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刺天空的剑光之后,缺了半边脑袋的金刚魔俑咆哮着追出来,但两边的速度差距实在太大,这个家伙只能在后面吃灰,追了没两里路,就无奈放弃了。
这时候,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丹霄峰上天魔群落的虚弱来。
尤其是商合与金斗真人这些见识过丹霄峰天魔全盛时期情状的人们,更是察觉到前后巨大的变化,飞舞的天魔、眷属至少减去了一半以上,更让人们忌惮的外道魔头,也没能再翻出新花样来。
这样的情况,换了昨日的商合,也敢冲上一冲,更别提如今他们这边,有论剑轩的剑阵,还有六位真人的合力。
万腾山见机甚快,也不再多说,一挥手,四十多位精锐修士便直冲过去,天魔群落波开浪裂!
除了早有预料的余慈以外,谁也没有想到,丹霄峰竟然外强中干到了如此地步,只是来回两次冲锋,一众天魔便是星散,不散去的,都被剑阵绞杀,其余众修士几乎没怎么出力,倒是双眼放光,自然扩散到山峰的各个区域,寻觅宝物,大肆搜刮。
原本就是一团散沙,现在更是拢都拢不到一块儿去。
而论剑轩竟然没有阻拦,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还能不能再把这股力量聚起来。
在冲击丹霄峰的过程里,余慈连个小指头都没动,或许是受此影响,眼下也有些懒洋洋的,也没兴趣再去翻找什么,象征性地在山峰四处逛逛,就进入山峰内部,也算轻车熟路。
很快,他就来到那处扔下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以及太一斩邪符的位置,而此时,祁白衣和万腾山二人已经捷足先登了,就站在一众天魔开辟的岩洞空间中,低头看着地面。
祁白衣既然在这儿,那聚形火瘟下场堪忧。
余慈走过去,却见岩石地面上,葵阴魔巢的残躯铺在上面,像是一片切下来的葵花圆盘,只不过要大上百倍不止,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孔洞,即火瘟所出之处。
也是面目全非了啊。
余慈最初看到的葵阴魔巢的模样,竟更像一个巨大的圆滚滚的蜂巢,悬浮在半空中,结构形态完全不同,但气息却是一模一样。
但这不奇怪,葵阴魔巢可以根据需求,调整不同的培养区域,大小、条件不一,以适应不同的外道魔头孕育。十三外道中的十种,都可以在此间调制,而每一种,都会让葵阴魔巢变化一种形态。
不过,这个似乎还有些不同。
万腾山面色凝重,都没兴趣搭理余慈,只拿剑尖在上面拨弄两回,再细看其孔洞结构,半晌方道:“是死的,而且,大约是只有这一种形式,完全没有变化结构的肌群——只能出火瘟,而那火瘟……”
祁白衣挥挥袖子,便有一点指尖大小的灰影悬在前方,正是一只被剑气封锁的火瘟毒虫。近距离看这玩意儿,着实足够丑陋,细弱的绒毛遮蔽几乎整个躯壳,复眼闪着红光,尖喙如刀,带着一个弧度,六条细肢屈伸,正不停挣扎。
此时外间又有剑修过来,却是送来一个玉盒,万腾山直接打开,里面竟然是另一只火瘟,却定然是来自域外。
“看着一样,其实结构已经有所不同。”
对这种小虫子的身体结构,在场的修士都能看出八九成,至于更深层的东西,暂时只是祁白衣有资格讲:“丹霄峰上的品种,实力比外域稍弱,疫毒差得更远,传染性不太强,聚形之后,也没太值得注意的地方,名过于实。”
祁白衣如此判断,万腾山一点儿轻松之意也无,相对于眼前的威胁,他和论剑轩更看重那威胁之后的惊悚可能。不由咬牙道:“陆沉……不,定是黄泉夫人所制,如果真能成功,天下岂不真成了天魔的属国?”
