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他要表示出涵养,总不能送礼之前再检查一遍——他连收了什么都不知道。
咱不是狐族这种不开化的种族,是人族呢。
此刻他脸上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是真的在哀嚎——我的阴气石啊。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心态。
不过狐后是真的很开心,她想一想之后,赧然发话,“我的见面礼有点薄了。”
“总是准尊的一番心意,”陈太忠打肿脸充胖子,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小辈嘛,能计较什么呢?
“我岂能占你这小辈便宜?”得,狐后当长辈还当上瘾了,“这样,浩然宗有处秘地,我狐族是知晓的,你既然身为浩然宗门人,我支持你夺了它。”
“浩然宗……秘地?”陈太忠的眉头一皱,这五个字,已经令他不能计较自己浩然宗的身份了,“准尊此言,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一处上好灵地罢了,”狐后淡淡地回答,“惜乎在人族深处,否则我狐族早就夺了来,此番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你无须在意。”
我在意得很,陈太忠心里暗暗回一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长者赐,不敢辞……准尊有那里的地图吗?”
他想起了董明远说的玉仙修炼之所,然后又想起,自己悟真了,却还没有仔细看玉简里的地图——那是玉仙的神识才能打开的。
事实上,他潜意识里认为,那灵地的主人,就是飞燕仙子的师尊智丰,既然董明远是智丰转世,他就不屑去查看那个地图。
现在听到狐族说,有一块浩然宗的灵地,而且是狐族巅峰大妖口中的“上好灵地”,那么他当然要收回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浩然宗的第十四任宗主。
他只是心里希望,没有跟董明远撞车,否则面对本宗的转世前辈,他也有点下不了手。
“那处地方煞是诡异,”狐后看着他,慢悠悠地发话,“在积州巨松城附近,我还是派个帮手,为你带路好了。”
“巨松城?”陈太忠听得眉头一皱,这地方他可是很熟悉的。
狐后也发现他有些心神不定了,于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知你曾经在那里隐居,莫非对此灵地,你也有所耳闻?”
“耳闻倒是没有,”陈太忠缓缓摇头,他听说过的是智丰的秘地,不过他不打算说出来,否则万一两边说的不是一个地方,岂不是会给董明远带去麻烦?
不过他猛地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又一沉,“准尊可曾听说过松林盗?”
“你想的不错,”狐后微微颔首,“一开始的松林盗,确实是为了守住这个灵地,才诛杀了不少凡夫俗子……不过近几百年的松林盗,似乎是你人族内部的斗争,假借其名罢了。”
最后几句话,说得陈太忠有点不好意思,人族的内斗,被狐族看了笑话去,他身为人族的一份子,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不过他也没愧疚多久,因为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区区松林盗,准尊也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说得非常肯定……这个?”
狐后淡淡地看他一眼,“因为松林盗就是毁在本后手中的,如若不然,我何以能确定那处灵地?只不过那里距离横断山太远,又是浩然宗传承,否则我早就夺了去。”
如此惊天的辛秘,她说得却是轻描淡写。
陈太忠却是听得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说法,好半天之后,他才干笑一声,“原来准尊也曾在人族游历。”
“半是游历,半是寻觅,”狐后轻描淡写地回答,“积州一地,原本就是气修重地,我族一向认为,那里会有灵地,已然搜索过了绝大部分地方,我能查明,并非侥幸。”
陈太忠沉默了差不多十几息,消化掉了这条信息,才笑着发话,“那准尊将此地赠我,岂不是无法向族中交待?”
“我找到灵地,本来是要寻机将灵地摄走,”狐后悻悻地回答,“哪知地方已经被浩然宗所占,浩然气修的封镇手段,哪里那么好破解?既是夜长梦多,我就放弃了,想着回头拿这个因果,结一段善缘。”
摄走灵地的手段,不是她这种巅峰大妖使得出来的,狐族要出动真仙才行。
但是狐王出马,动静就大了,很容易被人族真仙发现,若是能悄然无声地摄走灵地也算,偏偏这灵地被浩然宗使了手段,封镇了起来。
且不说狐王能不能破了浩然宗的封镇,只说涉及浩然宗的东西,就没谁敢不管不顾地强夺了去,而且既然不能悄无声息地弄走,一旦动手,必然会惊动人族。
人族地盘上的灵地,被兽族摄走……东莽的真仙可以组团去买豆腐撞死了。
狐后这个人情给得绝对不小,但是陈太忠心里的纠结也可想而知,他有八成的把握,狐后说的灵地,就是智丰所掌握的灵地。
不要吧,那是不可能的,可接受吧……其实哥们儿也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啊。
不管怎么说,既知那是浩然宗的灵地,陈太忠是一定要收回的,董明远虽然是名义上的主人,但是其身为宗中弟子,将宗里的灵地据为己有,这一点很令人不耻。
陈某人是没有门派概念的主儿,但是受了浩然宗好处,也要努力回报浩然派,待浩然派升门之后,他储物袋里的大多数资源,还是要放入宗门大库的。
所谓传承,其实还涉及了因果,若风黄界全是只顾自己修行,丝毫不顾考虑宗门和家族后代的修者,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人修炼?
