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一干人等都发出心领神会的低笑声,话题有给带偏的迹象。
不过这时候,总算有人还记得正事:“选哪个是团主的意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周,去看看水深,不要错过了。”
老周往外扫了一眼,结合潜行船上的计量法器,报数道:“一千二百一十一丈,就是这个范围了,唔,看起来像是废弃的矿场?”
“正是如此,这是团里预设的交货地点,可惜只能用一回。”
领头的修士一直在等消息,不一刻,他也露出笑容:“团主那边已经收了报酬,咱们撤。”
“走走走,这笔生意做完了,就按团主说的,转移到南国去享几天清福。”
“就该如此!”
笑语声中,修士们找开了舱门,在防护禁制的作用下,外面冰寒的湖水在舱门处形成了一道水膜,半分都渗不进来,一众人等鱼贯而出。
落到最后的,正是老周,他终于有些忍耐不住,趁着撤走的机会,在女子胸前狠捏了一把,随即不免啧啧赞叹:“真是妙人儿……可惜了!”
他闻着手上余香,摇头晃脑往外去,跨出舱门,正准备扳上重新密封的机关,忽又一怔。
只见前面已经在湖水中的几个同伴,身形莫名就“固定”住了,脸上还保持着笑容,与之同样“固定”的,是本应时刻流动的洗玉湖水。
第042章 深湖刑讯 水道引灯
“不好!”
老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本能地往潜行舟里躲,可他也只来得及撤了半步,整具身体,包括神魂念头,也同样凝固了。
刹那之后,这诡谲的情景重新波动,却是在波纹交叠中,从具体的形象,异化为一幅栩栩如生的图画,五个修士,也成了画中的小人儿,没入薄薄的“画纸”中。
此时,有只手握住画轴,轻轻一抖,纸上图画,便给刷成了一片空白,仅有数点飞灰,被水层暗流一冲,便无影无踪。
随即,持画之人顺势走进潜行舟中,收起画轴,盯着中央遭禁锢的女子,眸中光芒闪烁。
“好一幅碧波化灵图。”
持画之人身后,紧跟着便有人进来,笑吟吟口发赞语,身后舱门终于闭合,内外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说话间,来人也看到刑具上的女子,当下上前两步,反而走到了持画之人前面,毫无避忌地伸手过去,在女子波峦起伏的身形曲线上悠悠划过,赞声道:“真是个美人儿呢。虽说神憎鬼厌齐名于世,可这位,真的比鬼厌之流,可心太多了。鹤巫,你说是吧?”
持画之人,也就是苏双鹤,此时眼神炽热,不但是对刑具上的“神憎”,也是对说话的那一位。
不过他反应也快,当下就笑道:“鬼厌之流尚不得见,然而当前景色,确是赏心悦目。尤其是雀儿娘子在此……”
他刻意把称呼弄得亲近些,前面那人回眸,眨了眨眼,抿唇一笑,不见太多风情,却是有些古灵精怪:“师尊说得没错,鹤巫真的是风流人物呢。”
苏双鹤哈哈大笑,向北方拱了拱手:“是鬼铃老祖谬赞了。”
不管是不是讽刺,这点脸皮厚度,他还是有的。
他随即又道:“雀儿娘子,这神憎已然到手,是不是该讯问一番?”
翟雀儿没有即刻回应,而是负手绕刑具走了一圈儿,到后面时,顺势揪住神憎垂落的发丝,往下拉拽,强迫她抬起头来,很快又松了手。
神憎头颅无力垂落,没有任何应激反应,显然,神志已经昏昧至无。
翟雀儿看苏双鹤,苏双鹤也看她,两人视线一对,都是会意。
当下苏双鹤便念动巫咒,使神憎的昏沉状态持续下去,而翟雀儿则毫无顾忌地伸手,按在神憎胸口处,就像平常说话那样,笑盈盈开口:“该怎么称呼呢?”
