖,还有微弱的撕裂声隐隐响起。其好似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喘息中艰难地挣扎着、跋涉着,随时随地都会倒下来并终结一切。
一行二十多人,在惴惴之中望向林一。那鸱鸾兽既然如此的可怕,唯知己知彼者才有应对之法。接下来又该如何……
林一无暇与戈灵子计较,冲着生性谨慎却迂腐守旧的天长子说道:“大祸临头,切莫心存侥幸!与其这般徒劳无益,不妨另寻他法!”对方踌躇之中未置可否,他转而扬声又道:“为今之计,须留下高手断后,方能让星舟及一干小辈逃脱生天!若是不然,此行必将死伤惨重,莫谓言之不预也!”
天长子神色迟疑,尚自左右两难。
夏女稍加权衡之后,急忙问道:“此法若是可行,又该留何人断后?”
林一想都不想,随口答道:“合体高手全数留下,待星舟安危无虞,再寻至重聚……”不容他将话说完,戈灵子笑着打断道:“呵呵!一派胡言!你凭什么让我等留下?那十余个炼虚小辈若再逢强敌,岂非要尽落虎口?”
“星舟舱体外早已被撞得坑洼不平,法阵毁坏惨重,乃有目共睹……”天长子没了呵斥林一时的沉稳,有些尴尬地说道:“若无本人操持,星舟难以行远啊!故而……”他不愿意留下来断后,却又碍着面皮不好看,这才呐呐然找了一套说辞。
林一从戈灵子的身上移开眼光,默默打量着天长子,转而又淡淡看向其他人。他双眉斜挑,神色莫名。
邢乐子才要应声,夏女心思一动伸手拦阻道:“我水府自当以各家马首是瞻……”这女子虽性情泼辣,却并非懵懂之人。都活了数千年之久,比起心机来谁还差了谁半分不成!
章重子知道断后的事儿与自己无关,却暗生感慨。舍身赴险,只为了救下一群小辈。林道友有此风骨,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此前的猜测,有失偏颇了……
章重子有所不知的是,还有人与他的心思相仿。至少在邢乐子与余恒子师徒看来,林一是个秉持道义的人!
修士乃方外之人,修的是独善其身之道。故此,道义往往是好听也好看,却不好用!不能有悖自然,又不能有违本性,故才有了无为之道。诸如此类等等,怕是一会半会儿说不清楚。而所谓的兼善天下者,那可是圣贤之辈!
林老弟,林道友,林长老,是圣人吗?是与不是无关紧要,至少他让人想起了道义,这便足够了!
邢乐子有夏女拦着不敢擅自行事,余恒子沉声说道:“林老弟!老朽不才,愿与您共进共退!”
成元子依旧是神色阴沉的模样,根本不理会四周的情形。
水寒子与月玄子迟疑片刻,各自一咬牙往前一步。曾许下誓言不得与九州门为敌,且见机行事……
戈灵子的眼光与林一稍稍一碰,摇头笑道:“呵呵!你有本事自己留下断后便是,又何必拉着他人来垫背!”
水寒子与月玄子面面相觑,暗生悔意……
第一千零七章 生死由他
一行人不能患难共济,所在的星舟便成为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破船。而那群鸱鸾兽随时都会追过来,一场莫测的灾难顷刻将至……
林一将各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争执下去徒劳无益。其回首一瞥,淳于风已与师父余恒子站在了一起。他微微点了点头,冲着戈灵子说道:“凭借林某的本事,想要脱身不难。而你我结伴同行,又岂能以私欲为先?”
话到此处,林一缓了一缓,转向天长子等人又道:“那伙畜生随时将至,再不着手应对,却抱着侥幸一味逃逸,后果必将不堪设想。林某身为衡天修士,还管不了界内太多,只能言尽于此……”他下巴一抬,满不在乎地又丢下一句:“如何决断,悉听尊便!祸福难料,各安天命!”
戈灵子借机以断后的话题来挤兑林一,还不忘在冷嘲热讽中踩上一脚。对此,林一根本不予理会。只因不想看着弱小的界内就此分崩离析,这才尽一分善意。而提醒到此为止,莫谓言之不预也!
