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叶缤幻化成自家弟子的模样,进入东华虚空,若说只是临时起意,余慈是万万不信的,在她和半山岛陷入巨大危机的此刻,她绝没那个闲情!
正因为如此,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就像余慈之前隔空发出的信息一样:黄泉夫人……那位的影子真的是无所不在啊!
东华虚空的情形变化,除了黄泉夫人,还能有谁能够给叶缤提示?
相应的,叶缤此来,绝不只是度劫,一定还有什么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更像是黄泉夫人预设的机关,一些黄泉夫人无法亲身前来处理的事项,就由她代劳了。
余慈还有另一个猜测:
也许从这一刻起,东华虚空的事态,才真正走上正轨——亦即演化到黄泉夫人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现在来看,九真仙宫、狄郎君、叶缤、太阿魔含,没有一个不是黄泉夫人事先的算计,相比之下,余慈仅是一个变数——就像以前判断的那样,在东华宫覆灭前后,黄泉夫人不太可能把他考虑进去。
相比之下,另一位还更有可能。
余慈的视线在模具一角打了个转,锁定了那里一个几乎完美融入正常光斑阴影中的人物。
柳观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
必须要说,柳观着实是嗅觉灵敏,也很谨慎,他避开了两处仙真归位的区域,也不往枢纽位置凑,只是在外围区域打转,一点点地搜索,表现出十足的耐心。
可余慈有模具在,就不可能漏过他。
此时,余慈已经飘浮在两个虹光、幽暗区域的交界处,因为狄郎君的“归位”,两片区域的排斥现象几乎被一扫而空,区域交融的灰色地带不断扩张,已经占满了超出三分之二的区域。
之所以至今没有得竟全功,最大的原因还是太阿魔含。
也不是太阿魔含恋栈不去,而是叶缤和狄郎君,一内一外,遥隔千百里,一者以剑意,一者以魔意,就像是两条交叉扣死的铁链,将他牢牢锁住。
这应该是黄泉夫人想到得到的效果之一。
如今太阿魔含的力量确实给极大削弱,但要想灭杀,还是一个相当有难度的事情,至少,以目前叶缤的修为,很难办到。
那么,谁再充当秤砣的角色?
余慈视线又转向柳观,这个看似狂躁,实则看不深透的老疯子,当真是极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给调动的。
如果黄泉夫人真想引导柳观,在太阿魔含身上“做点儿什么”,还需要更多的筹码。
一念未绝,新的感应生出来。
因狄郎君归位、同化,灭杀众多天魔意识,万化魔域已经崩解大半,魔池都“漏了水”,正是在九真仙宫枢纽位置,余慈发现,有一道灵光透射,冲破了魔气的阻碍,在虚空中留下痕迹。
余慈挑了挑眉毛,灵光给他的感觉太熟了,且一点儿遮掩之意也不曾有,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向外放射着独特的信息,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也能让人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伸手拿出一幅卷轴,正是在黄泉夫人所居心庐中,那一幅山水插屏所化。
这玩意儿,他手里共是两个,是在丹霄峰得来,翟雀儿起初也得了一个,后来借着回援之事,把论剑轩那边的也全拿到了手,算来应有四个——只不过,现在好像又转手了。
当时翟雀儿就讲,此卷轴中有部分材质,是由“星炼铜”所制,而“星炼铜”又是炼制照神铜鉴的最主要材料,故而怀疑,这些卷轴,是黄泉夫人融炼了照神铜鉴所造。
之前一直不清楚,黄泉夫人一共造了多少个,而如今,余慈可以确认了。
就是七个!
当他将手中两个卷轴全都拿出来后,虚空之中,分明有感应往来,虽是分处三个不同的位置,却有圆满之意,隔空相和,隐隐共鸣。
这还能瞒过谁去?