这时候,商合赶过来凑热闹,得知里面的前因后果,也倒抽一口凉气:“幸好魔主治下,彼此攻伐,若天魔与魔门结合,再算上黄泉夫人,就没大家的活路了。”
两位长生真人都这么讲,可以见出,这么个情况,已经给他们带来了相当的压力。
便是一贯冷硬的祁白衣,态度也是非常之凝重。
余慈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发现,虽说之前和陆雅讨论相关的事情,却是把精力放在了黄泉夫人身上,低估了此事本身带来的冲击。
如今多想一层,心中感觉也是颇为沉重。
域外天魔一族,其实力肯定在真界诸派之上,非但数目浩如烟海,不可计量,在庞大基数上,成就的劫魔、魔主之流,亦难以估计。更不用说,亿万年来,染化的眷属、奴役的种族、制造繁衍的外道等等。
若非其散居于无尽星空的各个角落,真界又有九天真罡护持,生就一个对天魔来说,“极其恶劣”的环境,一众生灵未必能在真界繁衍生息,绵延至今。
而眼前这个古怪的葵阴魔巢,还有那“名过于实”的火瘟毒虫,却是宣告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天魔一族,也能在真界驻留?
丹霄峰上这些天魔、眷属等,除了火瘟以外,应该都是从域外过来。这就带来另一个问题:黄泉夫人的人造物,与真正的天魔族群,竟然还能共存?
由此延伸出来的种种情况,确实有让人窒息的压力。
不过,余慈此时,倒是又想起某件事情,也注意到了相关的细节,回头瞥了一眼,恰好见到陆雅盯着地下葵阴魔巢,神色古怪。
余慈心中有了谱,窥个机会,和陆雅一起出去,寻个了僻静地,劈头就问:“你有什么看法。”
陆雅轻声道:“恐怕不是夫人的手笔……”
她这么说,几乎是把自己前面的推断全都给推翻了,但也有着自己的理由:“您看这标记。”
不知什么时候,陆雅用蜃影玉简摄录了一个图像,正是葵阴魔巢之上某处,由于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遮掩,不是事先有想法,主动搜寻,还真的难以发现。
余慈辨认出来,那是一个奇屈花纹拼合成的‘狄’字。
看到这记号,余慈心中那个刚刚泛起来的记忆,愈发地明晰,他看向陆雅:“我记得,你说过,黄泉夫人欲立‘九真仙宫’,把妙夫人等‘九真’之流,都统合一处,而里面又有一个……”
他声调拖长,陆雅便是低声道:“正有一位叫‘狄郎君’的,他负责演示天魔化生之道。奴家也只是耳闻而已,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化生’,却不想会是这种局面!”
是啊,都化生出天魔外道了,黄泉夫人这气魄……
而陆沉竟然也能忍,好吧,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
余慈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此人还在世么?又在何处?”
没有意外,陆雅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了。
余慈二人在把握住更进一步真相的时候,山腹内的祁白衣等人,也从此事中回神,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倒似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过了片刻,便从山腹中出来,召集人马。
可这时候,除了论剑轩修士之外,其余人等,大都是寻宝去了,也有一举成功就心满意足的,一时哪集得齐?
祁白衣也不多说,随手一剑轰在山峰中段,其声势比昨日的青莲剑气要逊色得多,可一剑下去,结果更是凶横。
中段“中剑处”,剑痕直透不知多少里路,也许直接打穿了也说不定,偌大山峰摇晃,剑气嘶啸,且是从峰上峰下各处,一发地迸开,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峰。
哪个倒霉蛋碰上了,破皮见血是轻的,说不定就给戳成重伤,扎成筛子。
这个召唤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效果着实不错。只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流散在峰上各处的修士,就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其狼狈模样,只是或轻或重的差别而已。
不过到最后计点人数,还有三个人没过来,也不知是临阵脱逃,还是被天魔、甚至是祁白衣给宰杀了。祁白衣也不再多等,领着众修士划空而去,至于不来的那几位,自然会有人将其报酬一笔勾掉。
往哪儿去?
