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先生?”苏唐沉吟片刻,微笑起来:“来客人了啊,顾大师呢?”
“他应该还在那边研制药液。”宝蓝道。
“让人去告诉他一声。”苏唐站起身:“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二个。”宝蓝道。
“请他们进来吧。”
“妈妈,有客人呀?我也要去!”小不点叫道,她越来越有大小姐的觉悟了。
“你呆在这里。”苏唐摇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不点见到外人。
当苏唐走到前堂的时候,顾随风也到了,他知道谷大先生来访是大事,研制药液可以回头再搞,苏唐身边怎么也需要几个帮腔的。
片刻,四个人先后走进前堂,走在前面的两个都是老者,左首位的身穿淡灰色长衫,须发斑白,身材瘦削,眉眼开合间精光四射,右首位的老者身体粗壮,头顶半秃,气势雄浑;后面左首位的身体有些发福,背有些驼,留着长长的银须,右首位的看不出年纪,肤色黝黑,身体非常魁梧,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如果只是看他的皱纹,应该在七、八十左右,但走起路来却又是龙行虎步,显得非常年轻。
“老夫天机楼谷盛辉,这位就是苏先生吧?”前排左首位的老者扫视一圈,视线落在苏唐身上,笑眯眯的说道:“幸会幸会。”
“原来是谷大先生,谷大先生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苏唐笑道:“这几位又是……”
“冒昧打扰,还请苏先生见谅。”谷盛辉把姿态放得很低,一点都没有倚老卖老,随后介绍道:“这位是陈家的陈羽芝,这位是丁家的丁一星,这位是怒海团的大当家计好好。”
苏唐心中微惊,四家的掌事者都来了?好大的阵仗!而且他感应不到灵力波动,岳十一从多方探听到的消息里,只有天机楼的谷大先生和陈家的家主陈羽芝是大宗师,眼前的情况证明丁一星和计好好已经到了宗师巅峰境界,距离大宗师只有一步之遥了,否则不可能控制自己的灵力波动。
“各位请。”苏唐笑着向一边让开。
走进前堂,分宾主落座,众人先是简单寒暄了几句,不外是问苏唐从什么地方来,对暗月城的气候适应不适应,有没有什么难处,需要不需要帮忙等等,而且话题都很浅,一沾就走,回避深入,比如说只是问苏唐从什么地方来,没问苏唐的师门,也没问苏唐会是长住还是短住。
气氛倒是很融洽,等到梅妃出来倒茶时,他们终于表现出了心理上的一些小漏洞。
有人给他们倒茶水,总应该看上一眼的,这才自然,客座上的四个人虽然谈笑风生、意态自如,但都控制自己的视线,没有向梅妃那边转动,这就有些一丝欲盖弥彰的味道,想来他们都知道梅妃的身份,心情也不象他们表现出的那样轻松。
而且,他们带着二十多个随从,却都留在山下,应该是不想让苏唐感受到压力,态度上也充满善意,再想想岳十一所说的,那位谷大少往日的做派,苏唐觉得很有意思。
这好像是一种常态,打江山的和坐享其成的,为人处世的风格大都迥然不同,谷大少平时神奇得很,总是端出鼻孔朝天的架势,似乎天下英雄俱不放在眼中,和眼前如邻家长者般的谷大先生相比,差距太大了。
倒过茶水,梅妃站到了苏唐身后,低着头,她的表现无可挑剔,很称职的小侍女。
苏唐干咳一声,他不想继续绕圈子,准备直入正题了:“几位前辈联袂光临寒舍,应该是有要事吧?”
听到这句话,客座上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谷盛辉顿了顿,开口缓缓说道:“千奇峰竟然滋生出灵脉……这是苏先生的幸事,也是我暗月城的大幸事!”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陈羽芝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如果海对岸的惊涛城知道我们有了灵脉,他们又会作何想法?”
