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关系重大,又分外敏感,就是无极阁那边,也是由翟雀儿吩咐人联系的,做足了掩护,就是发现问题,倒查过来,也极困难,那会这么轻易就锁定目标?
说到底,不过就是无极阁转运的“货物”出了岔子,还没牵连到他呢!再说了,两个步虚剑修,有一个还伤势未愈,哪用得着他亲自出马?让翟雀儿督促无极阁尽快消除后患足矣。
他刚刚未免太紧张了些。唉,都是那“万古云霄”闹的……
摇摇头,确定都掩饰好了,他略整装束,往前厅去,心中对无极阁还埋怨未休。
前段时日,因为一个千宝道人,余慈那是果断与穹庐社撕破了脸,最后逼得穹窿神君壮士断腕,狼狈不堪,显而易见,那位与离尘宗情份未断。
这时候,又招惹上了离尘宗弟子,是嫌他还不够乱吗?
对于余慈,自从见了“万古云霄”之后,苏双鹤承认,他已心生忌惮。
从环带湖回来,他就觉得天遁宗的计划不靠谱,但思来想去,再加上翟雀儿的建议,他还是将相关信息封存下来——想想看,当时参与其中的,还有楚原湘、武元辰两个,可哪见半点儿风声从他们那边传出来了?
这个出头鸟不做也罢。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日,天遁宗主动找他多次,他都给含糊过去。
而等到渊虚天君、上清后圣之名传到洗玉湖,天遁宗那边失声了很久,也不再找他,但听说还有一些动作。
其实按照苏双鹤的本心,既然动不了,自然是合作最好。若能得余慈之助,甚至搭上那位“后圣”,在洗玉盟里搭一把手,夏夫人又何足道哉?
可是,已经积蓄了很多年的那份野心火焰,一次次将这个念头熬干。
求人岂如求己?他既然已舍了绝大代价,要成为人上之人,巫上之巫,又岂半途而废的道理?走这条路,就是与全天下为敌,付出的代价不可思议,可一旦成功,收获的成果更是不可思议!
可即便如此,苏双鹤也不再想和天遁宗混在一起了,那些本该冷静的杀手们,因为担心核心法门外流,已经有些疯魔了,就是成功,难道就能抵得过“上清后圣”的怒火吗?
苏双鹤越发觉得心念圆转如意,走在路上,也是摇头晃脑。
他越想越明白,虽说早晚要和余慈发生冲突,但在此之前,不妨就最大限度地利用一番。
余慈能主动找上门来,就说明之前的拉拢还是有效果的——自家外室都送出去了,这份儿大礼,总要吃得他软一截吧!
便抱着这份微妙心思,苏双鹤来到前厅,掀帘进去,便看到余慈正在客位上悠闲品茗,神情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倒是雪枝,明显还没有摆正自家位置,竟是站在厅中,位置尴尬,更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么一搭眼,苏双鹤心里就更复杂了。
任是哪个爷们儿把自家女人送给别的男人,心情都应差相仿佛。
便是苏双鹤想做枭雄,力求不滞于女色,此时心里也痛快不起来,又在腹诽余慈:你自去享受便好,又将她送回,是什么意思?
带着类似的想法,他扫了雪枝一眼,却意外发现,自家所设的巫咒竟然没有动静,这就是说,余慈这快两个月的时间,竟然没有下手吗?
来不及有更多的想法,他大笑着走向余慈,主动招呼:“环带湖一别,倏乎两月,余老弟已经是名满天下,由不得人不刮目相看哪!”
余慈笑吟吟站起来:“些许薄名,不敢在鹤巫面前充数。”
“老弟过谦了。敢对东海那位出手,数劫以来,也只有太玄魔母一人而已。如今,老弟也不让人后……”
话至此处,苏双鹤合手向北虚拱:“后圣安否?”
余慈微笑道:“多谢鹤巫挂念,一切都好。”
这家伙嘴巴倒严实。
苏双鹤心中冷哼一记。他问起“后圣”,其实是想看一看余慈如何称呼,由此推断那位神秘人物的底细。但余慈半点儿口风不露,他也只好作罢。
直到此时,苏双鹤才又看向雪枝,本想呵斥两声,拿拿架子,但转念一想,两月过去,实不知如今二人是怎么个关系,便依旧对余慈道:“一路上,雪枝可是给老弟添麻烦了?”
“焉能如此?”