余慈第一反应是以三方元气,将这份感应切断,但手上方动,又停下来。
作为最后一幅山水插屏,更显出圆满感应,此物应该和其他的空白卷轴有本质的差别。很可能与黄泉夫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更有可能是照神铜鉴后半部分线索,直指元始魔主留痕乃至于《自在天魔摄魂经》。
毫无疑问,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以模具探测,在去除了万化魔域的干扰之后,能够清晰地看到,同样的一幅山水插屏,就被封在九真仙宫枢纽位置的极深处,与上方宫殿以及周围土木等勾连极深,就算余慈通过模具,想要在不损害宫阙结构的前提下取出来,还要费一番心思。
对于旁人而言,要么将九真仙宫完全摧毁,要么完全控制,才能得到。
也无怪乎太阿魔含如此在意,若余慈所料不错,在他从心庐中取出卷轴之时,这里的山水画屏应该已经有了反应,被太阿魔含发现,此后一时取之不得,只能用万化魔域封锁,直至此刻。
这玩意儿确实是一个足量且喷香的诱饵,太阿魔含已经上了钩,然后呢?
“就在那儿了!”
黑袍的声音在胸腔里滚动,就像是火山口闷着的岩浆湖,虽然沉闷,却随时都可能爆出来,而他身边的热力也着实惊人,扭曲的空气外延,扑上来的天魔都给烧化成烟,其中抽离出来的精纯魔意,进一步催化了焚心真意,逐渐在其身后,形成了一圈若隐若现的赤焰光圈。
光圈之中,却比周边任何区域都更为幽暗,浓得化不开的黑影中,分明在孕育着什么,轮廓不断修正,渐渐清晰。
这是黑袍的道基显化,虽不是庆云、景星之类的最上乘之相,但从“熔核焦狱功”这等炼体之法中,推出魔识法门,再成就“法相”之类,也足以令人佩服了。
翟雀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此时,她与黑袍、龙殇一行三人,已经趁着太阿魔含与叶缤大战之机,闯到了这极度疑似碧落天阙的宫阙之前。但她手中,一个卷轴都没有,全被柳观那不要长辈脸面的疯子收了去。
幸好她事先早已将卷轴内蕴的气息记住,故而也能辨认一二。而那边全无遮掩的讯息发散,更让她察觉出之前在四个卷轴上,都没有发现的关键所在。
她表面上轻描淡写,可心中绝非如此平静。
千辛万苦到东华山来,不正是为了照神铜鉴,为了《自在天魔摄魂经》吗?
如今那与宗门典籍记载情况几乎完全对应的灵光气息透出,再故作镇定,也太过矫情。
可是,目前她还非如此不可。
因为那个不要脸的老疯子,就当着她的面吩咐黑袍:“只要是与黄泉夫人有关的东西,老子一定要先过一遍手,谁敢先伸爪子,你也不用客气,直接剁下来就是。”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杀意。
柳观、黑袍叔侄两个,有血脉关系,天然就是最稳固的同盟,且在黄泉夫人一事上,莫说是翟雀儿,就是她的师尊鬼铃子在此,柳观也敢翻脸咬人。
故而,翟雀儿只能暗自咬牙,亦步亦趋,跟在黑袍身边,转着一肚子心思,想从糟糕的局面中,找出一线机会。
而此时,黑袍再次开口:“咱们往那边去……”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翟雀儿看到,那个方面正好是切过如今灵光所在的边缘,指向正发生着激烈气机冲动的区域中轴线处,便奇道:“那边有什么?”
黑袍回答得相当直接:“别的卷轴。”
“哪个?”翟雀儿才一愣,便是醒悟,“九烟!”
“貌似他有两个。”
黑袍转述柳观传输过来的消息,在卷轴彼此感应的情况下,谁也别想瞒过谁去。
翟雀儿皱眉道:“九烟何等棘手,师叔他也是知道的,如今局势复杂,实不可轻举妄动。”
“要是妄动,何必要你去?”
黑袍哑着嗓子,嘿嘿冷笑:“二叔说了,就请你发挥长才,不管用什么法子,生抢也好,交易也罢,舔脚趾也可以,一刻钟内,他要将七个卷轴合为一处,看到黄泉夫人在搞什么鬼名堂!”
旁边龙殇大怒:“你开什么玩笑!”
翟雀儿没有发火,只是眯起眼睛:“一刻钟?”
“不错,一刻钟,如若不然,也不用他动手,太阿魔含自会让大伙儿一块儿完蛋……现在十息过去了。”
一刻钟大约是一百三十息左右,翟雀儿估计了一下距离,发现按照之前他们的速度,冲过层层天魔阻碍,越过小半个宫殿群落,至少也要大半刻钟时间,到那里,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时限就要到了。
所以,她再没有任何置疑,只是抬起头,示意黑袍开路:“半刻种,我要到九烟面前,做不到,是你的问题。”
黑袍呸了一声,吐出来的却不是唾沫,而是燃烧的火星。
“那就走!”
