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道士背着手,在精舍外走了几步,脸上青红颜色变幻,却是心里情绪难以自禁。
魔劫,魔劫……上清遗脉,哪个能忘得了魔劫!
可怎地全无先兆,魔劫又来?
而且,怎么又是北地?
第085章 正反围杀 毒元之阵
余慈仰头看耸立夜空的高崖,明月柔光照下,崖下云气漫如轻纱,从里面浮起来,似乎也能感觉到如丝绸滑过肌肤似的轻柔。
陡立如削的崖壁,让他有点儿感慨,有点儿回忆,很自然,翻涌起来的定然都是当年天裂谷的画面。
依稀记得,也是高崖、云雾,虽不是这片天空,这种气象,也不见那个爱哭鼻子的少年,还有那缈然莫测的女仙,但由于即将见面的那位,与前二者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余慈总能从中获得一些近乎于错觉的感受。这让他觉得,自己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末了也只有哈哈一笑,飞身上了高崖。
见面地点距离海商会的坊市并不太远,时间更是非常接近,由此可见,叶池的风格应该也是非常明快的,不准备再耽搁什么。
而且也她对海商会也是有一定的戒心。若非如此,直接在坊市里见面,岂不更省功夫?
无声无息上了高崖,由于三方元气的特质,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纤瘦的人影背对着他,迎风独立,月下有出尘之姿,且削肩负剑,身上数处血迹殷然而视若等闲,又给人以清绝孤傲之意,不与俗流相类。
余慈在她身上几处血迹上扫了一眼,目光的刺激等若是宣告自己的到来。
叶池缓缓转身,风仪娴静,并不显得如何吃惊,不过她玉瓷般光洁的俏脸上,自左额角至眉心,却有一道浅浅血痕,看上去有些刺眼。
余慈盯着她的脸看,叶池也是如此,大约是和认知里的“九烟”进行比对,不多时,她便欠身一礼:“半山岛叶池,见过九烟大师。”
这个时候,余慈也只能明知故问:“叶池,是叶岛主的弟子吗?”
“正是。”
“怎么,刚有一番苦战?可无碍么?”
“谢大师关心,不碍的。”
看得出来,叶池当真是没把身上的伤势当一回事儿,将此事一笔带过,又向余慈施了一礼:“多前年之事,烦劳大师专门赴约,本应该迎大师登岛,用心款待,到头来如此仓促,是我们的不对,还忘大师见谅。”
余慈嘿地一声笑:“没必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正事。”
叶池浅浅一笑,顺着余慈的意思道;“过海香的事情,大师应该已经知道了。苏雨师姐没有提及此事,是想着大师抵达之后,再行解释。而如今……”
“如今还没正式知会我,就先惹来一身麻烦。”
被余慈抢白一句,叶池神色依旧淡定,只是再度颔首致歉:“给大师带来的麻烦,是我们照应不周之缘故。”
显然,叶池还是对他这边有些顾忌的,还有试探之心,这虽是人之常情,但有限的时间,何必浪费到这上面?况且,他能看出来,这一位虽是性情很好,但在人际交往的技巧上,并不是特别出色的样子。
他就摇头:“若只是听道歉,我就没必要过来。也罢,我问你,叶岛主如今已经没有过海香可用了?”
叶池预设的节奏被他打乱,静默片刻,方道:“是。”
“用不用得上我?直接说就好。”
“……用得上。”
“很好。”
余慈上前一步,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可信我么?”
叶池被他连续的逼问弄得有些迷惑,但最终选择说实话,笑着微微摇头:“大师莫怪,这事情不好讲的。”
余慈半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想来也是,来吧,跟我去个地方。”
叶池闻言愕然,看了余慈半晌,但最终还是点头。
余慈和叶池从崖上飞起的时候,鬼厌正背着手,慢悠悠走在云气之间,这里也是一处断崖,与数百里外不甚相同的是,没那么安静,云气中还有埋怨争执声传出来。
里面多是说哪个出手慢了,那个畏死后退之类,争争吵吵,便如蚊蝇一般。
当然,也就是他这样的层次,由于有阵势遮挡,正常人听来,除了风声、鸟虫声,也不会有任何杂音。
听了几句就觉得厌,鬼厌咳了一声,云气中倏地安静下来。
下一刻,数道凌厉的气机穿云破雾,遥空将他锁定,但一碰触到他身外自发凝就的无形魔火,便是一个个剧震回缩,都吃了不小的亏。
越是这样,里面越是安静,近乎死寂。
见状,鬼厌冷笑一声,拿出个牌子,在手心里抛了抛。半晌,终于有神识在上面扫过,牌子震动一下,放出某个相契合的反应。
那边却是没有丝毫放松,还有个反应过激的失声叫道:“鬼厌!你来这儿干什么?”