“有道理!我等还须同心戮力,方能共度难关!”余恒子一直在留意着星舟内的情形,适时出声附和了一句,又道:“眼下危机在即,我界内却少了一个统筹号令之人!猝然应变之际,难免混乱为敌所趁!故而……”他话语一转,冲着林一拱手恳求道:“事急从权!林老弟不妨暂代界内之主一位,如何……”
林一心头一怔,却并未应声。界内之主好似很威风,实则一钱不值。不过,若能令行禁止,说不定对此行有利!而一个九州门都显得累赘,更莫说八家仙域了……
余恒子接着与众人分说道:“林老弟之秉性为人,可谓有目共睹!而他之修为,界内无出其右者……”
“呵呵!你一家之言,怎能代我界内说话?”戈灵子突然笑着打断了余恒子。他坐在石榻上,红润的面皮上泛着几分兴奋,凛然正色地看着众人说道:“若论及秉性修为,或是按资排辈,此处尚有成元子道友,还有水寒子与月玄子道友,更有德高望重的天长子……”其松开拈须的手,拂袖示意左右,自感有趣地又道:“而无论怎样,还不至于轮到一个年轻人来执掌界内吧……”
前途莫测之际,界内各家的长辈突然起了争执。虽各自话语轻松,而唇枪舌剑的交锋却愈发激烈!
十余个炼虚弟子呆在原地翘首观望,一个个心头忐忑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星舟中枢的法阵之前,天长子与夏女两口子挨近站着。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心绪莫名。
章重子老老实实坐在石榻上,独自沉吟不语。
余恒子与淳于风守在林一的身后,俨然要患难与共。而师徒俩神色凝重,另一位却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水寒子与月玄子犹自进退两难,成元子则是神情阴沉如旧,唯有戈灵子一个人在得意笑着……
这一刻,星舟好似在风中穿行,在那微微的颤抖与喘息中,凭添了几分莫名的寒意!
余恒子斟酌了片刻,不肯就此作罢。其手扶长须,清癯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感慨的神色,随即暗哼了一声,往前踱了一步,说道:“我界内混乱已久,任此下去断无出头之日!而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今日便举荐林老弟为界内之主,带我万千同道共赴仙途!对此,水寒子与月玄子两位道友应该没有歧义,再加上邢乐子道友……”他本来一个沉稳之人,却被折腾的没了耐性。倘若不赶在那群鸱鸾兽返回之前有所动作,只怕悔之晚矣!而借势就势之下,真能界内一统,此前的愿望或许便有了落处!
一旦话出口,不再停下。余恒子接着说道:“在场的合体道友共有八人,只须过半之数附议,便可决出我界内之主!而眼下既成事实,林老弟不妨发号施令……”他话语未落,已有人从石榻上跳下来打断道:“呵呵!好一个慷他人之慨,谋一己之私!道貌岸然者,非余恒子道友莫属啊!”
余恒子的用意,瞒不过在场的众人。界内数万年来都不曾出现过领袖人物,又哪里来的什么界主!如今要各家要听命于一个年轻人,凭得是什么?
天长子低头看着身前的法阵,神色变得有些木讷。他心有不忿,只能挂在脸上!这时候张口便会得罪人……
章重子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却在一旁始终留意着场中的动静。如此一位界主?叫人期待……
邢乐子无心名利,更不在乎界主之争。林道友若能成为一界之主,喜闻乐见啊!君不闻,善饮者,乃性情超逸之人……
夏女见自家被扯进了纷争,略略无奈,隐隐有些不快。而实力不济的保全之道,在乎于不争人先、不落人后。且随机应变,未为晚也!