余慈打了个哈哈,其实这一路上,雪枝极是低调,若非余慈一直想着,要借她完成七情魔丹,简直就要忘了她的存在。
他也知道苏双鹤打的什么主意,但今日来,是另有目的,只是借送回雪枝之事做掩护而已,也不废话,当即进入正题:“今日除了送雪夫人回府,还有一事想劳烦鹤巫。”
苏双鹤微怔,随即便道:“余老弟尽管说,但凡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不推辞。”
余慈先是拱手感谢,然后才又开口:“不瞒鹤巫,昨日我刚到洗玉湖,今日就得知,以前在离尘宗的一位同门,被逼入洗玉湖底,至今生死不明。如今我虽是与离尘宗再无干系,可之前同门之谊还在,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只是毕竟人生地不熟,故而想请鹤巫助我一臂之力,寻那位同门……生见人,死见尸!”
苏双鹤闻言,先觉得荒唐,继而心里腻歪极了。
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请贼抓贼”之类的就不说了,他刚刚才想着,尽力把事情撇清,这边就要让他再贴上去。
当然,要是能借机把手尾清理干净也就罢了,可问题在于,这一桩事情前后脉络极多,关涉各方,尤其是与无极阁的合作,沾上就是屎。
余慈这边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万一深挖下去,让无极阁发现了端倪……赵相山那厮,从来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论脸皮之厚,心肠之黑,苏双鹤也自认瞠乎其后。
无极阁除了“做事儿的口碑”,更从来没有其他名声可言,做的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正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
真正冲突起来,到最后吃亏的是谁,不言而喻。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面上,他又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此类事情,对他这等洗玉盟的实权人物,还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就开始后悔,怎么当初说是“闭关”,就没跑回飞魂城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苏双鹤心里纠结,脑子却是转速加快,片刻之后,还真给他找到了一个办法。
“原来如此,余老弟且放宽心,事发至今……”
话说半截,苏双鹤差点儿咬了自家舌头,忙把后半截“也没太长时间”给咽回肚里去。也是他心里存事儿太多,险些就暴露了自己对事态的了解程度。
缓了口气,他才道:“事发至今,不知有多长时间了?”
“这个却是不知。”
“唔,这也无妨。只要是在洗玉湖周边出的事儿,洗玉盟自当处理。我这就传信给当值的监察,让他发动三元秘阵,探索湖上湖下的情况。一般而言,但凡不超过水下百里,又有气机激烈冲突的,都可以锁定目标。”
苏双鹤打的就是卖人情不卖劳力的念头。
洗玉湖上的三元秘阵,是此界最复杂精密的大型法阵之一,每日吞吐的天地元气都不可计量,便是这样,也还是在“半沉眠”的状态,真要威能全开,不说给周边环境带来的绝大压力,就是每时每刻的天地元气消耗,也能让洗玉盟这样的庞然大物喘不过气来。
正因为如此,三元秘阵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维持“半沉眠”状态下,其功能也只是展现两到三成。
可这样的安排,应付寻常事态可以,一旦碰到猝不及防的灾祸,很可能反应不及。洗玉盟高层就做出改变,要求盟中天、地、人三类宗门,每家都要抽出一到两位劫法宗师,到三元秘阵中的几处关键枢纽轮值,这些轮值人员,便称为“监察”。
一般而言,每日的当值监察有三名,名义上一主两副,但所拥有的权限差不到哪儿去。
要说请托洗玉盟监察,发动三元秘阵,无论是人情也好,耗费也好,都要远远超过其他任何一种方式,但却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亲身涉入的程度。
而且这种做法,动静极大,也算是给无极阁提个醒儿。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如今张衍二人,其潜行的深度,已经远远超出了百里。在那个距离上,三元秘阵其实也能搜索,但除非是洗玉盟内部两个天阶宗门以上、五个地阶宗门以上,或十个人阶宗门以上联合申请,否则不会予以执行。
之所以做出限制,名义上是怕阵势发动,惊扰了深层水域妖物,惹下不可收拾的祸患。而实际上,各家宗门更担心自己在那个深度的秘密矿藏、洞府等等见不得光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余慈显然是不知道的,当下就给苏双鹤行礼致谢。
苏双鹤面上连说无妨,心中却是得意非凡。如此做法,他还有一个盘算,就是大张旗鼓,借余慈之势,扬他之名。
他早就听说,夏夫人派仓攸那丑鬼,亲往三宝船上,送了一本“碧霄玉册”,大拍马屁。
可那又怎样?