欠下的因果,都是要还的,还不了必然会影响到自身的进境。
陈太忠在狐族地盘上做客三天,然后被礼送出横断山脉,其间他偷偷检查一下收的礼物,原来是大量的地磁元气石,礼物不算贵重,关键是量大,可见狐后也是有心人。
跟他们三人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名老年女性狐族,也是高阶大妖。
这大妖化形化得十分彻底,乍一看就是邻居大妈那种感觉,个子不高干瘦干瘦的,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动作相当敏捷,是那种还能发挥余热的大妈——跳广场舞绝对没问题。
她的话不多,狐后称她为二祖姑,陈太忠不知道该怎么叫,就称呼二长老,她也认可。
出了横断山脉,第一站就是涯山城,想当初陈太忠在这里混迹过不短的时日。
不过现在,都已经是过去时了,一直相伴的易萱也上了九重天,陈真人心里微微泛起点涟漪,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受,下一刻,他放出一艘灵舟,“走吧。”
灵舟穿空,迅疾地向积州飞去,速度奇快。
飞了没多久,就有修者上前盘查,陈太忠连面都不露,直接将气势放了出去,“陈太忠回东莽办事,蝼蚁滚开!”
要说陈太忠这个名字,最好使的地方不是在西疆,而是在东莽,一来他是东莽走出去的人物,横空出世名动整个风黄,惊才绝艳光芒四射,算是一等一的风云人物,是东莽的骄傲。
其次就是,陈某人并未在东莽待多久,成就天仙之后就离开了,目前是在西疆活动,东莽对他自然也就没多少敌意,能抬手的时候,自然会抬手,省得引起他不高兴。
相较而言,西疆就苦逼很多了,西疆的官府和宗门,谁不知道陈太忠难惹?但是难惹也得惹啊,否则岂不是任由他在西疆肆虐了吗?
若陈太忠是在东莽发展,西疆绝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片刻的嚣张而已。
说来说去,东莽的各大势力,跟陈太忠没有切身的利益冲突,也就懒得多事。
巡查的修者发现对方一点不买帐,继续笔直地飞行,有心拦一下,却是没胆子,于是对自己说: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陈太忠,我回去汇报就行了,省得惹祸上身。
没过多久,整个东莽就传遍了:陈太忠从西疆回来了。
陈真人的灵舟并不怎么停留,一路笔直地飞向晨风堡,途中经过几个城市的时候,距离城市极近,甚至都进入了守城弩炮的攻击范围。
没有哪个城市尝试攻击一炮,甚至连警告都没有——谁吃撑到了,去惹这个疯子?
抵达晨风堡的时候,堡主温曾亮率诸多修者,远出城外百里相迎。
温城主在晨风堡的名声并不好,冷酷残暴狠辣,打击异己毫不手软,名字可止小儿夜啼,但就是这么个人,无视皇族秘密下达的封杀令,公然出城迎接陈太忠。
原因很简单,他登仙于浩然派闻道谷,凭空多了七百年寿数,凶徒也有报恩之心。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故地重游
温城主看得很开,剩下的寿命,都是陈真人给的,官府下的是秘密封杀令,既然不是通缉令,他一个小小的城主,违背了也就违背了,反正已然是天仙上人,官府能把他怎么样?
