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谁拐带了谁啊。
看小五言听计从的样子,余慈倒有点儿担心起来。可这时候,他也只能道:“嗯,海龙城如何?”
这是余慈所知的南国最有名的一座临海大城,如果小五在海上,到达海龙城应该还是比较容易的。
可那边很快传回消息:“海龙城在哪儿?”
“……”
果然是小孩子,见识不足。余慈无奈了,正要说话,那边再度传话过来:“还是我们来说,点点讲,吴钩城就挺好。”
吴钩城?
这次轮到余慈发窘,还好他有别的渠道。作为灵巫,且是飞魂城主之妹,幽蕊对此界山川地理,了解极深,念动间,就将确切位置传递过来。
该城位置比海龙城更靠北,就位于沧江出海口之南,可说是进出南国的门户之一,其名气并不比海龙城差多少,同样是东海沿岸最繁华的大城之一。
只是有一条,对如今的余慈来说,比较要命,该城处在论剑轩治下,每年给论剑轩进益无数,自然也受到极大的关注,离得更近的鬼厌,反而不适合前去,否则与自投罗网无异。
还想沉吟一番,却感到幽蕊气机已然不稳,联系若断若续,相较于此,什么地方,都不再是问题,余慈便道:“就是吴钩城了,能估个时间吗?”
“大半个月?”小五虽然讲了,却不能确定。
余慈果断回应:“好,我们就在那儿会合。”
信息刚刚传递过去,幽蕊便软倒在承启天中,联系自然中断。
“主上恕罪。”
稍歇了两息,幽蕊勉力挣扎起身,依旧跪地请罪,余慈却是知道,之所以联系中断,主要还是因为小五那边情势,着实紧张,元气激荡,剧烈程度,大有煮海成沸之势。
这种情况下,余慈也不知大半个月后,小五能不能到达吴钩城,可有这么一个抓手,只要肯用心,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小五到达之前,赶到吴钩城去,而且是两路并进。
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他这具新分化出来的分身,能够抵达,想来论剑轩也不至于联想到鬼厌身上,可要是赶不到,就只能由鬼厌顶上去了——毕竟相隔亿万里,大半个月的时间,着实希望渺茫。
到那时,就算能把天魔眷属放在前面,仍不能确保万全,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计较已定,余慈就再不耽搁,只对幽蕊说一句:“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半月之内,抵达吴钩城?”
留下幽蕊在一旁苦思冥想,余慈已不在上面空耗心思,自顾自走到承启天中央法坛之前。
与投影分身气机相接,法坛之上,有光波来回,交错变幻。
天垣本命金符所成符珠,是一个模式;步罡七星坛诸组成法器,是另一个模式;坛下,作为镇压中枢的玉神洞灵篆印,则是第三种模式;还有天龙真形之气、云楼树等,都有各自表现,各不相同。
可是在十多年间,在三方元气倾压之下,这些部分,其源头、性质虽各不同,却已经进入到某个谐和状态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共抗“外敌”。
如果有一个精擅辨别气息的高人在此,所能“嗅”到的,便是多源并起,又谐和如一的“气味儿”,这也正是承启天、心内虚空、乃至余慈的根本。
在法坛之前发了会儿呆,余慈若有所悟,却也不能耽搁时间,稍稍定神,便伸手在法坛上一拍,便听长吟震天,在坛上、坛外盘游不息的金角黑龙张牙舞爪,口鼻之间,吞吐烟气,直撞上来。
