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余慈心中却陡然微窒,莫名便觉得有寒意生发,警兆忽现!
自到洗玉湖后,余慈自然收敛的神意感应,在此刻嗡然外烁,几如实质,将水榭中空气切割的支离破碎。
可就是这样,也只能与突发的变故赶了个并齐。且在莲花池周边法阵禁制的压制下,感应的画面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水榭之下,碧波之中,忽有利刃破水而出。其位置,便在华夫人所坐的正下方。
压抑已久的杀意更早一线,在破水之前就爆发出来,当真疾若流星,逆冲而上。
显然,这是一次针对华夫人的暗杀,而就算是暗杀,这种方式也堪称卑劣了,若真得了手,华夫人的死相当是惨不堪言。
“好胆!”
余慈震怒,不管华夫人是何等样人,若真叫人在他眼前得手,渊虚天君之名,可以休矣!
破水利刃已经刺破了水榭的地板,剑锋只需稍微偏移一点儿,可能就会把华夫人纤纤玉足切下,再向上数分,也足够刺中这位病弱的女子的要害。
可就在这决定成败的分界线上,余慈借着神意扩张之势,虚空神通发动。
刹那间,水榭上下,就是咫尺天涯。
闷爆声里,身着青色劲装的刺客半截身子破水而出,其面部蒙起,只露出一对寒光四射的眼睛。
就常理而言,水榭底部与水面之间的距离,绝搁不下这个大活人,事实上也无需如此,以剑刃与其上身、手臂的长度,将华夫人整个贯穿,腰部以下,都还要留在水下。
可事实却是,此人已经跃出水面三尺高,头皮却还没有蹭到水榭底部湿润的圆木,更要命的是,其剑锋不但没能再更进寸毫,相反,距离华夫人越来越远。
这一刻,仿佛整个水榭都拔升起来。
水榭当然没有动弹,可在水榭与水面之间的尺余空间之外,却是让余慈不动声色间,又给添了一层。
就是这一层虚空,在余慈控制之下,便是千里、万里,也能当得。
刺客终于吐气开声,可在当下,更像是发出了绝望的嚎叫。因为要锁闭气息,内敛不出的剑气,便在此刻迸发,但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这时,水榭外的美婢才发觉不对,叫一声“夫人”,冲进水榭,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明明只有三五步距离的华夫人。
也在此时,支撑水榭主体结构的十余棵描金红柱,便次第震颤,周边的法阵禁制随之发动,莲花池上空,气机纵横。
余慈不管华夫人这边如何应对,虚空随心而转,将那刺客摄来,他则伸出手去,要将这不长眼的刺客制住。
可就在此时,心内虚空运转分明一滞,外界交错纵横的气机,就像是洒落的渔网,将原本秩序井然的元气流转给弄得散了。
这鬼地方的法阵压制不辨敌我!
也是余慈没有料到这场面,且已经制住了刺客,心内虚空正在收缩,出其不意之下,虚空微微震荡不稳。
最直接的影响是,外面侍女撞了进来,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余慈只瞥去一眼,更尖锐直接的警兆就在心头炸响。
猛回头,却见千尺开外,莲花池通往外连水道的拐角处,那一颗枝叶繁茂的绿柳之上,突兀现出一人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潜上去的。
其人正引弓持箭,对准这边,下一刻箭矢笔直蹿出,刹那间已失去了形影。
弓弦狂震,发金铁之声,便如同千百具大锤齐齐轰下,只这一下爆音冲击,便将那颗绿柳震成粉碎。
而在余慈感应中,那箭矢方才离弦,锋芒所至,已到了他的前胸。
心内虚空抖荡,欲将方寸之间,化为天地之隔,可无论是莲花池上的法阵,还是已到眼前的箭矢,都有奇妙的波动震荡,将相关的法则结构扭曲破坏,仓促之间,就是十成力气,也未必能有一层效果。
竖子!
余慈猛然醒悟,什么刺杀华夫人,分明针对的是他!
如果是对华夫人,就算早先都埋伏好了,见有他这位渊虚天君在身边,脑子正常的,就一定会改期,焉有强攻硬上的道理?
对方根本就是利用此地的特殊环境,为他设好的局。如今图穷匕现,不但两人连击,就是莲花池这边的防护法阵,也是局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华夫人……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仍在冷泉中的叶池等人,是否会受到牵连?
