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又道:“晚饭吃些什么?”
“一会儿再说吧。”肖全景神色温和地摆了摆手。
正堂屋的客厅里,穿一身浅色唐装的石林桓正端坐在暗褐色的木几旁,神态安详地慢悠悠品着无需保姆帮助,而是自己沏好的热茶。看到肖全景进了屋,石林桓便微笑着起身说道:“肖主任回来了,快坐,茶水刚沏好。”
肖全景坐到茶几旁,微微伸手客气道:“让石先生久等了。”
“肖主任别客气。”
“这套四合院的风水怎么样?”
“上佳。”
“那我在这里居住,能否改运?”肖全景直来直去地问道。若是换做以前,他断然不会与一个搞风水堪舆和相术的江湖骗子说出这些话,更确切地说双方连坐在一起的可能都没有——肖全景是什么身份?石林桓又算什么?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物嘛,石林桓岂能有资格和肖全景平起平坐饮茶谈话,还摆出一副大师的谱?
石林桓轻叹口气,摇头道:“之前我就曾坦言相告,肖主任您的气运,应该和居所、工作地点的风水好坏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受到了阴煞之物的侵害,气运极低。无论是风水术数还是阴阳五行之术,都无法立竿见影地为您改运,更难以做到让您的事业从低谷重新崛起一帆风顺。今天我和肖总去您的住宅查看过,也去了您的工作地点附近,确认风水无碍,不会滋生阴煞之物。所以我可以肯定,您身上的阴煞,或是有术士施术作祟,或是您去过某个特殊的地方,从而沾染上了阴煞之物。”
肖全景皱眉道:“按照你们术士的说法,阴煞之物应该侵害不到我的。”
“是啊。”石林桓点点头,丝毫没有因为肖全景不满的态度和口吻而紧张,坦然道:“或者您可以想一想,气运极低时,您是否求过神、拜过庙?”
“笑话!”肖全景一脸倨傲冷厉。
“那就只有前两种可能了,您回想一下。”
肖全景从茶几下面拿了包软中华,抽出一颗点上,淡淡地说道:“你告诉过小振,我的气运是有机会更改的,为什么现在对我,却不这么说了?”
“气运是可以更改,但只能汲阴化煞让您的气运不至于继续跌下去。”
“这种两头甩的江湖话,石先生还是不要对我讲了。”肖全景神色间闪过一抹鄙夷,道:“你直接说,需要多少钱吧。”
石林桓自然看得出来肖全景的内心所想,却是根本没有在意,微笑着摇了摇头,淡然道:“这件事,不是钱的问题,肖主任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在豫州省的家族又极有实力,自然不会看得上我们这些被常人称作江湖骗子的术士,不过……”石林桓轻轻抿了口茶,道:“肖主任自进入官场,数十年来虽然谈不上平步青云,但也是有惊无险至今,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进入中枢之地后,肖主任虽然官位提升,但同样压力倍增,殚精竭虑之余,难免草木皆兵,所以肖主任初始几番不顺,便想到了靠莫须有的神灵相助,说句不大中听的俗语,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吧?”
肖全景浓浓的眉锋一挑,没有言声,却是眯缝着眼睛盯住了石林桓。
石林桓没有在意自己刚才的话犯了忌讳,笑了笑继续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肖主任万万不会想到,不过是为了宽心的一个小小随意的举动,反倒会造成自己的运势愈发艰难。”
“什么举动?”肖全景沉声问道。
“拜神!”石林桓语气平淡,表情平静但无比坚定。
肖全景默然。
石林桓也不急于说话,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水,这才给肖全景倒了杯茶轻轻推过去。
室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声。
过了好一会儿,肖全景终于流露出了真诚的尊敬之色,道:“为什么?”
