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他和杨朱都有虚空挪移之能,才能做得这般毫无烟火气。
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折损。
云楼树叶在朦朦的光晕中,呈现在杨朱和谢康令眼前,分明有道韵相随,在域外虚空中,泠泠然鸣响,丝毫不因空气的稀薄而有所窒碍,因为道韵本就是直接鸣在人心之中。
“呵,果然名不虚传!”
极祖也不由得表示了惊叹,毕竟据他所知,过去数劫,世间玄门,能随时动用“真文道韵”这种力量的人物,只有精擅“金科玉律”无上神通的八景宫萧圣人一人而已。
如今,却又多了一位渊虚天君。
云楼树叶上,条理分明的叶脉,便随着道韵延展开来。
这个过程也不是太快,但杨朱也好,谢康令也好,魔潮中的亿万天魔也好,均受道韵威压所制,一时动弹不得。
其实,谢康令是有强行突破的能耐的。可在这一刻,玄门道韵灵性对魔门体系的影响,使得他体内有了些“不应有”的变化,不得不进行调理,最终还是错过了机会。
云楼树叶本身的形质已经模糊,光线交错间,却是铺开了一幅图画,半虚半实——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幽暗的域外星空中抹了几下,抹掉了亘古不变的颜色,使得人们的视线可以穿透阻碍,一睹其后的神妙之境。
那是道境!
奇山云海,道境天宫,仙真往来,但这些景致,只是一掠而过,模糊的动态影像定下的时候,视界中只剩下一个人影,正徐徐起身,似乎是刚刚听完讲道,犹在深思,相对于那些仙真,完全不起眼。
然而这位,一边整理道袍,一边几个迈步,竟然直接从半虚妄的道境中、从只一个“窗口”的虚空后走出来!
其实,那是道境的影像在延伸,可没有哪个人再去关注了。
谢康令和杨朱都定定地看着,为这一位突然出现的人物而困惑。
其人面如满月,颔下留须,看上去也算年轻,头上半秃,所剩不多的头发扎了个道髻,打理得倒也干净,双手都拢在袖中,身形微微佝偻,时刻都是谨慎恭敬的模样。
杨朱观其行步,莫名便有特殊感觉。
“古之擅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
道经之上,细细言之。
不过,也不用背道经,杨朱年轻时,曾到上清宗拜访,分明见过类似的形象。
正因为知道,所以愣住。
当年他所见人的形象,乃是某代上清掌教亲笔所画,就悬挂在祖师堂里,受香火供奉。
葛……葛祖师?
天哪!
在他侧前方,谢康令也是怔住……真的怔住。没有极祖的授意,也没有任何虚假伪饰,这个已经被彻底魔染的绝代天骄,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眼前温和静默的道人,化为了一尊雕塑。
可就在“雕塑”的心中,咚的一声响!
第145章 绝妙理由 大宗气魄
余慈静静看着正发生的这一幕。
从“道境”中步出的,正是上清宗除开派祖师以外,最重要的一位人物:葛祖师。
当然,这不是葛祖师亲身到此,而只是有上清体系以来,漫长时光长河中的一道剪影,也是体系无上荣光的刻印。
理论上,掌握了上清体系,在与千千万万上清修士执念、情绪共鸣之时,余慈就等于是收集了所有相关人员的信息,还有相关的记忆片断,彼此参照之下,从中余慈可以拼合出任何一位的身影。
而实际上,想从执念、情绪、记忆中逆推出每个人的音容笑貌,是不可能做到的。执念有强有弱,情绪有高有低,记忆有整有缺,这里面绝大部分修士,便是一时之杰,也在时光长河的冲刷下,逐渐黯淡、消失。
连身影都拼不出来,遑论神通法力。
只是,终究还是有例外的,终究还有那么几位,因其个性、因其修为、因其成就,真正在上清体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比如葛祖。
“万古云霄”以后,上清中人谁不知葛祖?
葛祖本人合道而去,在世间的痕迹倒也寥寥,可这位前辈祖师,却是给予了上清乃至玄门体系最无可辩驳的根本法理依据,可谓是奠基式的人物,也是真真切切地活在了无数上清修士的记忆里。
就算如今上清体系几近崩溃,数百年时光长河无情冲刷、异化,葛祖在体系中的印记依旧清晰、深刻。
通过情绪层次的共鸣,余慈几乎没费什么力量,就通过千万人的记忆拼接,将这位前辈祖师“请”了出来,并用《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进一步描画,最终成像。
他承认,极祖针对“超拔”脉络的攻击,确实是切中要害。只是,余慈如今已经勾连了上清体系,这个体系从来不是以主控修士的修为定高低,而是以特殊的结构形式,对玄门真义做出阐发。
在这一点上,又有谁会比葛祖师更有资格?
当葛祖身影“迈出道境”,虚实转换,便与上清体系之间,殷殷共鸣。
这种共鸣,更多还是法理上的,没有真正触及实质性的层面。
也就是说,这一尊葛祖法相,只是一道虚影。
可就是这道虚影,明明白白架起了“境界”,使仍然处在支离破碎阶段的上清体系,现出了基本轮廓,其中物性、法理交融,几至圆满。
余慈便在这体系之中,隐去了自己的破绽。
这就是上清体系对他的另一桩现实意义所在:只要在体系之中,依循法度,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遮掩境界层次上的缺陷。
当然,也就是遮掩而已。
目前前对余慈而言,最重要的是,谢康令的反应程度,还要在他估计之上。
从杨朱处,余慈得知,葛祖之于谢康令,是有特殊感情、特殊意义的。
早年极祖布局北地,从谢康令身上下手,就是将其与葛祖相提并论,引为绝代天骄。内心高傲的谢康令明知这不是一个合理的比法,却难以开口,只能力求精进,最终诱发了那一代紫微帝御的魔念,一发而不可收拾。
从这一点看,谢康令真的曾以葛祖自诩,至少是以葛祖为目标的。
其实,自葛祖以后,哪一位上清弟子心中,没有这份向往?