种种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余慈瞋目再喝,心内虚空在震荡中强行占据地盘,抵挡外界压制。
罗刹鬼王都不能在短时间内攻破他的心内虚空,任此地法阵如何玄妙,任那弓矢如何强劲,难道还能比罗刹鬼王更强?
莲花池的法阵被心内虚空扭曲,持剑的刺客已经被镇压得像一条死狗,看似无所不辟的箭矢,距离他胸口不过寸许,却似要飞到地老天荒,才能到达。
事态正纳入他的掌控。
余慈伸出手,像拈一片树叶,将箭矢拿在手中。随即视线指向那个在绿柳崩灭之际,便发力向后狂飙的持弓刺客,气机锁定。
便在此时,耳畔传来华夫人声音,纵然在此兵凶战危之局中,竟也有悠然至乎诡秘的意味儿:“小心三元……”
话音倏然断绝,也在此时,天外一道光波飞流而下,扫过整片莲花池,池上红花绿叶,以及耸立的明堂、水榭、亭台等,当下就亮了起来。
光波所蕴恢宏之力,仿佛汇集洗玉湖的滚滚浪涛,扑面而来,无可回避。
余慈能感觉到,其空阔浑茫的源头伟力,还有将其进一步运化的严密结构,便如天罗地网,且“网眼”小得让人呼吸都难,势头强横而压抑。
居于其下,余慈的神意感应是给硬生生压回了体内,身上关节都发出咯咯的响声。对此,他身上劲力一提,又将这层压力抵住,才好过了些。
如此压制之力,倒是有些熟悉,再联想到华夫人的半截提示,余慈当即醒悟:三元秘阵?这玩意儿也是个不分敌我的?
他又想在一起的华夫人,扭头去看,却是见到了一幢三尺见方、高有丈许的光罩,将华夫人覆住,隔绝内外。
光罩化现之时,完全与光波融为一体,对华夫人没有半分杀机显露,余慈竟是完全没有反应,之前声音断绝,想来便由此导致。
而接下来他就发现,这光罩起到的是防护的效果,看似薄薄一层,但与整个禁制气机互通,不可能轻易攻破。
华夫人依旧安然不动,虽是在漩涡中心,却已置身事外,只似将眼前之景,当成一幕戏曲儿来看,之前的提醒,简直就像是虚无的幻觉。
余慈眼中寒芒闪烁,在华夫人身上剐了一记,却是半声不哼,很快移转视线,继续锁定那持弓刺客不放。
此人裂空一击看起来是借着弓箭之利,其实本身的修为也颇值得称道,能驾驶得那强弓硬箭,不为反震所伤,起码也是个长生真人。
他持剑的同伴也不错,步虚上阶的修为,又专精隐匿之法,瞬间爆发力绝对能达到真人级别,若不是碰到他的心内虚空,也不会败得这么惨。
刚想到这里,余慈心中猛又震动:不对,差距太大!
“刺杀”之类的事儿,从来都是量入为出,计算精密。不管幕后是谁,真的指望这两个刺客能得手吗?
一念至此,他已知不妙。
然而刺客一方对人心理的把握,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便在这刹那间,已经被困锁在心内虚空的持剑刺客,蒙面布上仅露的双眼在痛苦和疯狂中圆睁、迸裂,随即便是整个身体炸碎。
污浊的血花,便在心内虚空中绽开。
余慈本能加强虚空演化,将血污隔开,转眼却是惊觉,刺客血水和碎肉在崩溅之时,分明还结成一圈模糊妖异的图案,给他的感觉非常糟糕。
而未等他做出进一步的应对,脑中绷紧的弦儿又是鸣响。
距离余慈仅仅三步距离,人影暴起,凶横凌厉的杀伐之意,便如长钉,狠狠钉入他的脑宫。
余慈瞳孔收缩,但见之前心内虚空波动时,摔倒在水榭中的侍女,就那么弹起,只跨出一步,就从原来可以忽略不计的还丹修为,瞬间飙升到长生真人的水准。
血色的强芒耀花了余慈的眼睛,“侍女”全身上下燃起了血色的火焰,再一步,血光如虹,其在天地法则体系中的位置,已经跨过了“真人”这一个槛儿,直接冲入劫法境界。
一瞬一境,一步一关!