低弱的嗓音响起来:“……色蕴。”
“色蕴?可比神憎的名号好听多了。”
翟雀儿犹有余暇开玩笑,眼神又往苏双鹤处绕了一圈,那位的表情却是不自觉地绷紧了。
“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呢?”
“逃亡……”
“之前呢?”
色蕴的回应明显停滞一下,翟雀儿按在她胸口的手掌微微加力,色蕴才又开口:“在沧江两岸劫掠剑修。”
“一击中的!”
翟雀儿笑吟吟地收回手,向苏双鹤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双鹤也不客气,当即就问:“劫掠剑修之事,谁安排你做的?”
“不知道,金主没有露面。”
听到这个回答,苏双鹤紧绷的面孔明显松弛了一些,但很快又眯起眼睛:“上线又是哪个?”
色蕴的回应微弱却直接:“白衣。”
“果然如此。”
苏双鹤切齿而笑,也不再理会色蕴,转向翟雀儿道:“此事是我不对,手底那群废物,竟然让别人横插了一手,都还蒙在鼓里。多亏雀儿娘子提醒,斩断了线索……”
他在环带湖时,听闻白衣和冷烟娘子一而二、二而一的身份,还没有特别在意,只将其视为暗算夏夫人的一枚棋子,等着天遁宗的手段。
直到回返之后,和翟雀儿说起此事,才猛醒白衣所在的区域,正好是他秘密行事里,极要命的一个环节所在。
由此再反推回去,当即就惊了他一身冷汗。
他还想着给夏夫人致命一击呢,哪想到夏夫人早早就已给他做套了。
若非天遁宗、翟雀儿先后提了个醒儿,恐怕事败之时,他还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苏双鹤非常清楚,他做的事情,不只不容于巫门,更是难容于天下。一旦暴露出去,当真是再无立锥之地。
正因为如此,明知道事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心中也是发慌,思绪散乱,大不如前。
此时此刻,他分外想听一听别人的意见。
“雀儿娘子……”
翟雀儿倒是干脆得很,当即应道:“现在看来,夏氏必定是知道了、或者部分知道了我们的谋算,只是暂时还不准备公之于众。如今我只想到三种应对之法。”
她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条,将计就计,祸水东引。夏氏使白衣介入此事,没有暴露也就罢了,如今失了风,鹤巫以为,天底下是知道神憎为我们做事的人多一些呢,还是知道白衣与夏氏关系的人多一些?”
苏双鹤先怔又喜:“果然如此,就这么……”
那个“办”字未出口,他忽地就哑了。
翟雀儿笑吟吟地曲下一根手指,剩下两根微微摇动:“看来鹤巫想明白了,若真这么做了,引来天下人关注,咱们暴露,也就是早晚的事。夏氏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由此可见,她的目的,似乎和我们很相似呢。”
苏双鹤脸色不好看,末了却是哼了一声:“意料中事。巫门中人,哪个没有这番念头?”
翟雀儿嘻嘻一笑:“这第二条么,自然就是斩灭一切痕迹,不给夏氏任何把柄……”
“太被动了。”
不等翟雀儿说完,苏双鹤已经大摇其头:“夏氏一招不成,必定还有后手,痕迹抹得再干净,难道还能把她脑中记忆也给抹掉不成?”
翟雀儿当下又屈起一根手指:“那么,就只有先下手为强了,快速推动谋划之事,同时干扰夏氏的判断,攻其不备,一举鼎定局面。”
苏双鹤还是摇头:“手上准备还差很多。还丹剑修百零八人,倒是已经齐备;可步虚剑修六十六人,距地煞数还差六个,且良莠不齐;至于真人剑修,这些年在域外捕猎,再算上你们的支持,也不过十二人而已,何时才能凑够天罡之数?”
他想得头都要爆掉,末了,却是吐出一句极冷的笑话:“难不成,真要去打劫论剑轩?”