余慈也不避让,任其扑入投影分身之中,当下近似阴神的分身,明光大放,本是半透明的体态,差不多完全给照透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催化干净。
便在此时,一直盘绕在投影分身周围,将散未散的三方元气漩涡,受到一种力量驱动,重新聚合,将投影分身包裹进去。
眼看要重新密封,法坛、乃至整个承启天轰然震动,坛上坛下光波凝就,投化为一枚方印,自天而降,在余慈投影分身的天灵位置,重重一击。
刹那间,这将合未合的三方元气之中,九孔同开,百窍齐鸣,条条经络密织如网,更生就血肉骨髓毛发等,轮廓渐次成形,分明就是余慈的本来面目。
这是余慈重施故技,按着当日重塑鬼厌形神的手段,用三方元气,重新给自己做了一具肉身。由于有玄元根本气法的底子,心象统驭物象,不论是宏观之形,微观之妙,都做得全无瑕疵。
有异者,只在神魂方面,由投影分身驾驭,毕竟不比鬼厌那里,经过天劫淬炼,一颗分化念头,已迈入真人层次,这样控制起来,还要有一段时间调整适应。
余慈并不着急,只是将手握拳,伸张两下,进一步控制肌体,也开始适应封入其中天龙真形之气。
之所以引天龙真形之气入体,其一是用它为介质,引动承启天的力量,塑造形体;其二则是考虑着仍封在鬼厌“吞海瓶”中的黑蛟真人,经过这大半年的研究,余慈对其龙属血脉,以及修炼的法门,已经有了较深的认识,若能以天龙真形之气对照,或可更进一步。从那里,他能够探索《未来星宿劫经》的奥妙,使今后行事,多一分把握。
正要告一段落,他心里又想到一事,伸手一招,悬浮在法坛上的七星剑便飞落到手中,略一挥动,剑气生啸,凛冽若朔风。
如今他这具分身,层次有些模糊不清,具体怎样,还要等实战确证,但想来,最多也就是发挥步虚战力。
出行在外,麻烦难免,不免要动用武力,可如今他大半心神跃入星轨,感悟上清法门玄奥,正在紧要关头,相关符法,动不如静,还是少用为佳,这样,用剑就是最好的办法,多一柄利器,自是要轻松一些。
此外……
“主上。”
幽蕊在此时开口发声:“婢子想到有一条路径,可在二十日左右,抵达沧江入海口处,此后再有数日,便可到吴钩城,但颇有险阻,请主上酌定。”
余慈嗯了一声:“你说。”
“这条路是在碧落天域之上,乘候鸟而去。”
幽蕊没有卖关子,有一说一:“此界有一类灵物,号曰‘逍遥’,据传有南华仙人所言‘绝云气,负青天’之鲲鹏血脉,此鸟三五结群,自北冥之海南下,飞往东天柱,怒击‘天瀑’,传说中,亿万‘逍遥’,可有一鸟,借天柱之力,化为鲲鹏神物,古往今来,虽没有听说有成功的先例,但观其飞徙路线,必经北荒,由沧江入海口,深入东海。”
余慈沉吟不语。
幽蕊继续道:“此鸟飞行速度,一日可达十万八千里,已达此界飞遁之极。某些时刻,更有穿梭虚空之能,故而路线虽大致固定,却是神鬼莫测,实际速度,超过何止十倍,在飞禽神鸟之中,仅在‘帝江’等有限几类之下。此地与沧江入海口相距约两千万里,若是一切顺利,二十日当可抵达。”
余慈奇道:“逍遥鸟?既然此物遁速已至此界之极,又有穿梭虚空之能,击杀已是不易,况且是骑乘在上?”
“此即风险之一。遁速既高,压力随之剧增,可否承受,亦是不知。还有穿梭虚空时,险境莫测,然而巫门有通灵法术,可与一切生灵沟通,若安抚得当,或可避免。”
“这只是之一,另外呢?”
“另外就是,打逍遥鸟主意的,不是只我方而已。”
“嗯?”