这种爆发式的增长,冲起了何等可怖的势头!这一刻,“侍女”手臂前指,骈指如刀,虽身无利器,其身躯已堪比神兵,手刀锋芒几乎已经沾到了他胸口的衣物,与护体罡气激烈摩擦,竟然是迸出了火星。
但最为致命的,并非是近身格杀的凶狠,而是其身为劫法宗师,在瞬间提升境界时,对周边虚空爆炸式的冲击。
此冲击便如同一记重锤,可怖的震波在周围十尺方圆的虚空中连续摆荡,其影响的区域,并不因为激烈的动荡而扩散,而是一直维持在“十尺”的范围之内,往来堆积,一波强过一波,展现出了惊人的控制力。
余慈知道,对方的冲击控制在有限的范围里,但破坏力已经是打入了法则层面,也直接影响到了他虚空排布的结构。
影响已经显现——虚空法则的动荡,令水榭瞬息间无声崩解。
另一边华夫人有三元秘阵加持的光罩保护,倒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只是由坐姿转为站姿,虚悬其中,神情恬淡,并未有丝毫动容。
至于交手的两人,都是身形悬空,“侍女”进逼而上,身上的血光越发浓郁,真像是燃起了火,其所激发的力量,更是再度飙升。
而且便是在心内虚空内部,危险也没有褪去。
持剑刺客爆裂时迸开的血花图案中,正有奇诡的力量喷洒而出,形成一圈圈污秽之气,弥漫四方。余慈已经展开了虚空变化,欲将其封锁,可相关的法则元气只要是沾上,立刻受到污损破坏,甚至还有借机传染蔓延的趋势。
和前面的裂空箭矢一样,这爆裂的污秽之气,仍然是专门针对虚空神通的,且效力更胜百倍!若让它传染、做大,心内虚空恐怕要受到伤损。
余慈知道,这是他“渊虚天君”的名头太大,“自辟天地”的无上神通,又是最为抢眼的噱头,这批刺杀针对这一点,当真是下足了功夫。
刺客的连环手段,处处都是针对着“自辟天地”而设,务必要内外夹击,将余慈坚城壁垒般的虚空防御打破。
裂空箭矢也好、血肉雷火也罢,包括莲花池的禁制,都在与他的虚空神通作对。
归根结底,都是在破坏他的虚空结构,在给“侍女”的近身刺杀创造机会。
而真正的杀招,也同样是“侍女”那一击打出了震荡法则之力的凶狠穿刺。
“侍女”这一击就是单独拉出来,也有刺破虚空之能。
余慈的胸膛已经在强压的作用下,微微向内凹陷,再进一步,压力就会直接传导至他的五脏六腑,将那里搅得一团糟。
震荡法则的破坏力,更会顺势碾碎他的形神根基,彻底将他灭杀。
但,这还不够!
如果换了另一个具备“自辟天地”神通的强者,也许他们就成功了。
然而,余慈心内虚空开辟,从一开始就与正常的“自辟天地”神通不同。那是从玄元根本气法的“根子”上,通过引气入境、内景外成等一系列步骤开发出来,贯穿着心象、物象对转演化的独特法度。
而在其内部,更是封存了一批远非“自辟天地”所能涵盖的玄妙真意。
简单点儿说,他的心内虚空的内涵,要比寻常“自辟天地”丰富得多。
更何况,余慈如今真正的本钱难道只是如此吗?
这批刺客,仅就“自辟天地”而作为,思路一开始就错了。
盯着“侍女”酷厉幽冷的瞳孔,余慈面无表情,对胸口处传来的震荡杀意置之不顾,心内虚空之中,清音倏转,如吟风鼓瑟,如鸣金击玉,缥缈来去。
在他与“侍女”之间,空间已经给压迫到了极限。
然而在天地法则体系之中,在更高远的领域之下,双方的距离还很远、很远……
事态诡秘,由不得余慈再做纠缠。
平等天上,琼楼玉宇,似存若无,倏然化现。
清音悠远,似从天外而来,顷刻十转。
十二玉楼天外音。
作为论剑轩入微剑意的极致,十二玉楼天外音动辙八九转,十余转,某种时候,直觉上会觉得有些累赘。
可实际上,当剑意发动之际,声音传递的法则,已经在第一时间扭曲崩溃,惯常的概念,早已经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