苏双鹤的话听听即可。
翟雀儿笑道:“缓有缓术,急有急法。如今天地大劫,变数横生,死几个长生剑修,又能怎样?当然,我们不能亲自动手,免遭猜疑。”
“话是如此,怎么做法?”
“鹤巫可还记得剑园么?”
“唔……”
“剑园一开,此界剑道后起之秀,蜂拥而上,而在各门各派,谁不是宝贝?可一回下来,像文式非那等人杰,号称有魔君之资,不知多少魔门前辈都看好的,不也殒落其中?”
苏双鹤终于明白了,连连点头:“不错,是个好主意,只是具体如何选择把握……世间还有这等所在吗?”
“自然要仔细计较一番,对付夏氏,拍拍脑袋想出的主意,未必管用,可怎么也是个思路不是?”
苏双鹤脸上放松下来:“也对,此事回去再议。神憎此人如何处置?”
翟雀儿道:“这个人嘛,说有用也有用,用处却也不大,鸡肋而已。不过对付夏氏,总要多留一些后手,只要鹤巫确认,藏匿此人可万无一失,不妨先留她一条性命。”
苏双鹤视线在色蕴身上打了几转儿,想了想:“那……就先留着吧。”
“也好。”
翟雀儿微微一笑,自顾自打开潜行舟的舱门,当先出去。
苏双鹤则又在色蕴身上狠剜了两眼,观其身形曲线,又看肤质肌理,连道了两声可惜,这才摇头跟了上去。
舱门闭合,随即整个舟体再向下沉降,在苏双鹤的牵引下,一直沉入近四十里的水深,藏在仅他一人知晓的某处废弃矿洞中。那里几十种禁制叠加,水压之强,长生真人都无法长久支撑,算是比较安全了。
这还是潜行舟本身不堪承重,否则苏双鹤肯定还要再拉下几十里才觉得保险。也因此,回头他必然还要再转移一回。
苏双鹤在奔忙,殊不知,远在数百里外,还有人在评点他的行为:“这是被遛狗了吧?”
余慈沐浴在月光之下,通过色蕴与万魔池的联系,轻而易举就将远方的信息收拢一空。
任翟雀儿和苏双鹤如何考虑,也没能算到他这一项。
翟、苏二人的计划且不忙考虑,眼下让余慈心生猜疑的,还是苏双鹤的状态。
刚才,苏双鹤的心思很明确,他对色蕴“很有想法”,只可惜是第二元神在此,之前又在与楚原湘、武元辰的对冲下受伤未愈,不宜下手,这才将色蕴留下,待回头再逞欲得手。
说他是个色中饿鬼……至少是大劫法宗师里的色中饿鬼,绝不为过。
余慈并不死板,他有欲望,随着能力、修为的增长,也会随之膨胀,偶尔甚至还会失控,但总体上都能控制,里面有人之本性,也有受元始魔主所扰,心存魔域之故。
换了其他人,尤其玄门、佛门修士,到这个境界上,不敢说斩灭俗情,绝不至于欲念如此强烈,而且过分污浊。
巫门心法,余慈不熟,也许比较恣意放旷,但也不至于这等恶形恶状。
苏双鹤的气度,完全不符合他对大劫法宗师的认识,尤其是在情绪控制上,从初见面起,余慈就认为,其波动也太激烈了些。
余慈一就直在奇怪这件事,如今看到翟雀儿,有些了解了。
苏双鹤自己没感觉,可旁观者清,余慈借色蕴之身,从头看到尾,发现这位巫门有数的人物,在翟雀儿面前,完全是给牵着鼻子走,思维深度、广度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不客气地讲,就是猫儿狗儿,都要比他活泼。
其中诡异之处,毋须多言。
啧……翟雀儿、魔门东支,自然,还有那一部让陆沉也要毁之而后快的《自在天魔摄魂经》!
色蕴这个支点感应的范围有限,翟雀儿和苏双鹤很快要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