时间倏乎又过去了两日,北荒之西,原无拓城之北,此时早不复黑沙满天的景象,看起来清爽很多。可阴云沉压,无边无际,空气极度稀薄,比之万丈高空,都要更艰难些,只有那些能够长时间内呼吸的修士,才能在此地长久逗留。
至于以前那些生活在黑暴里的凶禽猛兽,早就死绝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那点儿,要么就是钻入北荒大地,重寻生机,要么就是艰难适应新环境,原生物圈彻底崩溃。
但北荒的地上世界,尤其是当年的战场周边,从来就不是死寂之地,由于宝藏、秘府的传说,常有修士遁光、剑光穿梭往来,络绎不绝,还有冲突时常发生,一天死上十个八个,也不稀奇。
今天似乎并无例外,阴沉云层上下,能见到光芒不停掠过,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修士们不是一个个来的,而是一拨拨来的。每到一拨人马,云层间便有标识显现,就算是一现即隐,熟悉此界局势的人们也能辨别,这些标识,大都是赫赫有名,堪有压伏一方之势。
如此情形,持续了足足五个时辰,前后来了不下二十拨人马,三百余人,分布在方圆百里区域内。看着还算宽敞,可这其中,有七成以上是还丹修士,还有十余位步虚强者,彼此感应范围交错,气机混杂,就算暂时没有敌意,也把气氛弄得十分紧张。
在这种局面下,负责记录、安置工作的宿通,更是难受。
他拿着玉简跑前跑后,明明是还丹中阶的修为,却硬是逼出了满头大汗,若不是怕其中一些桀骜之辈着恼,他甚至想放出刚修炼成的阴魂分身,帮着分担一些工作才好。
可惜,他终究不敢。
如今这百里方圆的修士,都是为一个目标而来,那便是行将经过此地的逍遥鸟,可对大椎堂、血报堂等“荒南五联”的堂口来说,还有另一件事——就是要把这次“盛会”操办好,在阴山派、洗玉盟这些第一流的宗门、势力面前,展现力量。
当年,为了灵犀散人以及黄泉秘府之事,阴窟、千幛、流火、华严、飞廉等南五城最具代表性的堂口结成了攻守同盟,同进同退,后来又有天夺宗主动加入,形成了声势极壮的联盟势力。
可惜后劲不足,千嶂城、华严城、飞廉城的势力先后退出,大变之后,天夺宗又稀里糊涂地一门星散,只剩下大椎堂、血报堂两家苦苦支撑,十多年后,终于苦尽甘来。
或许是他们部分吸收了天夺宗的一些高手,或许其他人感受到摆明了魔门背景的三家坊太过强势,千嶂城的五化堂、华严城的无尊堂、飞廉城的风伯堂,这些个曾经参与又离开的堂口,重又联手,与三家坊明争暗斗。
经过数年的磨合,终于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联盟,外界称其为“荒南五联”,亦即北荒区域南方五城堂口联盟之意,算是修行界的新兴力量。
正因为其“新”,分外需要外来的认可,这次为捕杀逍遥鸟,就是个极难得的机会。
想那逍遥鸟,飞遁速度为此界之极,更有天生虚空神通,就算迁徙路线固定,想要捕杀也千难万难。传统上,捕杀逍遥鸟是在沧江入海口处,根据多年以来的经验,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固定的模式,对逍遥鸟有兴趣的人们,一般都更倾向于在那边发动。
这次之所以移到北荒,却是荒南五联的有心人,无意间发现:由于北荒环境的改变,尤其是虚空结构的变化,部分限制了逍遥鸟的虚空神通,天然就是一张“捕鸟网”,这才订下方案,放出消息,广邀各路宗门,进行“猎鸟”大计。
此次,洗玉盟内有五个宗门参与,一直作为北地魔门与八景宫缓冲势力之一的阴山派也派人来,更别说还有北荒内部,一些立场暧昧的宗门、堂口凑热闹,若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在北地区域,荒南五联的名头,可就算是彻底打响了,反之,他们的下场也是堪忧。
任务重大,像大椎堂、血报堂这样的核心堂口,当真是拼红了眼睛,全力以赴,务必要确保“猎鸟”大计成功。
宿通作为大椎堂核心圈子里的一位,又是精通魂魄心意之术的人才,自然免不了一场辛劳。还好,五个多时辰过去,前期准备工作已接近圆满……
宿通抹了把汗,正清理玉简内不下数十条的事项记录,背后忽有人唤他一声:“那个谁,你过来!那什么游师?她是谁?无名巫师,也敢主持罡风带的‘绊网’?”
宿通心中一声大骂,待转过脸去,天生阴沉的面孔,却硬是挤出笑来:“原来是夏执事,这罡风带的‘绊网’人选,却是由阴山派盖大先生举荐……”
“哦,你是说他阴山派的眼光,就强过我们千山教?”