“呸,哪个脑子没长全的,见了前辈,连个尊称都不会讲么?”
云气中又窒了一窒,却又换了个声音:“魔君勿怪,是下边的人不懂事……还不放开了阵势,迎魔君进来。”
“那倒也不必。”
鬼厌哼了一声,不待里面修士动作,径直迈步,与之同时,前方云翻雾卷,连带着云雾中的阵势,都给开辟出一条通途,他就那么缓步走进去,惨绿魔瞳如点名一般,依次在十多个修士脸上扫过。
早通过魔种得知,这些修士都是四海社中人,到此就是为了围杀或擒捉叶池,但修为最高也就是步虚中阶,且是一盘散沙——至今四海社高层并没有下过任何一条围杀半山岛弟子的明确谕令,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功勋消息发布出来,组织上先天就有弱势。
也幸亏如此,否则今夜早时,五个步虚强者,再有近二十名还丹修士组成的围杀阵势,便是叶池还能冲出来,也不可能再有和余慈交谈的力气。
与他目光接触,众修士无不噤若寒蝉,余慈也把这些人的根底尽入眼中。末了,倒是露齿而笑,森白的光芒刺在每个修士眼中:“四海社好啊,加入之后才知道,日子过得霸气,东华山之大,只许你们来,旁人都不能来……”
这一句还可以说是对前面发生事情的不满,而紧接着,他就抬抬下巴,指向一人:“你!”
鬼厌对他森森地笑:“见了我,跑什么?难道我没有入社?还是时间太短,资历不够,轮不到你们搭理?”
被鬼厌的下巴冲着,那修士脸色发青又发白,他正是之前盯梢叶池的那人,身植魔种而不自知。如今被鬼厌挤兑,又是憋闷又是恐惧,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众人行事,当然有临时推举的主事者,可在如今这个局面下,这一位暗忖出了头就是寻死,干脆闭口不言,心里不住在想:怎么就招惹了这位爷?
鬼厌其人,不但是神憎鬼厌,还是神出鬼没,自从他破劫成就长生之后,每出现一次,都要掀起好大的波澜。最近在天马城上,移山云舟的大变故中,这位爷又现了身,直接就轰破了论剑轩的旗剑天罗大阵,且在剑仙李伯才的剑下逃生,由此魔威更上一层楼。
话说回来,同样是逃出的来的,姗姗来迟的那几位大爷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鬼厌也没有闲心折磨弱者,虽然那一位,分明也是个步虚修为。他转过视线,再看了眼崖底这群散兵游勇,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给道爷我讲讲,你们这做的什么事儿……”
众修士面面相觑,心中暗道大爷您就别折腾咱们了,真当大伙儿都不知道,你和那个九烟在移山云舟上,同进同退,一块儿从李大剑仙剑下脱身?
那九烟又可说是半山岛的“救星”,是社中明里暗里,都想处理掉的。作为新进入社,又看过榜文的鬼厌,又不是不知道,偏偏还这样凑上去了,简直就是狠抽四海社的脸。
据几个消息灵通的人讲,自从传出这个消息,社中高层就想将把这个家伙处理掉。只不过鬼厌的战力太过莫测高深,可能会付出相当惊人的代价,这才没有落到实处。
而代表鬼厌身份的铜牌,已经给做了标识,代表他是一个“不确定人物”,给甩到了外围的外围去,再不可能接触到社中的机密信息。
相对长生真人在社中的地位,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但看得出来,这位爷明显是不在乎,还把自己当社中大佬玩呢。
对这样一位爷,招惹不起,侍候不起,得罪不起,他们还能怎样?
沉默蔓延开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讲话,而这肯定是不行的,故而随着时间推移,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位临时推选的主事者身上,让人明白,究竟啥才叫权责统一!