“他们又能作何想法?”谷盛辉一笑:“我们没有灵脉时,他们奈何不了我们,现在有了灵脉,他们更奈何不了我们。”
“谷兄,千万不能大意!”陈羽芝道:“惊涛城其他人尚不足虑,唯有薛家……轻易惹不得。”
现在,步入了谷盛辉和陈羽芝相互问答的古怪阶段,而且在他们说话间,总要缓上片刻,似乎在等别人接话,不过在谷盛辉开口后,苏唐已立即明白了谷盛辉的意图,抱着看戏的心态,微笑不语,而丁一星一直捧着茶杯发呆,好像能把茶水看出花来,那位计好好大马金刀端坐不动,连眼睛都不眨,象雕塑一般。
尤其是最后一句,本应该由苏唐接话的,他们和惊涛城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薛家的来历?可苏唐就是不说话。
“这几十年也没见那薛家出过什么风头啊?”谷盛辉皱眉道。
“谷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羽芝摇头道:“惊涛城的薛家,是上京城薛家的分支,如果谷兄没听说过上京薛,总该听说过九祖吧?”
“蓬山薛九?”谷盛辉当即就是一惊。
“不错,上京薛的依仗正是蓬山薛九!”陈羽芝道:“薛九早早投在贺兰圣座门下,去年贺兰圣座打上蓬山、力压众圣,那薛九自然也得到了大甜头,不要说你我之辈,就算是那些大尊,在薛九面前也要退让三分。”
陈羽芝揭开薛家的后台时,丁一星不再继续盯着茶水了,眼角瞥向苏唐,如雕像般的计好好也侧过头,谷盛辉和陈羽芝的视线同样落在了苏唐身上。
如果用别人来吓唬苏唐,苏唐可能会有几分顾忌,把薛九当成大旗,苏唐的感觉就有些古怪了,回想着刚刚离开小林堡时的那段时光,苏唐突然笑出了声。
第二六零章 分歧
“苏先生,你笑什么?”谷盛辉沉声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苏唐端正表情,缓缓说道:“我对惊涛城了解得不多,不知道几位前辈有没有可以教我的?”
谷盛辉默然不语,从惊涛城的薛家到上京薛,再到蓬山薛九,最后到威震圣门的贺兰飞琼,这是借势,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认定,不管苏唐出身哪个世家,背后有多么雄厚的势力,也会生出惧意。
那条线看起来很合理,实际上存在着各种变数,得罪了惊涛城的薛家,上京薛未必就会出面,得罪了上京薛,也未必能让薛九出头,否则惊涛城的薛家早就成这一带的霸主了。
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让苏唐恐慌,然后局势就会顺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下去。
不过,苏唐的表现太古怪了,是按照计划继续,还是改变策略,让他们无从捉摸。
“放心吧,苏先生,千奇峰生出灵脉,也是暗月城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几家众志成城,无论如何也要护得灵脉周全。”陈羽芝道:“惊涛城敢把手伸进我们暗月城,那就是他们理亏了,呵呵……他们背后是蓬山圣门,我陈家也有一个后辈拜入魔神坛!真要是闹僵了,他们绝不敢太过放肆的。”
“听说你们陈家的那个后辈,去年已经死在一线峡了?”一直沉默的计好好突然插嘴道。
陈羽芝的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冷冷的瞟了计好好一眼。
谷盛辉也显得很不悦,他们来之前,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交涉、谈判,终于谈得差不多了,这才联袂来到千奇峰,没想到计好好出尔反尔,不但没有帮着说话,反而拆同伴的台,太过分了。
但这个时候指责计好好,只能让苏唐笑话,他微微眯起眼,随后转移了话题:“苏先生,听说……那怀家大小姐并没有把房契和地契交给你?”
“嗯。”苏唐点了点头:“契约里写了,我把她们送到惊涛城之后,她们才会把房契和地契交给我。”
“荒唐!苏先生,你太大意了!”谷盛辉叹道,他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是我趁人之危,怀家的两个女娃生性狡黠多诈,她们随时都可能赖账,如果她们拿着房契和地契找上门,逼得你们让地方,你们又该怎么办?”