要是没有飞魂城在后面支着,阴山派灭你千山教两个,也轻松愉快!
这种话,宿通当然不敢说出口,眼前这夏叔齐还不算什么,还丹中阶的修为,也不过比他略高一筹而已,可他后面那位,千山教少主夏伯阳,却是此界一等一的人才。
其数年前已步虚登空,今年刚从外域回返,据传不久便要再进一步,真形法体圆满,进入步虚中阶。且他既是飞魂城夏夫人的亲侄儿,又深得幽灿赏识,实在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逼得紧了,宿通倒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装起傻来:“这绊网之事,鄙人还真不太懂,这样,我找个懂行的,再与夏执事分说?”
再嗯嗯啊啊几句,宿通拔腿走人,半途中便呸了一声:当人是傻子么?本来就是针对你们千山教的,否则哪会插到罡风带去?
剑巫大战后,巫道式微,真正有完整传承的,只是飞魂城、千山教两家而已,其中前者又掺入了一些玄门法理,以适应此界局面,故而认真算来,千山教倒是更为正宗。
可是也因其正宗,行事之法,与修行界主流不免有些“区隔”,说白了就是名声不好,谁会真正放心?
那夏叔齐,倒是个比较有名的急性子,可是摆出那浅薄的模样,说不定就是背后之人的授意。想要给荒南五联施展压力吧。
宿通直想叹气,捕捉逍遥鸟,非要各方戮力同心不可,稍有闪失,筹备一年多的“猎鸟”大计,就要打水漂了。所以他虽是摆脱了当前的难题,却还要把此事报上去,看上头如何处置。
希望不要被迁怒才好……
放出了传讯玉简,他还是有些烦恼,忽地心有所感,往天空一看,便见约定好的标识,在云层中闪现,却是那位“游巫”到了。他不敢怠慢,叫过左右手下,略做吩咐,自己便驭器飞上半空。
在计划中,那位姓游的巫师,尽量不要和千山教的人照面,避免节外生枝。毕竟阴山派叫人来,是加一重保险,而不是要坏事的。
罡风层绊网的位置,距离地面约有百里左右,当然,这个位置只是初步定下,还要随着实际情况的变化,及时调整。
驭器飞行,无论是速度还是稳定程度,都远比步虚的驭气之术逊色,宿通又不擅长遁法,百里路程,花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算来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他本没必要上来,可夏叔齐那一番言语,还是让他心中有些疑虑,便近前来看看。
哪知离得还有五六里路,便见到那边云层中,有人影错乱,吵吵嚷嚷的声音,就是他这边都听得到。
第019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
宿通心里咯噔一声,急赶两步,却听到那边有一声厉啸,尖锐刺耳,冲得人气血浮动。他也精通魂魄心意之术,如何不知这是撼杀神魂的法门,出了这招,便等于两方撕破了脸,究竟是哪个蠢材……
然后他就看到云层中飞扑上前的夏叔齐的身影。
宿通怒骂一声,也没想到,千山教的人竟然不依不饶,比他还先一步登上罡风带,直接来寻人晦气。只是毁了“猎鸟”大计,对千山教有什么好处?在协议中,本就是他们占了大头啊……
又气恼又头痛的空当,忽听到金铁铿锵之音,不知是谁人拔剑,几乎与此音同发,便见那夏叔齐一声惨嚎,头顶迸血,翻滚下落。
事态变化太快,宿通一时也愣了,但身形还往前去,到了近前,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那位“游师”,她一身北荒很常见的罩头黑袍,不露半点儿肌肤,头罩前一层薄薄烟气,让人看不清面目。
认识这段时间,宿通只是从她声音中,得知这是一个女子。
说实话,荒南五联对这样不知根底的人物,是很有些戒心的,可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位“游师”,近十年来,在北荒、北地三湖区域行动,巫法神通甚是玄妙,“游师”便是人们对她的尊称,并非无名之辈,阴山派请她来,也是看中了她尚可的名声。
因为几只难能得手的逍遥鸟,得罪北地几大势力,想来此女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可是目光再一转,宿通却看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