鬼厌当然能感觉到众修士之间的暗流趋向,他视线一转,也落到主事人身上:“你是管事儿的?”
主事人无奈之下,上前一步,脸色有些发青,但总体而言,还算镇定:“呃,只是道友们临时推举,做事糟糕得很,糟糕得很。”
鬼厌点点头:“的确,二三十号人,好像让人家小姑娘单枪匹马,砍掉了四成?”
主事人苦笑:“魔君您明鉴。”
鬼厌也不为已甚,换了个角度:“快三十号人,围追堵截一个小姑娘。咱就不提你怎么做。就说万一做成了,你们怎么分来着?对了,我那牌子上,可没有显示这个条目。”
能显示才怪,相关信息社里早给你锁了!
主事人腹诽一句,却是不得不回答:“禀魔君,近日里社里调整了报酬,拿出的都是在海鸥墟预购的铺子,我们这些人只需分股便好,倒是免了不均之患。”
鬼厌哦了一声,四海社还真是豪赌海鸥墟啊,若他们知道,海鸥墟的创造者,正和半山岛眉来眼去,又会如何?
又笑了一声:“怪不得,你们伤亡如此之重。死得好,死得好啊!”
崖底众修士都是尴尬,这是诛心之论,但必须要说,他们或多或少,也有点儿类似的心思。
鬼厌笑吟吟地,撩了下袍角:“这么的好买卖,又能如此谋划,我都有些心动了……”
众修士一个个脸上变色,主事人总算脑子还清楚,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乱,当下勉力露出笑脸,道:“魔君明鉴,我们这边既然发动,这个功勋消息就已经锁死了,没法再接……若不然,有魔君出马,我们这些人,在旁边喝点儿汤也是好的,也不至于闹得如此狼狈。”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既然能锁,就能打开,是不是你们这边全死绝了,那边就能再让人接手?”
“……”
“哈,看你那张脸,开玩笑而已,你当道爷不知道,这牌子给动了手脚?我到哪儿抢你们的买卖去?”
鬼厌笑得开心,众修士却给揉捏得哭笑不得,想松口气,却听得鬼厌话锋再转:“不过呢,死得还是少了些。我看看,一、二、三……十四号人呢,铺子再好,地段再旺,分成十四份儿,怕也不够分吧。”
主事人脸上早就僵了,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不过受余慈这话的引导,他心里倒是又冒出个念头:屁的十四份,二十四份还差不多。
一念方起,就听鬼厌道:“你们真愿分出去这么多?”
“这是弟兄们的血汗……”
“啧,看来是不愿意了。”
“啊?”
幽暗的崖底突然放出幽光,湛蓝如海水,便似有一层水膜将周边罩住,阴冷幽寒的湿意直渗进来,真让人以为是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崖底一阵骚动,主事人见到这场景,一个愣怔,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仰头上看,便见迷蒙的云气之中,似乎有千百道细丝飘游,细丝一垂一缩,有一份齐整的节奏,从外形看,裹着云气,就如同一只巨大的水母,所有人都在它的覆盖下。
主事人打了一个寒颤,而此时,已经有反应更快的家伙尖叫起来:“毒元水阵!十凶……弟到了!”
话中大有欢欣之意,难得他还知道“十凶”之名不好听,硬生生在后面加了个“弟”字,把意思给了变了过来。
“他娘的就有点儿小聪明……”
主事人却是大觉不妙,现在想想,鬼厌最后那两句,根本就不是对他讲的,而那般语境下,其对象除了这毒元水阵后面的人物,还能有谁?
想到鬼厌话里话外的意思,再看看这凶名卓著的杀阵,更重要的是想一想那些人的凶残恶名,他脑中便是一阵眩晕,想到最紧要的一件事:一行人在满员之时,拥有五个步虚强者和十九名还丹修士,还能有一些与对方分庭抗礼的资格,而如今他们的人马死了快一半,对方却是以逸待劳,这种局面,那些凶徒又怎会放过?
主事人想到这里,耳畔的尖叫已经变成了惨叫和呻吟。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名修士的身躯以可以目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直到超出肉身的极限,“哧”地一声,又极速瘪了下去。
与之相应的,是里面“挤”出来的近乎无色的浆液,那是所有的骨头血肉化成的东西,随后就气化,化为致人麻痹的毒气,与崖底的云雾混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