水寒子与月玄子相视一眼,各自先知先觉般地叹了一声。果不其然,那人早有野心!事已至此,算是被挟持上了贼船!而又不能撕破脸皮,上回捡得性命已属侥幸……
成元子抬着一张干瘦的脸,带着诧异的神情看向余恒子,还有那个傲然不群的身影。他竟然要一统界内?狂妄到了极致,便是愚昧无知!界外怎会坐视界内崛起,如此岂非要惹来滔天大祸……
眼前的一切,让林一没了兴致。他转而透过星舟看向远方,神色中若有所思。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修士亦然!活了数千上万年又如何?面对利害得失,没有淡然平常的心境,终究一个凡夫俗子罢了!而暂且抛下这些不提,那群畜生现身的时机有些古怪。若非临近妖域,便是……
林一想到此处,心头忽而一动。他回首看向戈灵子,眼光咄咄逼人……
众人心绪不宁之时,余恒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在场者皆为一方至尊,彼此间或有过节,来往中是还留有几分薄面。而戈灵子屡屡发难,且怪言怪语不堪入耳,竟然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这已不是简单的轻忽藐视,而是用意不善。他看着对方说道:“我方才之策,不过遵循界内的旧例常规罢了!纵使你执意不从,亦属枉然……”
戈灵子离开石榻两步远,依然带着嘲笑的神情。当他眼光有所触及,却匆匆一闪,避过了近前的林一,只管冲着余恒子说道:“若是遵循旧例,当以界内门户之分详细计较。非如此,而不得叫人心服口服!且由我来分说一二……”其掰着手指又道:“你与林道友同属衡天一家,即便加上水寒子与月玄子两人,不过八去其三而已,怎能算作过了半数呢?夏女并未答应同流合污,界主一说无非儿戏罢了,呵呵……”
“戈灵子,你小人之心……”余恒子自诩用心良苦,却屡遭刁难并被肆意相辱,禁不住心头火起。而他话未说完,林一突然出声劝阻道:“莫再枉费口舌了,生死由他,各安天命……”
余恒子自以为得计,抚须呵呵一笑。
余恒子却是有所猜测,不由神色微变。只见林一转向天长子冷冷说道:“还不打开星舟各自逃命,不然将全军覆没……”
闻得此言,众人急忙施展神识透过星舟望去。左侧一方的暗空深处,二、三十道流星疾驰而来。
天长子看到了远处的情形,不由大吃一惊,连连摆手说道:“开启舱门势必有碍飞行,万万不可……”
林一懒得啰嗦,抬手打出几个法诀。而随其动作,星舟的舱门并未打开。
天长子强作镇定,不无矜持地轻咳一声,分说道:“星舟由我亲手炼制,操纵法诀自然有别于他人!”
林一没了耐性,一甩袍袖,冷声叱道:“再敢耽搁下去,莫怪林某翻脸!”
天长子神色一滞,犹自不肯就范,有所戒备之下,强硬说道:“道友稍安勿躁……”
“呵呵!怕他作甚!”天长子一闪到了天长子的身旁。其安慰了对方一句后,带着并肩御敌的架势,冲着林一笑道:“你尚未成为界主,便已如此的骄横,假以时日还得了啊!”他又看向成元子等人,蛊惑道:“列位可看得清楚?事关此行安危,有人欲行不轨,我等当同仇敌忾才是……”
戈灵子在趁机生事,其他人坐立不安。成元子与章重子各自离开了石榻。夏女两口子站在一旁左右张望。那十余个炼虚的弟子纷纷起身。四下里顿时显得混乱起来!
余恒子师徒顾不得眼前的情形,皆在关注着林一的一举一动。所在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来回走动还嫌人多碍事。真要翻脸动手,只有将星舟给拆了……
林一的眼光在戈灵子身上停留片刻,接着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忽而气势一敛,仰首长叹一声,说道:“不愿分头逃命,便不用再逃了!列位自求多福吧!”他转身面向星舟前的法阵,背起双手,默然无语。
不过少顷,天长子猛然失声惊呼道:“大事不妙……”随其示意,众人看向星空,一个个脸色惨变!
星舟的左侧,那二、三十个鸱鸾兽已到了千里之外;星舟的后方,不知于何时又多了三、四十道飞驰的流星,眼看着愈来愈近;而星舟的正前方,有五道人影气势汹汹地一字排开……
第一千零八章 见机得快
一群炼虚的妖物而已,有人说了,不足为虑!
一大群合体的妖物呢?
以上的六、七十个妖物之外,再加上五个深不可测的高手呢?不用多说了,足以吓死人!
大难临头之时,生死旦夕之际,界内仙域的一行人,没了说笑的轻松,忘了界主之争,甚至于忘了自家的存在!这一刻,只有无边的惊秫与恐惧袭来,叫人难以自持!