“做人不能这样无耻吧?”苏唐笑了笑:“谷前辈,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一直在找她们姐妹,到现在也没找到,我还以为她们已经离开暗月城了。”
“如果千奇峰没有生出灵脉,她们倒是有可能离开,现在么……地契在她们手里,就算把刀子架到她们的脖子上,她们也不会离开的。”丁一星突然插道:“苏先生,你确实马虎了。”
苏唐愣了愣,一个说他大意,一个说他马虎,但前者隐隐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后者却是把最重要的关碍点明,表达出了一定的善意。
“事已至此,几位前辈看应该怎么办?”苏唐微笑道。
“苏先生的人太少了,敌在暗我在明,现在最重要的是搞好防卫。”谷盛辉道:“这样吧,我天机楼出三十名精锐武士,可以帮着守卫千奇峰,苏先生无需客气,对他们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当成自己人好了。”
“我也能出三十名武士,都是陈家的弟子,绝对可靠。”陈羽芝道。
“这……”尽管苏唐早做好了演戏的心理准备,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吃相太难看了,一家派三十个武士,四家加一起一百多号人,满山乱走,千奇峰还是他苏唐的地盘么?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多谢两位前辈的好意,不过呢,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清静,现在蛮好的,人多就会让我生烦了。”
“苏先生,不要多心,我们只是担心出现意外。”谷盛辉道:“千奇峰这么大,只凭你那么几个人守不过来啊。”
“我既然敢买下千奇峰,就不怕有麻烦。”苏唐淡淡说道。
“一星,你怎么说?”谷盛辉的视线落在了丁一星身上,他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懊恼了,试图强行逼迫丁一星表态。
“我在去年,得到了一颗非常罕见的水属性的海珠。”丁一星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道。
谷盛辉和陈羽芝都看向丁一星,现在谈灵脉大事,扯什么海珠?!
“我如获至宝,生怕引起别人的觊觎,偷偷藏在我的枕头里,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敢把海珠拿出来赏玩,虽然这样总是疑神疑鬼的,心境不得安宁,但好歹我知道,海珠是属于我的!”丁一星道:“如果有人告诉我,为了保证海珠的安危,他们要留在我的床上,帮我看守海珠,那我肯定是不舒服的,非常非常不舒服……这样海珠倒是保住了,但还是我的么?既然不是我的,那我还保护什么?也许我应该把他们当成敌人,先把他们除掉才对!将心比心吧,呵呵……我能理解苏先生的想法,而且苏先生刚才已经说了,喜欢清静,也不怕麻烦,我们丁家就不打扰苏先生静修了。”
谷盛辉的脸色终于发生了变化,死死的盯着丁一星,陈羽芝脸颊上的肌肉快速抽动了几下,眼帘微垂,坐下的椅子咯吱作响,他似乎在极力的控制着什么。
“计大当家的,你也该说几句话了吧?”谷盛辉的视线慢慢转到了计好好身上。
“陈兄支持什么,我总要反对什么,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计好好淡淡说道。
“你……”陈羽芝大怒,作势欲起,却又慢慢坐了回去。
“我记得计大当家答应过,放下过去,并力协作,怎么?现在出尔反尔了么?莫非你是在戏耍老夫?!”谷盛辉冷冷说道。
“我答应过,但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啊,没办法,谁让以前陈兄太欺负人了呢。”计好好不动声色的回道:“谷兄不用急着往我身上按罪名,答应就不允许反悔了?除了怀老爷子,谁敢说自己能一直信守承诺、一言九鼎?”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谷盛辉慢慢站起身,在苏唐这里碰了个钉子,丁一星和计好好又突然反戈,让他的计划成了笑话,再留下来已经毫无意义了:“苏先生,你最好还是仔细想一想,惊涛城知道我们这里出现了灵脉,肯定要有所动作,等事到临头再来求人,那时候就晚了。”
陈羽芝也站起身,他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丁一星和计好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结到了一起,那么他必须要和谷盛辉好好谈一谈了,天机楼与陈家保持共进退,才能与丁一星、计好好的联盟抗衡。
谷盛辉和陈羽芝并肩往外走,丁一星和计好好却留在椅子上没动,而苏唐也没有起身相送,察觉到这两点,谷盛辉的脸色再次大变,他背着手停在门槛前,静静的凝视着外面的天光,良久,才重新迈步,向外走去。
等到谷盛辉和陈羽芝走远了,丁一星笑眯眯的说道:“谷兄为人城府很深,有手段、有魄力,敢想他人之不敢想,敢做他人之不敢做,让我自愧不如,不过呢,我有一点好处,是他谷盛辉绝对比不上的。”
“前辈是指什么?”苏唐道。
“不贪。”丁一星变得肃然。
“想做到不贪……可不容易。”苏唐轻声道。
“经验总会来自于教训,有时候是自己的,有时候是别人的。”丁一星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出去跑商,遇到了一个处境窘迫的武士,他有两柄品质极好的飞剑要出卖,我感觉那两柄飞剑的价值应该在四十万左右,可惜我没带那么多钱,最后用十五万买下了其中一柄。另一个商人见有机可乘,与那武士交涉了很久,软硬兼施,用一万金币买下另外一柄飞剑。”
“老掉牙的故事,我已经听你讲过几十次了。”计好好苦笑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聊表心志了?”