论剑轩以外的修士不免有些茫然。
余慈知道,论剑轩沉甸甸的任务上,又加了一层重担。为此,他猜测是去郁盘峰,但很快就知道猜错了,在祁白衣的带领下,众修士一路向南,竟然是往南方八峰去。
要说南方八峰,早在七大地仙混战时,被彻底轰塌,也是虚空裂隙最多的地方,域外天魔最初就是在此处大规模侵入,但也最早招来论剑轩的反制,经过一番扫荡,倒是比西边还要清净一些。
可仅过了一刻钟,众修士便将那些心思一股脑儿抛下。
什么清净……都扎堆了才真!
看着一片接一片成形或已经要成型的妄境,将南方八峰的废墟中部遮得严严实实,其中又立起难以辨明虚实的山水天地,商合觉得自家的牙齿都是酸的。
“这怎么回事?”
万腾飞摇摇头:“之前魔头来势太急,也没想过会有本地的魔巢,就想了个主意,攻其四方而留其中腹,逼着天魔、外道、眷属等到这里来,最后再一网打尽。但现在,显然是失算了。”
他也不掩饰,有一说一:“天魔异常聚集,以前是以为,漏过了哪个大型的虚空裂隙,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漏过了一处甚至几处可以量产外道魔头的葵阴魔巢才对!”
余慈插口问了一句:“也是火瘟吗?”
万腾飞看他一眼,苦笑道:“不,从目前最反常的外道魔头数目上看,应该是……刀蚁!”
不管是真界内,又或是域外,虽然各类昆虫看起来都是随手捏死的小玩意儿,但因其独特的生理结构,在体积增大、充分变异的条件下,反而占据了极高的层级。
十三外道中,有三分之一的种群,都有昆虫的痕迹。
火瘟、噬原虫、包括庞大的千毒龙,还有这刀蚁。
火瘟数量最多,也以多为胜;噬原虫体型最小;千毒龙毒性最强;至这刀蚁,却是以纪律严明,偏又潜力无穷著称。
一般一个群落的刀蚁的数目不过超过五千之数,当数千刀蚁结阵,冲杀而至的时候,弱势者将会被它们以堂堂之阵碾压至死,强势者却将面对其狂飙巨浪般的刀气冲击,不死不休,便是伤亡过九成,依然死战不退。
最重要的是,刀蚁一族,是十三外道中,仅有两种能够不受血脉天赋束缚,在攀升最高阶后,依然可以向上突破的族群之一,其族中的蚁后,更有臻至地仙、魔主那等境界的。
地仙坐镇,成百上千长生强者结阵,如军旅一般冲杀,那场面,想想都让人做噩梦。
听闻是对面是这种魔头,众修士一时都是失色。绝不比面对火瘟轻松半点儿。
当下就有人提出质疑:“前方妄境已成,咱们进入其中,先天就是弱势,岂不是送上门去给它们下刀?”
万腾山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重新调整论剑轩剑阵的布局,也给余慈、商合等沟通,等一切都差不多完备了,才淡淡回应:“妄境不破,进去确实不妥当,所以……”
话才说半截,北方天际骤然一亮,有长虹飞架,自东华主峰上,直落在那看不到边际的妄境之中。
显然,这定是论剑轩在东华主峰上,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剑阵神通,遥空相助,长虹抵至,便有浩荡剑意迸发,扫荡妄境。
波开浪裂也不足以形容其壮观,那妄境化做的山水天地,亭台楼阁,便似遭遇到一场毁天灭地的风灾,水枯山裂,天塌地陷,瞬间给夷为了一片白地。妄境幻景就此灰飞烟灭,暴露出里面已经布置了陷阱杀阵,正严阵以待的万千魔头。
“杀!”