“肖主任多年为官,自然有一身官家浩然正气,鬼神不侵。”石林桓也不去趁机拿腔作派,道:“可惜正邪如阴阳,可融汇又可抵触,肖主任心神不宁,不信自身不信官威赫赫,却偏偏信了这虚无缥缈的神灵,自然让阴煞之物有了可趁之机,并藏锋与体内,此阴非人身之阴,与肖主任自身之阳不和不调,又因肖主任心态不宁故而夺取肖主任的气运心神,如此一来,肖主任自身气运自然也就一落再落。”
“石先生真乃高人!”肖全景长叹口气,抬手摸索了几下头上稀疏的华发,本就因为诸事不顺心烦意乱而显苍老的神态,愈发颓废,更显懊丧。
两年前他初遭官场之争,压力甚大,心烦意乱之际想到处处碰壁,难题几乎无解,便独自去了京城怀柔县山里的景区内旅游散心,途中在风景区看到一座香火几乎凋零的小小庙宇,还真就抱着病急乱投医的想法,进入庙宇内诚心膜拜,祈求冥冥中的神灵能够助他避过官场之灾。
其实他早就有过这种想法,只是避讳身份不方便去大的庙宇内祈求膜拜,而这种小庙宇没什么游客,不至于为人所识,所以就顺便进去膜拜。没想到回去之后,事情就出现了转机,让他避过了那场灾难。当时他还感慨着是否真的是冥冥中有神灵相助,心中庆幸不已。然而在这之后,他的气运就开始不断跌落,诸事不顺,在部门内部被渐渐排挤边缘化,甚至于自己曾经为官的地方都开始出现了对他不利的声音。
看着肖全景疲惫无奈又充满懊丧的神情,石林桓淡然一笑,道:“肖主任别太担心,此次另有高人出手相助,只要你能平心静气,在官场上善始善终自然不难。”
“另有高人?”肖全景一愣。
“是啊。”石林桓点点头。
“什么人?”
“江湖术士而已。”石林桓放下茶杯,风轻云淡般说道:“肖主任不需要知晓是谁,居庙堂者自然不便于江湖术士接触。”
肖全景也就不再追问那位高人的身份,转而道:“曾经想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不曾想小庙居阴煞,难怪那庙宇会冷冷清清没有香火鼎盛。早知如此,我就找石先生这样的大师解忧,或者去大一些的道观、庙宇内祈求上香了。”
“您可不能去上香。”
“为什么?”
“两不相宜,莫说没有真神,即便是真有,也承受不住为官者,尤其是肖主任这样的高官膜拜,那样不但不会转运,反而会引来祸事临头,需知世间万象,至刚则易折啊。”石林桓坦言道,只不过有些话,他还是不方便对肖全景坦诚相见。譬如肖全景去小庙内拜神祈求转运,沾染上阴煞之物,更大的可能不是巧合倒霉,而是有术士早早布局为肖全景挖好的坑。
肖全景苦笑着叹了口气。这些神神叨叨的话,他以前听来根本懒得去理会。可如今他不得不去相信,也不得不懊悔。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西装革履的肖振大步走了进来,先问候了肖全景,继而坐到沙发上从兜里掏出一黑一白两枚球胆递给了石林桓,道:“石先生,这是苏淳风昨夜制作成的两枚乌木芯球胆,真是神妙无比,您帮忙给看看。”
石林桓接过两枚球胆,神态安详地翻看着,一边道:“肖总,拿了这两枚球胆去做了些医学鉴定吧?”
肖振笑道:“不放心,所以去鉴定一番。”
“可以理解。”石林桓说罢,神色间流露出惊讶之色,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一黑一白两枚光滑如脂的球胆。
第352章 事有深浅两相说
两枚乌木芯球胆是以中天秘术中所含符箓、术阵制作而成的具有汲阴化煞功效的法器,其中术法之精妙,身为奇门术法行内高手的石林桓自然能看得出来,让他吃惊的是,这般精妙的符箓、术阵,以及其中透出的磅礴术法气息,不似奇门江湖中医、命、卜、相四门之术,而是更接近于山门之术。
便如当初苏淳风第一次打开那本无名术法时,便一眼看出了其中术法之精妙绝伦,不次于诡术。
查看到这两枚乌木芯球胆的术法气息时,石林桓首先想到的,是诡术!
他很早就开始怀疑,苏淳风有可能是诡术传承者。理由很简单,一个明显没有什么身世背景的乡下年轻人,却有着强绝的术法,其师承颇为神秘诡异,而且苏淳风又尽可能地保密不想暴露自己术士的身份……别说是石林桓,换做任何一位奇门江湖中的老江湖,对苏淳风有所了解后,都会怀疑到世代为奇门术士所忌惮、留意的诡术传承者。
但仔细观察了乌木芯球胆上的符箓、术阵及术法气息,石林桓又觉得,不像是传说中的诡术。
诡术历来神秘,诡术传承者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奇门江湖的传说中,诡术霸绝狠辣,以攻击性见长,逆天而行,少有中和温性的术法招式。而这两枚乌木芯球胆上的术法,精妙非凡,霸道中又有循序渐进之势,不逆不歹,顺应天道自然之规律。
石林桓认真研究观察两枚乌木芯球胆时,肖全景轻声问道:“小振,苏淳风是什么人?”
“一位术士。”
“高人?”
“嗯。”
肖全景点了点头,道:“这两枚乌木芯球胆,有什么功效?”