某种意义上,谢康令的想法,便是千千万万上清弟子的共鸣之音。
如今,谢康令已遭魔染,灵昧沉沦。
可是,葛祖虚影的出现,仿佛是携来了上清宗最昌盛年代的恢宏大势,替代了当前残缺破碎的体系结构,并且,将谢康令包容进来。
就算极祖数百年来层层魔染异化,但他也不能否认,从小生在上清、长在上清,因上清而荣,为上清而死的谢康令,每一寸形骸神魂,都深烙了上清的印记。尤其是为了日后夺取上清三十六天,他在魔染中还主动保留、禁锢了一些。
就是这么一些缓手,此时此刻,将局势瞬间推向了失控的境地。
葛祖依旧拢着两手,慢悠悠前行。
两边对视……其实也不是对视,只是谢康令看似空洞的目光落在葛祖身上。
至于葛祖,本来就是时间长河中的一道剪影,甚至是由千千万万上清修士的记忆拼接起来的,核心特质或许未变,但相关环境、事件颇有似是而非的地方。
也许余慈可以赋予他神通法力,但不是此刻,也无需此刻。
他只是缓步而行,没有“道化天真难为喻,万古云霄一羽毛”的无上神通威煞,也没有关注眼前发呆的谢康令,就像是一个刚刚听了道尊讲课,静静沉思的普通仙真,沿着既定的路线走过去。
从谢康令身体中央走过去。
冻寂魔国没有起到任何阻碍的作用。
谢康令身高九尺,高拔俊逸;
葛祖身不过七尺,佝偻温顺;
两边身影交错穿过,怎么看都是谢康令“包”住了葛祖。
然而,交错刹那,谢康令软软跪倒,空洞的眼眸中,泪水流下,既而成冰。
葛祖身影,就此模糊、消失,但谢康令身中,所有一切曾属于上清体系的印记,都在挣扎、咆哮!
余慈不敢说,谢康令的灵昧激活,毕竟魔染难逆……然而曾经归属于上清,此时又包裹在上清体系中的物性的东西,又岂是数百年魔染尽限得住的?
这些物性的东西,亦即形骸的方方面面,每一分每一寸,都在于上清体系勾连、共鸣,当这份“共鸣”达到极处,形成了一个整体性的趋向,人身中极为奇妙的“机关”便给打开。
此时的谢康令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灵昧”,但他有本能。
一种浸淫在上清体系之中,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的倾颓、软弱以及眼泪,都是本能的触发,再刺激到已经魔染异化的神魂深层。
这一刻,本能所勾连的基础情绪与所谓的更高层的“意志”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这种冲突是致命的。
因为他指向了自我毁灭!
谢康令无法逆转魔染,但激醒的本能却是触发了“道魔不两立”的决绝。
他的灵昧根基,开始在决绝中摩擦、冲突、蒸发。
虚空抖荡,冻寂魔国深处,仿佛响起了魔龙长吟般的啸声。
极祖震怒!
也许这并非余慈本意,但就结果来看,这完全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如果没有灵昧根基,谢康令也就是一具躯壳,要来又有何用?
自在天魔的怒火,确实激烈可怖,但没有迷惑他灵智,知道事情到了关键时刻,极祖意念做了变化,之前被抛弃在魔潮中的华阳魔矛,陡然间扭曲扩张,吞了万千天魔,再多角突峰,几个翻滚,身化蛟龙,咆哮而起。
但这并非是和余慈、杨朱再战一场,而是借了华阳魔国的力量,强行干扰了上清体系的内部共鸣,巨吻张开,一口咬住谢康令,倒卷而回。
冻寂、华阳两个魔国的力量虽不比最初那么契合,但在极祖不计损失的加持下,还是可以暂时镇压谢康令的灵昧根基异变。
但以眼下的情况,绝不适合再战斗了。
所以,魔蛟掉头就跑……
已经被遗忘很久的具多罗,突然从魔潮中跳出来,拼死缠住杨朱,务必要将这个渊虚天君的支点给挡住。
具多罗是大劫法宗师,又狡狯多智,更重要是被种了魔,替换了真种,便如当年的鬼厌,真到关键时候,既狡猾难缠又悍不畏死,杨朱一时间竟也无法突破,眼看着魔蛟口衔谢康令,越飞越远,已经跨过魔潮,消失在域外星空深处。
余慈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帮助杨朱打破具多罗的防御。
一方面,就算他出手,也未必能收到多好的效果;另一方面,他也未必需要在这个方向上使力!
将一份意念留在杨朱这里,余慈心神再一个跳转,刹那间虚空移换,已经来到了真界之内。
眼前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道“狼烟”直冲云霄,动荡万里。
那是华阳魔国的浩瀚魔气,受极祖牵引,奔腾域外之故。
眼前就是华阳魔国、华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