万腾山擎剑厉啸,余慈等非论剑轩的修士,只觉得身侧如霜降刀割,冰寒一片,剑阵已然发动,二十余位论剑轩修士,在彼此交融的剑气阵势掩护下,完全隐没了人的身体,如高山雪崩,轰然而下,形成一道明亮的“雪线”,瞬间淹灭前方虚空,天地之间,一时尽是咻咻剑气。
这次祁白衣没有独自前冲,而是作为剑阵的锋刃,处在最前端,也极致激发了剑阵之威煞,相隔尚有十里,澎湃的剑压已将部分念魔、煞魔硬生生催化成烟,有挡在前面的天魔眷属,更是血光迸溅,留个全尸都难。
余慈等一众被排斥在剑阵之外的修士,不少人都被突然发动的剑阵吓了一跳,绝大部分都没跟上节奏,还有相当一部分根本就存了观望的心思。
可万腾山先前的布置,就注意了这点,几次调整,不知不觉间,已将众人的气机与剑阵勾连起来,气机牵引之下,一众修士真像是踏在了雪崩大潮之上,身不由己,轰然前冲。
当然,这只是一个起势,后面的冲锋阶段,如果众修士有心,还是能够脱离的,但若如此,对他们,对剑阵,都没有任何益处。
不算余慈,端木森丘、商合、金斗真人、魁斗等长生真人,哪个不是明白人,也绝不愿在此时和论剑轩翻脸。
故而也不用余慈提醒,他们便主动呼喝,或帮助,或喝令,甚至是威胁几个步虚修士不要乱了阵形——他们本身其实没有什么阵形可言,能够保持恰当的距离,捋顺与剑阵的气机联系,就是他们的阵形要求。
就这样,他们被大雪崩似的剑阵,一路“裹胁”到天魔群落前,旋即就是波开浪裂,直突而入。
出奇地,一众步虚修士与天魔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因为大雪崩剑阵的冲击力实在太强,相隔十里,就有剑压横空,离得越近,冲击力越是可怖,那些天魔因为妄境被毁,还没反应过来,当真是一溃千里,一点儿阻拦的力量都组织不起来。
偶尔有从侧方杀过来的,同样是受剑压的影响,杀伤力大减,又在外围便被几个真人修士击杀轰飞,如此结果,让之前紧张兮兮的几个步虚修士有所放松。
可问题是,在四面八方都是天魔一族的环境下,这种清闲又能保持多久?
如果脱离剑阵,就是真人修士,也十有八九脱不出一个死字,说到底还是要倾尽全力,和论剑轩的剑阵配合,没有别的选择。
余慈是在一众修士的最中央,不免摇头苦笑一番,他也算是作茧自缚了,其实这种场面下,用符最好,但他前面拿出那么大的排场,就算内心深处,不是那么在意,但也没必要给自己,给别人找不痛快。
所以,他干脆就拿出湛空剑,决定先混一段时间再说。
不过再看眼下的形势,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虽说天魔、眷属、外道等等,加起来也是无边无际,有上万之数,但似乎万腾山所说的主角,到现都没有踪迹呢……
他在这儿想着,论剑轩的剑阵分明也在进行微调,冲击的势头虽然还非常强劲,但越来越有所保留,蓄起了力量,剑阵转化也慢慢地转化,如此再突击二十里左右,万腾山再度下令。
令起之时,正是剑阵到了性质转换的节点上,由此前面已经做了准备,剑阵变化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见任何滞碍。
但不管怎么说,受天理物性的限制,剑阵性质的转化,都定然有一个衰减的“低谷期”,万腾山的高妙控制,将此时间降至了最低,却也无法将其抹消。
就是锁定了这一刹那,凶戾杀意如刀,自虚空中来,以最精微之判断,切在变化的节点上,入微入化到了极致。
天魔横出这一击蓄谋已久,极是阴毒凌厉,却不料剑阵最前方的祁白衣也似早料到这一幕,不言不语,却是有剑意盘转,轻轻巧巧便将整个剑阵都纳入其间,分明是如山岳之重,飞舞却若鸿毛之轻,不但顺利抹过那一个转折的关碍,且大势扭转,剑气飙扬,呼啸而动,便如一场暴风雪,尽情扩散,扫荡数十里虚空。
至于那杀气刀意,一击无功,也无衰退之相,倏然变化,初时还只一线,顷刻之间,便无限铺展开来,真如狂飙巨浪,咆哮而至。
还在阵势外围的余慈等人,都感觉到那海啸般的强压,不少人呼吸都觉得困难,但眼前除了席卷而来的滔天大浪以外,亦是不见半个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