天长子分明一个谨慎且沉稳的老者,霎时间变成了胡须乱颤、惊容满面的无措之辈!他抬手便要开启星舟的后舱门,还不忘大喊道:“逃命!分头逃命……”
一旁的夏女犹自花容失色的模样,却突然惊醒过来,伸手大叫道:“且慢!”
天长子的气势一盛,吹胡子瞪眼地吼道:“为何阻拦……”
此时逃命,或能抢的一条生路,为何有人阻拦?十余个炼虚的弟子挤在一块儿,无不惶惶失措。即将到来的命运,在等待一群妖物的蹂躏之前,还要听从于这些长辈的决断。原来如此啊!生死由他,不由己……
“为何?我……”夏女只觉得有些不对,而素来口齿伶俐的她,情急之中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恰在此时,一直沉沉不语的成元子突然出声说道:“天长子,你糊涂!眼下分头逃命,只会被各个击杀。在场的诸位,谁能比得过妖物的遁法……”
天长子掐着的法诀尚未祭出,手上一顿,急忙回过头来——
成元子话才说完便不吭声了,脸上的阴霾愈发沉重;水寒子已是满身的戾气,显得暴躁不安;月玄子则是点头附和,意思是逃命的时机已然白白错过了……
天长子瞠目失声道:“又该如何是好?这般等死不成……”情形岌岌可危,他只想找个有见识的人来拿个决断,情不自禁地转身问道:“戈灵子道友……”
戈灵子站在天长子与夏女的一旁,手揪着胡须,红润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两眼却在转动个不停,神色中还透着一丝焦虑与不安。他正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一时心绪纠结莫名。天长子的话,成为了耳旁风……
林一头也不回,自顾背着双手,默默看向星舟的前方。当那幽暗星空中的五个人影渐渐临近,他眼瞳微微一缩。
那横空而出的五人,相貌与修为各异!
三个合体后期的壮汉之外,为首的两位竟是梵天境的高手……
其中一人,是个面皮黑黄的中年男子,有着太玄仙人的后期境界。他身躯高大,兽皮遮体,相貌丑陋,神色倨傲而阴冷。尤其那一双大眼珠子往外突着,凶悍中透着几分狰狞!
而另外一白须的老者,太玄仙人的中期修为。其双颊横起,面带笑容,不是那个妖域的妖王又是谁?
此时此刻,林一好似明白了什么。他不及多想,暗舒了口气,玄天盾透体而出,冲着身后的余恒子师徒沉声喝道:“小心了……”其话才出口,四周猛然响起阵阵炸雷般的轰鸣——
“轰、轰、轰……”
星舟尚在飞行之中,突遭数十道流星的猛烈撞击。其去势骤然一顿,随即便如一块硕大的石头坠向了远方。而一个个妖物随即显出身形来,犹自不肯罢休,继续追上去加以各种狂暴的摧残……
拦路的五人慢慢停了下来,一个个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那饱受折磨的星舟,正飞快坠向一颗孤寂的残星。在阵阵雷鸣与道道光芒之中,那好似一团燃烧的焰火划过暗空,瑰丽而诡异……
见大功告成,为首的白须老者得意笑道:“此行有苍季兄的相助,可谓事半功倍啊!”说着,他转向一旁的中年人拱拱手,很是谦和的模样。
“小小的星舟,不堪一击……”被称作为苍季的中年人傲慢地摇摇头,又道:“我只要那件宝物!不然,你我从此陌路……”
老者微微一怔,又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可没有许诺过什么……”
“你敢骗我……”苍季的脸色一寒,周身杀气渐盛。
老者忙摆了摆手,依旧带着狡狯的笑容接着说道:“那小子的身上,既然有我妖族的传承,十之便有你要的宝物呢!他曾得到过三块玉牌,为我亲眼目睹……”见对方神色冰冷,他又信誓旦旦地说道:“杀了那小子之后,妖族传承之外的一切宝物归你,如何?”
便在此时,星空远处的那颗残星上传来一声闷响。苍季无暇多说,与老者及其他三人回首看去。只见星舟碎裂,人影乱飞,血光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