“是专门为您求来的,能够将您体内的阴煞化解掉……”肖振轻叹口气,神色间有些无奈地说道:“汲阴化煞之后,就能改运。不过,现在也只能帮您逢凶化吉,求个稳妥,短时间内却不能再增添运势了。”
“那要来有什么用?”肖全景苦笑着再次点上一颗烟。
肖振无语。
石林桓却是抬起头来,毫不顾忌地说道:“用处就是能保命,还能保住肖主任您的运势不至于再走下坡路。只要您能放宽心,不去再强求什么,至少在官场上善始善终没问题,其它的,就不要多想了。”
肖全景微皱眉道:“阴煞能要人命?”
“嗯。”
“那如术士所说,我多年来养成的一身官气,还有什么用处?”
“心不宁,气则逆。”石林桓伸手从茶杯中蘸了些水,屈指弹到茶几上几滴,淡淡地说道:“便如这茶水,在杯中是为人所饮,溅落在外,则是要被抹去或者蒸干了,是好是坏?一身官气堂堂正正不仅是指为官清廉,更在于心正气正,心气在官场为正,则益;落在外,为邪,就容易成祸了。”说罢,石林桓微笑着将两枚乌木芯球胆递给了肖全景。
肖全景若有所思地接过乌木芯球胆,攥在右手中缓缓把玩着,一边点头道:“受教了,悔不当初啊。”
室内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看出了肖振和石林桓还有话要说,肖全景便起身道:“小振,你陪石先生聊着,我有些累了,先上楼歇息一会儿。”
“好。”肖振起身作势相送。
石林桓稳坐没有起身,只是微笑着点头目送。
待肖全景上了楼,肖振才坐回到沙发上,轻声道:“昨晚没有其他人进入过苏淳风的房间,他和外界也没有任何联系。”
“嗯。”石林桓伸出食指,在茶杯中蘸了些凉了的茶水,在茶几上勾勾画画。
肖振面露疑惑,却也不去多问。
过了一会儿,石林桓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望向门外已然垂下夜幕的天色,颇为感慨地说道:“既修山门术,何必入红尘,唉。”
“石先生,什么是山门术?”肖振忍不住问道。
石林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道:“肖总,如果我说让你以后尽量少接触苏淳风,你一定会认为,我是藏有私心的吧?”
“怎么会?”肖振尴尬道。
“罢了。”石林桓笑笑,也没有在意肖振的心思,淡然道:“我也说不清是福是祸,但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我无法解决的问题,非得让你去请苏淳风出手相助,权且当他是一个普通人,做好友吧。”
肖振点头道:“那是自然。”
其实这滚滚红尘世间,寻常人又哪儿会遇到那么多阴邪之事,非得惊动术士呢?只不过当一个人知晓了某方面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会遇到此类事件。就比如肖振如果不知晓术士的存在,又怎么会诚心诚意不惜代价地把石林桓这样的相术大师留在身边?从而亲身经历并仰仗了神秘莫测的相术相助,也知晓了堂伯肖全景身遭阴煞之物的侵害。
但这一点,短时间内肖振不会想到。
石林桓却很清楚。
奇门江湖复兴繁荣,和任何社会结构的复兴繁荣、堕落败坏,归根究底源头一致,那就是人类的欲望,在促进社会的发展。
这并不矛盾。
石林桓说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他无法解决的问题,非得让肖振去请苏淳风出手相助,并不是指肖振以后就不会再遭遇阴邪术数一类的事件,而是指石林桓自己能解决问题,或者他可以去找到其他术士来相助。此次肖全景一事,之所以让肖振去请苏淳风出手,说到底还是石林桓想借此看看苏淳风,或者其幕后的师承,到底是何方神圣?
肖振起身重新沏上热茶。
石林桓似刚想起什么,道:“过些时日,如果有人问及有关你堂伯的这件事情,可以坦诚告知对方我的存在。”
“谁会问?”肖振诧异道。
“只是提前打个招呼预防而已,或许没有。”石林桓微笑道:“这话不要对你堂伯说,我其实最担心的,还是有术士在布局针对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比较复杂了,但切忌不能惊动官方,江湖事,要江湖了。”
肖振皱眉道:“与我堂伯有关,这还能算是江湖事?”
“一件事要分开来讲的。”石林桓笑了笑,道:“老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退后一步其实也不平坦,只不过总比前方鬼门关要好得多。”
“那苏淳风呢?”
石林桓摇摇头,神色严肃地说道:“与他无关。”
“为什么?”
“假如真的有术士施术为祸,那么对方肯定也知晓深浅,不会触及红线的。”石林桓眯缝起眼睛,微笑道:“如果把苏淳风掺和进来的话,事情就会更加复杂,到时候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我还是不懂。”
“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