“但苏先生没听过啊,而且,我之所以经常讲,是因为我把教训牢牢记在心底了。”丁一星道:“那个商人嘲笑我,说我不会看人,卖飞剑的武士明明急缺钱用,这个时候不占便宜就是傻瓜,说实话,当时我确实有些沮丧,认为自己不会做生意,心太软。三年后,那个商人被灭杀满门,他的妻儿老小一个都没留下,随后不久,那卖飞剑的武士找到了我,他居然是大宗师了,要用三十万金币买回他卖掉的飞剑,可惜我已经把飞剑卖掉了,他让我告诉他是谁买去了飞剑,然后给我留下了五万金币,飘然远走。我卖掉飞剑赚了六万,他又给了我五万,更关键的是……我还活着。”
“然后你总结出了两个教训。”计好好道。
“不,是三个。”丁一星道。
“原来不是两个么?”计好好奇道。
“第三个是我刚刚想通的。”丁一星道。
第二六一章 人手
“你这老家伙又想到了什么?”计好好问道。
“从头说吧。”丁一星伸出一个指头:“第一,占大便宜往往要吃大亏,必须仔细思量、慎之又慎。第二,后生可畏,比如说卖剑的武士,当时和我年纪差不多,仅仅是个斗士,谁都想不到他能在三年后晋升为大宗师,时光啊……总会孕生出太多的、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你现在极力压榨的年轻人,或者就会在将来变成要你命的人。第三,也是我刚刚想到的,做事情要么就留有余地,要么就狠到极致,那个商人如果做得再绝一些,连一万金币都不想给,把卖剑的武士骗出去干掉,以后也不会落得祸从天降了。”
“前辈这是说给我听的吧?”苏唐笑道:“我现在也知道错了,没有得到地契之前,本不应该让怀家的两个小姐离开。”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苏先生怎么想都行。”丁一星道:“其实我倒是有些可怜怀家的大小姐,而且我和怀家没什么过节,和怀家纠缠不清的,是天机楼和陈家,他们都以为自己能取而代之,我呢,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买卖,不争、不贪,也就没有了闲气。”
说完,丁一星又看向计好好:“计大当家,你是怎么想的?当时看你都要把自己的胸膛拍烂了,这么快便转了口风,也难怪把谷兄气得直哆嗦。”
“我脑子笨,不象你想得那么多。”计好好说道:“陈家反对的,我支持,陈家支持的,我反对,而且苏先生刚刚买下千奇峰,千奇峰便生出灵脉,这也太巧了。”
丁一星愣住了,计好好蓦然点醒了他,是啊……太巧了!
“苏先生,你应该做些准备,那谷大先生可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计好好道,随后他又看向丁一星:“丁兄,我们得走了,谷大先生肯定会派人守在山外,我们拖得越久,他心里就会越不安,这是惹火烧身啊。”
“也好。”丁一星慢慢站起身。
这一次苏唐也站了起来,很诚恳的挽留几句,又客客气气的把丁一星和计好好送到门外。
站在门外,双方又聊了片刻,苏唐在表达感谢,丁一星和计好好各留了一个地址,以便联系,随后才挥手道别。
走在布满落叶的石阶上,丁一星和计好好各自想着心事,一直到接近山脚了,丁一星突然道:“计大当家的,你认为不是巧合?那又是什么?”
“也许,那位苏先生早就知道千奇峰会滋生出灵脉,所以才赶到暗月城,买下千奇峰。”计好好道。
“还有呢?”丁一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