明日此时,整个洗玉盟都会知道,“渊虚天君”碰到了难处,第一时间就去找苏双鹤,两边的关系,自不必说。
夏氏贱婢,你听到这消息之后,又待如何?
越想越是高兴,苏双鹤当下做了一件传讯玉简,盖上自家私章,发往洗玉盟当值监察处。
还别说,他飞魂城首席大巫的面子真的管用,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边就传回消息,说是半个时辰之后,可以开启深水区的探测法阵,持续时间达四个时辰。然而不管搜索成或不成,都要中止,以防生变。
对此,余慈自然是千恩万谢。
至此,事情办妥,余慈就提出告辞,苏双鹤当然也是挽留,要尽地主之谊,请人住下。
不过余慈去意已决,苏双鹤最后是送人到正门,看余慈飘然而去,再不回头。
苏双鹤眯起眼睛,盯着余慈的背影,又怕恶意受感应,转而看身边垂首不语的雪枝,心里转着念头:这女人,勾引人都做不到,要她何用?
可转念再想,终归是个抓手。而且,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余慈身边,不缺绝色,真的送上门去,未必有效,放在自己身边,诱惑力或许还要大些?
当下,他就冷哼一声:“把你在船上经的事儿都说一遍。半点儿细节都不要漏过!”
雪枝强按着心中惶恐,尽力维持着平静的姿态,应了声“是”。
二人就往书房那边去,还没过二门,后面又有家仆报讯:“老爷,外面启哲公子求见。”
听到那个名字,雪枝陡地打了个寒颤。
“种子质量下降啊。”
这回见到苏双鹤,余慈又有新的感触。
他今日登门拜访,当然不是什么寻访同门,生见人,死见尸之类。如今张衍那厮携美临于危境,做护花使者做得正开心呢。
余慈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观察苏双鹤上。
苏双鹤对他的态度并不出奇,那是自环带湖以来,施加的情绪神通潜移默化的结果,而其间的“万古云霄”,更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相较于在环带湖的时候,甚至是与前夜湖下相比,苏双鹤的心神定力、情绪念头,都处在一个非常低弱,也非常混乱的境况下。余慈精通情绪法门,又早有概念,故而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双鹤自己尚懵然不知。
已经快被吸干了吧……
苏双鹤在这儿的,毕竟只是第二元神,看不到本体,也就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而以苏双鹤色厉内荏的性子,恐怕会将本体藏得严严实实,一直躲到大事抵定,才会回来……
可另一方面,如果苏双鹤仅以一具第二元神,就能够镇住场面,他又何必交接“外援”,把自己都赔进去?
若他真要“办大事”,如果翟雀儿给了他足够的“暗示”,在此关键时期,他的本体已经暗中回来了也说不定。
所以,才会被人又抽又吸,连带着第二元神也要损折进去。
今天瞒不过余慈,再过一段时间,苏双鹤的状态也未必就能瞒得过别人。
翟雀儿及其背后的魔门,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十有八九,其发动之期在即,已经无须掩饰了……可那什么一百零八个剑修的准备,又算什么?
余慈颇是困惑。
这两日,他一直在思考,苏双鹤这个把自己卖掉都不自知的可怜虫,还有翟雀儿,及其背后的魔门东支,究竟想做什么。弄不清楚这一点,纷杂的线条就不可能整理清楚。
翟雀儿和苏双鹤的所作所为,有种诡秘而严谨的意味儿,对剑修数量的严格要求,让人联想到某些特殊法门或仪式。
二人十有八九是要在飞魂城内部做文章,这种事情,自然要问飞魂城的内部人员。
余慈也通过神主网络联系幽蕊,却没有得到答案。原因是幽蕊早年抗拒成为灵巫,其身份一直颇为尴尬,飞魂城内的许多机密,她都无权知晓。
但如今,幽蕊终究还是成就灵巫,再加上她幽灿之妹的身份,情况又是不同。余慈干脆让幽蕊尽快赶到洗玉湖,或者直接返回飞魂城,负责探查此事,尽快来报。
在重振上清的关键节点上,他对这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耗费心思,绝不是没事找事儿,相反,这是非常必要的。
翟雀儿这个魔门东支的高弟,与苏双鹤这样的巫门实权人物搅和在一起,没事儿也能惹出事儿来,何况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