话音方落,黑袍已经化为一团赤红的火光,乍开又卷,裹着翟雀儿,扑击而上,瞬间就把龙殇丢下至少里许距离。
可他终究没有飞远,只前冲七八里路,轻轻的笑声就准确地传递到二人耳畔:“哪用一刻钟?若能依我一事,这两个卷轴就是你们的了。”
刹那间,火光由虚转实,重现黑袍与翟雀儿的身影,与之同时,热力密布周边,焚心真意含而未发,有择人而噬之意。
黑袍的敌意表现得相当明显,但从虚空中现身的那位,却是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回应,只将视线投到翟雀儿那边。
翟雀儿是一贯的笑脸,行礼如仪:“鬼厌先生。”
跨空而至的鬼厌,完全把黑袍撇在一边,只道:“当初依雀儿小姐之约,到东华山来,可没有想过,竟然是这种局面。”
翟雀儿同样感慨,她明眸流转,从眼前极有名的淫贼魔头脸上,却似看到了某位无上神通大能的影子。
时至今日,谁都知道,鬼厌听命于九烟,而二者身后,又有一位极硬的靠山,故而,鬼厌前来,就代表着九烟的意思,也可以说,代表着那位大能的旨意。
当日旷野之中,眼看九烟灭杀陆素华,她就有这方面的猜测,邀请他们过来,除了要借一把力,也是想着趁机刺探虚实。谁曾想,猜测一桩桩变成现实,可局面也越来越大,直至超出她所能掌控的极限。
奇妙的感觉翻上心头,却是一个有些跑题的想法:“黄泉师叔真转性了也……”
本以为那么拿起得、放得下的师叔大人,会云淡风轻地抛却这烂摊子,另起炉灶来着,却没有想到,嫁人多年后,竟然是变得出奇执著,硬是留下“尾巴”,再钓鱼儿上钩。
九烟背后的大能、太阿魔含、叶缤、四大门阀,或多或少都牵涉进来。
可是,为什么呢?
翟雀儿闪神又回神,脸上的笑容愈发纯粹:“我知道,鬼厌先生最是直白不过,有什么事情可交流的,不妨直言。”
鬼厌也是痛快,当即应道:“很好!说来也简单,也不用舔脚趾什么的,我们要黄泉夫人所有关于神主之道的研究所得。资料可以另行拓印,两家均得,但法器法宝,各种试验品等等一切实物,都是我们的。”
“……”
翟雀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并不像余慈那样,对黄泉夫人的研究方向有深入了解,却也知道,鬼厌所指的范围涵盖太广,极端儿去想,有可能黄泉夫人嫁给陆沉之后,所有的研究都是这方面的……
更让她心头凛然的是,鬼厌言语中,分明是透露出对他们的绝大掌控力度,他们的一言一行,都瞒不过去。
如此固然是透露出一些信息,却也形成更为凌厉的威胁。
九烟和他背后那位,确实比他们早迈一步,领跑在前!
翟雀儿还在权衡的当口,柳观低哑冗长的嗓音已经透空传来:“黄泉夫人……是我的!”
“成交!”
翟雀儿喉咙里那一声“照神铜鉴”眼看就要抢出来,此时又给硬压回去。她看到,鬼厌一挥袖子,两个卷轴就飞出来,化为白影,贯空而去,却是不是朝向柳观,而是向着宫阙中央偏北位置,那一道灵光所在。
柳观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而且在另一个方向,他同样是把卷轴抛了出去。
原来如此……
翟雀儿抿唇自嘲而笑,心境渐渐平复。
说到底,这两位根本就不是在做交易,只是借这个机会表明一下各自的态度,甚至只是找一个理由,使分散的卷轴重聚而已。
看起来近乎儿戏,可那又如何?
这是强者的自信和特权,是更有效率的作法——先把近期目的达成,再说其他。柳观、九烟还算比较“含蓄”的,换上另一位,甚至可以连理由都不要,至于所谓的交易,就算签字画押又如何?在实力的冲击下,仅是一纸空文罢了。
倒是她,被《自在天魔摄魂经》搅乱了心神,之前的表现,有些失了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