陈太忠却是一如既往的狂妄,灵舟只是稍稍地减速,“我去扫墓,温城主带路便是。”
言语中,根本不把那些等待的修者放在眼里。
但是偏偏地,那些修者连腹诽的胆子都没有,陈真人现在的修为,已经是他们必须仰望再仰望的了,若说陈真人的战力,他们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听说”的份儿。
真仙之下第一人,一路途径两个称门宗派,直接飞过,别说登记了,灵舟都不带停一下,偏偏那两个宗门,连派人打招呼的胆子都没有。
温曾亮也不计较自己被呼来喝去,反倒是一副荣耀的样子,孤身飞在前方,为灵舟做前导。
王艳艳的墓地,看护得还算不错,没有污魂污染的情况,但是墓园里草木,却有些不成体统,以前移植来的大树,都不见了踪迹。
虽然也有一些新栽的树木,胸径也算粗壮,但是枝叶稀少,枝干上还有被砍伐的痕迹,显然是才移植来不久。
陈太忠看了几眼,沉声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温曾亮忙不迭地解释,原来其实污魂也攻击到了这里,来势汹汹,而晨风堡太小,收容不下太多黎庶,于是就有人想到了“义民王艳艳”的墓园。
这个墓园,温城主一向很看重,尤其是在他登仙之后,就更看重了,防护手段做得也不错,所以大家提议,这里做个临时收容所——王艳艳既是义民,当不会计较。
温城主觉得这也是好事,一来能替王艳艳博取名声,二来将难民收容在这里,他就有理由加派更多的人手防守,不虞别人随便指责,也省得墓园陷落了。
难民聚集的地方,难免有些物资匮乏,所以那些大树就不见了。
污魂攻击了这里两次,见比较难啃,就改变策略,墓园得以保全。
陈太忠听了这些解释,也没啥话可说,“嗯,我上一炷香,还要逗留几日。”
他此来上香,只是一个幌子,在他看来,自己跟王艳艳的主仆情分已尽,他不但帮她报了仇,也为她设立了凭吊之处,偶尔来上一炷香,表示没忘记她,真的是太讲究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去庾无颜的墓地上一炷香,他欠老庾的更多。
怎奈庾无颜的墓里,埋的是真身,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老庾活着的时候,也是狷介之人,愤世嫉俗得紧,想必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
陈太忠祭拜上香,言笑梦和吴能生张罗着忙前忙后,也都各自上了一炷香。
狐二长老没有动,就站在那里看着——她是积年大妖,不可能做这种掉价的事。
摆上供果上香完毕,言笑梦撑起阳伞,服侍陈太忠坐下,同时烧水冲茶。
就在这时,阴沉沉的天空,又下起了细碎的小雨。
温城主看着他们忙前忙后,自己只有下手帮着打杂的份儿,都没胆子问这几个人是谁。
以他的眼力,勉强能看得出那蒙面的侍女是中阶天仙,而那书卷气极浓的男人,还有那个老妇人,他根本看不出是何修为。
他只能暗暗地感慨,终究是真人了,这排场也不一样了,我辈修者,该当如是!
待陈太忠坐下喝茶,邀他也来一杯的时候,温城主小心地坐下,却是只坐了半个屁股。
他笑嘻嘻地发话,“每当真人前来扫墓,总能逢到天降小雨,似乎冥冥之中,整个位面在为义民王艳艳垂泪。”
狐族二长老闻言,忍不住扯动一下:好歹是天仙呢,有点体统成不?
陈太忠也知道他在拍马屁,但是马屁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只要拍得应景,拍得熨帖,肉麻一点真不是问题,精准才是关键。
他就没觉得有多肉麻,只是轻喟一声,“记得绿萝裙,处处怜芳草,她本……就喜欢下雨,我看墓园之外,有些无关人?”
“有些人猜到了真人主仆情深,会来这里,”温曾亮小心翼翼地回答,“我都没放他们进来,其中有南郭、南宫和伏海侯。”
“南宫……”陈太忠沉吟一下,方始想起来这是何典故,“酒伯南宫?”
“正是,”温堡主笑着点点头,“据说南宫酒伯,也同王艳艳相识。”
羊头人自然是知道王艳艳的,陈太忠很清楚,“来的是何人?”
温城主沉吟一下,“来的是酒伯的大管家,南宫家终是封爵的。”
封爵的,那就是要看官府的脸色了,陈太忠也明白这话,而且南宫家现任伯爵,并不是羊头人,羊头人是上一任伯爵。
想到这里,他就没了见人的兴趣,“待我离开,允他上香。”
“谨遵真人谕令,”温城主恭恭敬敬地回答,这又是一记马屁,风黄界里,只有真仙才能有谕令,称之为仙谕,不过高阶玉仙都被叫做准证了,这也僭越也是无伤大雅的。